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言悔会怎么和温珩转述谢颜方才的话, 温珩闻言又会产生什么想法暂且不论, 对于现在的谢颜来说, 眼前最要紧的事还是教书。
闲聊过后,谢颜开始给温言悔讲课。
温三小姐无疑是位极好的学生,认真恭谨, 勤学好问, 放在后世肯定是被老师们挂在嘴边当范例的存在, 因而尽管谢颜并不是专业老师,教学也顺利进行下去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温珩温睿与还未见过面的船王温九楼都不在,整个饭厅只有温夫人和温言悔加上谢颜三人。
这种情况下,明明谢颜才是外人,但无论是温夫人还是温言悔, 对他的态度都要比对另一个人更亲切,谢颜敏锐地意识到两个人之间应该有什么隔阂,他把这些记在心里,没有多言。
温家的饮食条件十分优渥,天南地北请来的厨子汇聚一堂, 天天变着花样做美食,让谢颜大饱口福, 来到这个世界后吃了第一顿称得上奢侈的好饭。
在美食面前,各种推测和担忧都可以暂时靠边站。
谢颜搛了一口炒牛肉放入口中, 汉口本地牛肉的做法, 是将牛肉与芝麻混在一起, 加入盐和香料干炒,成品味道焦香软嫩,极其鲜美,有这样的美食,饭桌上那点尴尬的气氛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吃完饭后,丫鬟带着谢颜去已经准备好的客房休息,温家给他收拾出来的房间也在三楼,不大不小,与其他地方一样统一的西洋式装修风,铺着实木地板和红色挂毯,里面摆着一张床,一张书桌和一个目前还空空如也的书架。
谢颜稍微午睡了一会儿便起身继续上课,按照规划,下午是阅读课的时间,他让温言悔自己读书,记下问题稍后解答,自己则拿出纸笔,开始写汉口奇缘的后续故事。
汉口奇缘整个故事早已在谢颜脑海中成型,也在之前分几次全部告诉了顺先生。顺先生是评书方面的专业人士,他要怎么以评书的形式讲述这个故事谢颜管不着,不过写成文字的小说,谢颜已经计划好分为八章。
之前在茶楼的时候,他已经在纸上写完了前三章的内容,此时都带在身上,昨晚托李泉和立青约好晚上去商谈改编剧的事后,谢颜打算抓紧时间再写一些,到时候交流起来更方便一些。
温言悔读书的时候很安静,遇到不懂的地方也会先查资料,实在不明白再请教谢颜,这无疑方便了谢颜的创作。因为创作环境安静舒适,谢颜这次写的极快,一下午时间飞快过去,等他离开温家的时候,已经又写好了两章。
将五章文稿收拾好,谢颜和温言悔道别后,离开温家大院。
“谢先生,这是夫人给您的。”昨日见过的温夫人身边的丫鬟喜莲送他到门口,递来一个纸袋。
谢颜余光看了眼袋口,发现这是一袋还温热的小蛋糕,与昨日在温珩书房吃的一个样子。
“麻烦你帮我谢谢夫人。”谢颜拱了拱手,心头一暖,几块蛋糕不算什么,难得的是温夫人居然记得他喜欢吃,还专门让人送来。
不过这位英姿飒爽的温夫人,到底为什么对自己这么好,不但态度温和,还介绍工作送蛋糕谢颜想到温夫人奇怪的举措,迷惑不已。
没有人可以解答他的疑惑,谢大律师再厉害,一时也猜不到温夫人这是把他当成儿媳预备役看了,他抱着蛋糕和喜莲道别后,走出温家,朝齐休疾的诊所走去。
谢颜之前从未去过齐休疾的诊所,本来打算找人问问花枝巷在哪里,不料路上随便拉住一个行人打听,对方一听他要去齐大夫的诊所,立即指出了方向。
“老伯,您是在齐大夫那里治过病吗”谢颜有些惊讶。
“我自己没治过,但我家婆娘背上那个瘤子长了十几年了,昨天刚被齐大夫治好,要我说齐大夫就是当世华佗,那个洋人女娃的书里写的大夫肯定就是他”
“”谢颜知道对方口中洋人女娃的书是指汉口奇缘,比起有些绕口的官方名字,显然老百姓更喜欢用自己的方式称呼。
“而且齐大夫人慈心善,根本不多收我们钱。”被拉住的老伯继续兴冲冲地说,“据说那些洋药可贵了,都是齐大夫自己掏腰包垫的,我们也没什么好东西,只能等过些日子家里的咸菜腌好了,给齐大夫送些。”
“你要去齐大夫那儿看病绝对找对人了”
谢颜笑着和对齐休疾赞不绝口的老伯告别,心中有些替齐休疾高兴,对齐休疾这种性的人来说,没有什么比自己的医术被人认可还能派上用场更有意义了。
齐休疾的诊所比温家大院更靠近码头,此时天已经有些暗了,谢颜走在逐渐逼仄的小路上,已经隐约可以听到水声。
到地方的时候,齐休疾刚给一位患者看完病,正在喝水。
“谢兄”看见他,齐休疾十分高兴,“你怎么这么晚过来了”
“之前忘了给你说,我现在已经受雇于温家了。”谢颜笑着把自己给温言悔当先生的事说了。
“温三小姐吗”齐休疾闻言,却稍稍皱眉。
“有什么问题吗”谢颜见状想起白日察觉到的不对劲,“我刚到温家,很多事不清楚,如果有需要注意的事还请齐兄提点一二。”
“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事。”齐休疾摇头叹气,“谢兄应该知道三小姐并非温夫人所出吧”
“知道。”谢颜回答,明眼人都看的出来,任何亲生母女都不会是她们那种感觉。
齐休疾犹豫片刻开口,“温家的那些事,汉口坊间一直有流传,真真假假不可考证,我因为爷爷当初替温夫人调理身体的原因,知道的稍微多一点,你就当故事听一听,需要的时候注意一下,不要全信。”
齐休疾将助手打发出去,把谢颜让在椅子上坐下,端来一杯水。他并不是喜欢背地里议论别人是非的人,今天说这些,只是怕谢颜初来乍到不知情,说错话做错事得罪人。
“温伯父与温夫人都是草莽出身,两人当初白手起家,一起打拼下偌大的家业,伉俪情深,成亲多年温伯父一直没有纳妾,有人说这是温伯父深情专一,也有人说这是温夫人手腕强硬,总之他们当时一直是大家口中的神仙眷侣。”
“温夫人年轻时先后生了温睿和温珩两兄弟,在怀温珩的时候,码头上有日本间谍撺掇工人闹事,温伯父当时被调虎离山,温夫人带着七八个月的身孕前去压场,虽然解决了危机,却动了胎气,生下温珩后很长时间身体都没有好转。”
“当时汉口的情形比现在复杂多了,下有工人闹事,上有清庭打压,周围还有一众洋人虎视眈眈,温伯父恐有不测,在温珩两岁多的时候,让温夫人带着两个孩子去上海养病,顺便开拓温家在上海码头的生意,这样就算一个地方出了事,另一个地方也有机会应对。”
“然后在这段时间内,船王出轨了”谢颜听到这里问,一时不知这个词用的对不对。
虽然这个时代男人三妻四妾合情合理,但温九楼与温夫人当年显然不止是夫妻,还是爱侣,温九楼和别人生了温三小姐,用出轨这个词也说得过去。
齐休疾没听过出轨这个说法,但可以大概理解它的意思,闻言点了点头。
“温夫人虽然是女中豪杰,但上海各种势力的复杂程度不比汉口低,她在那边既要打理生意,又要照顾两个孩子,难免对汉口的事有所疏忽。”
“直到两年后,她才听说温伯父身边跟了一个娇美漂亮的女人。那个女人是温伯父出门做生意的时候从一伙闹事的洋人手中救下的,本姓陶,父母亲戚都死绝了,就剩她一个,温伯父当时看她可怜,心软让人带了回去,给她安排在温家工舍做饭。”
“温伯父当时一个人在汉口,身边没人照顾,陶姨太抓住机会,红袖添香温言软语总之当温夫人得了信带着两个孩子赶回汉口的时候,陶姨太肚子里的孩子已经快两个月了。”
“”谢颜闻言嘴角抽了抽,不知该如何评价这段十几年前的爱恨情仇,虽然这个时代的女性因为种种原因,在婚姻家庭中普遍处于弱势,但以温夫人的脾气,这件事绝不可能善罢甘休。
“后来呢温夫人怎么办了”
“给陶姨太把脉的就是我爷爷,据说温夫人听了他的诊断结果后,冷笑一声,把手里的茶杯摔在地上,看都没看陶姨太一眼,直接推门而出,和门外的伙计说她要和温伯父和离,让伙计们选到底跟谁。”
“温家的家底是夫妻两人一起打下的,温夫人在手下人心中的威望不比温伯父低多少,这话一放出来,整个温家风雨欲来,几家洋人的船运公司乘机吞吃了不少温家的生意,眼看大厦将倾。”
“据温伯父说,他与陶姨太只是喝多了酒的一次意外,他也没料到会有今天的结果,后悔不已,眼下整个汉口船运业都处于危难之中,请温夫人以大局为重,原谅他这一次。温夫人到底不忍心看自己亲手打下的事业落入洋人手中,也对温伯父留有旧情,最后选择了妥协。”
“不过她坚决不同意与陶姨太共处一宅,也不承认陶姨太的身份,温伯父只能在外面购置了一处宅子,安顿她们母女,每月例行公事探望几次。”
一口气说到这里,齐休疾喝了口水,“大概在温三小姐五岁的时候,也就是七年前,陶姨太突然去世,温夫人松口把温三小姐接回了温家,这件事便算结束了。”
“只是陶姨太的死因一直悬而未决,温家对外说是急病而亡,请的医生还是我爷爷,很多人不信和他打听,他一直摇头不言,就连我们家里人他也从未透露过。有些爱说闲话的人就在背后说,陶姨太其实是温夫人背地里下黑手弄死的,不过这些都是陈年旧事,谁是谁非早已不可考证,你也不要太过当真。”
“我知道了,谢谢齐兄。”谢颜闻言点头,感谢齐休疾的提醒,如果不是他的话,自己根本不会知道这些隐秘。
“温夫人是女中豪杰,为人公道义气,你不要因为这些传闻对她有偏见。”齐休疾还是不放心。
“齐兄放心,我并不觉得温夫人是背后下黑手的人。”谢颜一笑,对外界信息他一直有自己的判断。
谢颜只见过温夫人两面,但结合听过的她的那些传闻,不难看出这是一位极其心高气傲的奇女子。
她要是真想要陶姨太的命的话,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可以下狠手,温九楼也不会为了一个情人和没出世的孩子和她决裂,她没这么做,是因为她不屑,她觉得陶姨太不配自己动手。
这样的人不会在五年后又突然决定下死手,除非事有变故,陶姨太做了什么让她觉得必须偿命的事。
不过这都是温家的家事,与他无关,只要温夫人现在对温言悔没有多大意见,他安安心心避开雷点教书拿钱就好了。
“齐兄,我可以参观一下你的诊所吗”得到意料之外的信息后,谢颜转移话题。
“好,我带你看看。”齐休疾叫回雇佣的助手替他看门,带着谢颜朝诊所内部走去。
很快谢颜就发现,齐休疾所开的地方虽然名为诊所,但更像一家小型医院。
诊所大门与诊断室都不大,内里却另有乾坤,打通了四周的几间民房,除了药房,体检室,还有一间略显简陋的无菌手术房,之前遇到的老伯说的肿瘤手术应该就是在这里做的。
“齐兄,这些都是你回国后建出来的”谢颜看着眼前对这个时代来说十分先进的设备,有些惊讶。
“都是沾了温家的光。”齐休疾笑了笑,“我和温珩说了在码头附近开诊所的想法后,他直接承包了医疗器械的采购,靠温家和洋人买办的关系很快运来了西式医院用的器材。”
“这家诊所其实也是温家的产业,这么算的话,我和谢兄如今可以说是同事了。”
谢颜见温珩对齐休疾的事也这么上心,心里莫名松了口气,看来温二少只是天生热心,朋友的事都愿意帮忙,所以今早请他的那一个月的馄饨也很正常吧
谢颜拍拍脸,暗道自己莫名其妙,就算不正常又能不正常到哪去
“谢兄”齐休疾见谢颜突如其来的举动,有些不解。
“没事,屋里有点热。”谢颜摇头,转移话题,“对了齐兄,我这次来还想在你这里约见一个人,大概七点过来,你这里方便吗”
“方便,休息室没人用,你们到时候可以在里面说话。”齐休疾没有多问。
“齐兄有空吗我还想请你作陪呢。”谢颜又道。
“七点后病人不多,应该可以。”齐休疾有些惊讶,想了想答应,他原本以为谢颜来这里是要谈什么机密事,所以主动避嫌,没想到对方毫不在意,一时心情复杂。
到底是什么人需要谢颜避开别人选在诊所见面齐休疾心中疑惑,把谢颜让在休息室稍作休整,自己继续在最外面的诊断室中等候病人。
而当时钟即将指向七点时,礼貌敲门而入的人让他心中的疑惑放到了最大。
穿着米色洋装十六七岁的少女站在门口,长发披肩,身形娇小,带着与衣服同色系的子发卡,手里提着书包,一副学生打扮,看见他微微一笑。
“您好,请问现者先生在这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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