原来白落秋当年在学京剧前,还拜过一个西河大鼓的师父学鼓书,与小文柳的师父穆绣绣同门。后来白落秋转投了京剧,穆绣绣则去了汉口,师姐弟已经很多年没有见面了。
直到前段时间白落秋打算南下到汉口唱戏,才联系到穆绣绣,两人商量着来汉口见上一面叙叙旧。谁料到了约定的日子,穆绣绣左等右等等不到人,想办法一打听,才知道寿春班在路上被匪寇给劫了。
穆绣绣又急又气,却毫无办法,手下的徒弟们也知道了这事。小文柳昨日在茶楼听说谢颜和李泉是德春班的人,记在心里回去告诉师父,今日则是来认亲的。
“我拜入师父门下时间不长,要问什么的话还得问李泉。”
“这是自然,你们两个师父想问的,我刚刚来的时候和你一起的那个人出去买菜了,我才先上来找你确认一下。”小文柳笑道。
不一会儿买菜的李泉也回来了,听了小文柳的话,他比谢颜激动多了,在家靠自己出门靠朋友,眼下他们在汉口举目无亲,有个扎根深的亲师伯干什么都方便。
谢颜见李泉这么高兴,觉得他想的也有道理,便和小文柳约定今天茶楼的事完后一起去见见穆绣绣。说完小文柳转身去楼下准备唱曲,谢颜则和终于赶来的顺先生对今天的书。
“谢先生,我有个事想问问你。”顺先生对谢颜的称呼已经变了。
“您说?”
“我今天在租界的书馆说书的时候,被书座们认了出来,没办法又说了一回汉口奇缘,反响特别好,书馆的老板想让我以后每天在运来茶楼说完后,第二天去书馆再说一遍,你看怎么样?”
原来顺先生昨天说的新书已经传播开来,大家都十分好奇,今早去书馆的时候有老书座认出他,齐齐要他再说一遍,他没办法只好说了,那家书馆的老板见状索性顺水推舟,给他每场多加半块大洋,让他在书馆把后面的都说完。
“我无所谓,柳掌柜答应就好。”谢颜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不过还请您先不要把这书教给别人。”
谢颜是想等故事写的差不多后去报社投稿试试看,顺先生却误会了他的意思。
旧时候说书唱戏都是谋生的手艺,教徒弟就是给他一口饭吃,因而徒弟拜师后全听师父差遣,病死伤残逃一盖无责。
教会徒弟饿死师父,师父教徒弟必定会留一手,以防自己的地位受到威胁,而徒弟想更进一步就得自己想办法弄几手其他绝活,俗称“添产业”。
正常情况下,一个说书先生到死能会五六本书就很不错了,教给徒弟的顶多三四本,顺先生说书到如今拿得出手的也就三本书,谢颜亲手教给他的汉口奇缘可给他添了一笔极大的产业。
从某种意义上说,教了独门的汉口奇缘,谢颜哪怕要顺先生拜他为师都说得过去。但谢颜并不是说书行当的人,也没有收徒的打算,这事只好撇过不论。顺先生守江湖规矩,也知恩图报,便和柳掌柜商量把自己的月钱分五块大洋给谢颜。
今早在他书馆又说了一遍汉口奇缘,顺先生觉得此事也该和谢颜说一声。
“这您放心,我现在没有徒弟,日后收了徒弟也不会轻易传这书的。”开玩笑,汉口奇缘以后就是他压箱底的绝活了,就算日后别人学着说,也肯定没有他这个谢颜亲口教的人说的好,他怎么可能把吃饭的东西轻易传授给别人。
顺先生说着从怀里摸出五块大洋,“我知道谢先生现在手头紧张,月钱发放还得些日子,这几块大洋您先拿去应急吧。”
谢颜想了想接过,他现在确实比较缺钱,“等发了月钱我再还你。”
顺先生摇头笑笑,“您什么时候方便什么时候再还,不过要是以后还有其他好书,也可以和我说说,我和您平分收益。”
原来在这儿等着呢,谢颜听出顺先生的意思,笑了笑没有拒绝。他虽然擅长编故事却不会说书,有顺先生这样讲信用手艺不错接受新事物还快的人代劳,当然再好不过了。
下午时分,又到了开书的时候,运来茶楼客人满座,就连包厢都订满了,眼看着比前一天多出许多。
这些客人自然是冲汉口奇缘来的,昨日顺先生说完书后,听书的人觉得这书新奇,回去当新鲜事给朋友们一说,吸引了很多人的兴趣。
再加上茶楼门口不知哪来的十几个年轻汉子乌压压蹲了一片,问就说是从码头来听书的,更激起了过往行人的好奇心,纷纷进来打算听听到底是什么书,不一会儿功夫茶楼就坐满了人,还有自带小凳子加座的。
柳掌柜见状笑的嘴都合不拢,一边吆喝周三和另一个伙计招呼客人,一边算盘打的啪啪响,今天茶楼的收益,少说也能多赚三成,十几块大洋!如果长久维持下去,一个月就多赚几百块,一年下来都够在码头附近买间小院子了!
等谢颜回来,他一定要和对方好好说道说道,把汉口奇缘往长了撑一撑,最好能说个把月。
茶楼门口的水牌子早早就换好了,今天的回目名叫“闫老五爱恨情仇心两难,洋医生大义救人赛华佗”。
小文柳下台后,顺先生拿起扇子醒木,施施然上去坐定,无论神情还是底气都比昨日高了很多。
闲白完毕,醒木镇堂,一首定场诗快速念定,故事终于再次开始。
闫老五的铁锹正要砸在那黑影的头上,突然一阵风吹散乌云,月亮照下亮堂堂的光,也照清了黑影的真面目,正是之前被黑心神父封棺沉江的艾莎。
原来当时神父雇来抬棺材的人刚走到江边,忽然觉得阴风阵阵,四下怪声不断,正准备把棺材装船运到江心沉下,那江上居然飘起了一个白影!
运棺人被吓了一跳,哪里还敢继续待下去,急急忙忙把棺材放在岸边往水里一推,就四散而逃。艾莎年纪小身量轻,棺材一直浮在岸边没有沉下,才等到了闫老五捞人。
闫老五也惊呆了,鬼棺材里怎么冒出一个洋人小丫头?艾莎此时身体被江水泡湿了大半,胳膊上全是伤口,眼睛红通通的,带着卷的头发全贴在脸上,怎么看怎么可怜。
闫老五心中就算对洋人再恨,也没办法直接对一个连话都说不出来的小丫头下死手。
他不断举起铁锹,每一次都会想起自己妻女惨死的样子,可当铁锹即将落下时又恢复理智,下不了手……最终,他决定转身离开,任凭这个洋丫头死活。
可他刚回身准备走,身后的棺材又传出动静,原来艾莎此时已经被泡的神志不清,本能般求生爬出了棺材,朝唯一可以救她的闫老五走来。
闫老五回头见状,正欲快步离开,艾莎却再也支撑不住,啪嗒一声晕倒在闫老五脚边,这个动作让她脸上的发丝全部散开,月光下闫老五看的真切极了,这个棺材里爬出的洋丫头,右脸上居然有一颗和他死去女儿一模一样的小痣!
闫老五愣在当场,如遭雷劈,莲儿死的时候正是这么大的年纪啊!他又想起了方才听到的那一串像极了黑子的狗叫,难不成这是老天给他的提示,把他的女儿又送了回来?!
闫老五看着倒在脚边的艾莎,心就像熬油一样纠结,最终,他捡了些石块装入棺材里,将棺材彻底沉入江中,抱着艾莎回到自己在码头边的小屋。
小屋里,艾莎受了风寒一直昏迷不醒,闫老五坐在床边手足无措,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救这个丫头,但他知道自己想保护对方,就像保护自己没赶上的小女儿……
闫老五在码头上干工没有月钱,手里只有逢年过节老板发的一点小钱,他把自己身上所有钱找出来数了数,一共只有两三大子,根本不够给艾莎看病,而且他也不知道洋人的病中国大夫能不能看。
就在这时,闫老五突然想起前几天听码头上的人说,码头附近的花中巷有个留学回来的小洋大夫,看病要价很便宜,就是大家都不怎么信洋大夫,所以没人去看过。
闫老五自己也不信洋大夫,但艾莎是个洋人,请洋大夫看病不是正好吗!闫老五见床上的艾莎脸色越来越不好,终于打定主意,拿起被子包着艾莎,朝花中巷走去……
……
顺先生今天说书依旧说的绘声绘色,因为心里有底气,放开了许多,甚至比以往更好了,茶楼里的人随着他的讲述心里七上八下,时不时倒吸一口凉气,可惜故事的编造者却不在这里,看不到这样的反应。
谢颜此时正和李泉在糕点铺买东西,他们和柳掌柜请了假,准备待会儿跟小文柳去拜访他们在汉口的师伯穆绣绣。
买礼品的事是李泉提出来的。
“阿颜,我们虽然是小辈,但上门拜见却带着班主的面子,总得拿些什么。”
谢颜承认李泉说的有道理,哪怕在现代,很多人都不待见空手上门的穷亲戚,何况民生疾苦的民国。无论穆绣绣看不看得上他们的礼品,他们都得做个样子。毕竟带着东西上门是社交拜访,两手空空就是腆着脸打秋风了。
谢颜没到活不下去的地步,自然没必要让人在背后瞧不起嘀咕他们。
谢颜和李泉和柳掌柜打听了家和记糕点铺,这家铺子是老字号,东西做的好吃价钱也公道,生意十分火爆,在汉口小有名气。
两人花了两大子称了半斤酥糖糕,请伙计用红纸和细麻绳包好,四四方方拎起来,上面还有金字写的“和记”二字,看上去十分简洁漂亮。
谢颜和李泉提好点心,朝之前和小文柳约定的地方走去,对方因为要接师妹下工,所以比他们先走了一步。
穆绣绣手下一共带了四五个徒弟,管吃管住,小文柳是其中最出息的,学了师父大半的本事,托了关系已经能在茶楼有一份固定收益了,其余本事没到家的徒弟们则四处赶场子,抱着乐器在酒楼之类的地方等着,有人请就进去唱,拿点赏钱。
谢颜二人等小文柳接到那个抱着琵琶叫羊蕊的小姑娘,一起朝穆绣绣住的地方走去,大约一个多小时后,当道路两边再也看不到租界附近的洋楼,路也有些崎岖不平时,才停在一个木头门的大院子门口。
“就是这里了。”小文柳话音没落,突然听到院中传来一声焦急的哭喊。
“师父,您就让昌师兄起来吧,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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