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家的宅子占地极大, 里面布局复杂, 从温言悔的卧室到楼梯口, 还有一道不短的走廊。
喜莲在最前面带路,温言悔和安语靖紧随其后,温珩则跟着谢颜, 坠在最后面。
“我前两天送你的枪, 还带着吗”两人并排走着, 温珩突然开口。
“啊”谢颜闻言一愣,看向身边的人。
“没带”温珩挑眉。
“不带了。”谢颜反应过来,不解其意。
温珩那日在书房送他的那把手枪,谢颜一直贴身藏着,从没给别人说过,哪怕李泉都不知道, 这种能瞬间取人性命的利器,自然得谨慎一些。
“我没地方存放它,一直带在身上,你要干什么”谢颜问道,突然心中一紧, 温珩该不会在暗示他待会儿可能出现需要用枪的情况吧
“别紧张。”温珩见谢颜神情不对,轻轻一笑,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下午有时间的话, 我可以教你怎么使用它。”
“”谢颜没反应过来, “在温家”
“和大哥说一声, 去靶场。”
“我还要教书。”
“让三妹温习一下,你教的太快她也学不了。”
见谢颜还在犹豫,温珩开口道,“我最近比较忙,只有今天下午时间多些,如果今天你不去的话,下次有时间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谢颜听温珩这么说,心中的天平已经倾斜,毕竟是他要学东西有求于人,怎么好意思让温珩多等。
“我回头问问夫人,如果她同意我告假的话,我们就走吧。”谢颜说道,虽然目前为止他都没有遇到什么真正的危险,但民国毕竟是一个动荡的年代,上辈子死于非命的谢颜当然不会放过学习保命技能的机会。
“好。”温珩点头,漆黑的眸子不动声色地看着身侧的少年,却看不出丝毫端倪。
昨夜温言悔来与他说谢颜对那篇文章的反应,当听到谢颜竟亲口说自己不想成亲时,温珩承认,自己的心莫名地狠狠跳了一下。
像是庆幸,又像是无措。
不想成亲,当然有很多种可能。
或许谢颜是国外流行的独身主义者,或许谢颜心里有一位忘不掉却无法在一起的爱人,或许他有什么难言之隐
但是,如果呢有没有那么一丝可能,谢颜其实与他是一样的人
温珩很想克制自己理性分析,但当这个可能性闪过脑海后,他就不可自制地往深了想下去,他本打算把那一点不合时宜的好感永远压在心底,但若是对方真的与他一样
温珩的眼神暗了暗,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身边只到自己肩头的少年。
是或不是,总有一天会显露出来,反正时间还早,他有很多机会确定。
喜莲一路带着几人来到二楼小客厅门口,几个下人侍立在门外,都低着头一声不吭,谢颜远远看见,便察觉到了不对。
一般来说这种上流社会女眷们的小聚会,是八卦和笑料最佳的流通场所,他们一路接近小客厅,却没有听到一声说笑声,客厅外的下人们表情也不怎么好,看来温夫人的气到现在都还没消。
“三小姐,您先进去吧。”喜莲停在门口,转头低声对温言悔说。
“嗯。”温言悔点头,松开拉着安语靖的手。
她小吸了口气,双手捏住帕子,几步走进小客厅,看向坐在最中间的温夫人。
“夫人,我来了。”
“言丫头来了啊。”温夫人的声音带着笑意,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快来我这边,让你几位姨姨看看,免得她们说我把你藏起来了。”
小客厅里其余几位太太都不敢说话,只有坐在温夫人旁边的虞太太笑了声,一把拉过温言悔的手,上下细细看了遍。
“这丫头有些日子没见,都长这么大了,不愧是温家的姑娘,模样好,打扮的也漂亮。”
几位太太闻言看去,见温言悔立在温夫人身边,低眉垂目,虽然性情看上去有些内敛,却一点也不畏手畏脚,反而显得沉稳庄重。
她身上的装饰并不夸张,第一眼几乎瞧不出什么,细看却处处透着华贵的气息,无论是胸前的璎珞,左腕的翡翠镯子,还是鬓边的玉簪,都是大户人家才有的好东西。
“三小姐长得真好。”
“还是夫人会教导孩子。”
其余两位太太反应过来,纷纷夸道,不知真情还是假意,总归给了温言悔不小的面子。
安太太方才被温夫人当面折了颜面,脸上还有些辣辣的,现在看到温言悔,想挽回一点,赶忙说道,“三小姐模样好,性情也安静,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姑娘,哪像我那侄女,每天不知道和哪里的男人堆野混,我只盼我家女儿能多和三小姐学学,别跟她姐姐似的就好了。”
哪怕到现在,她也没忘记顺带贬低一下安语靖。
安太太的话传到客厅门外,让谢颜等人都不自觉地皱起眉头。
因为小客厅门口摆了一株巨大的松石盆栽的缘故,客厅里的人看不到外面,外面的人也看不清里面的情况。
谢颜知道安语靖的婶婶就在客厅内,联想到安语靖与婶婶的关系,和方才这番话的内容,不免产生一些推测;而听出声音的主人是谁的安语靖,脸上已经挂出一抹冷笑。
客厅里的对话还在继续,安太太话音刚落,推测出她的身份的温言悔也微微皱起眉头,温夫人却好像什么都没听到,对温言悔笑道。
“来问你几位姨姨好,这是虞太太,你之前见过的,这是洪太太,这是刘太太。”温夫人介绍完其他人,在安太太忐忑不安的目光中,最后才说道,“这是安太太,安太太方才对你很好奇,你过去让她看看。”
温言悔闻言无法,想起喜莲的叮嘱,只得小步走到安太太面前,“安太太好。”
“好,好。”安太太点头,伸手拉住温言悔的手,“真是个好孩子,这细皮嫩肉的,一看就是没干过活的,夫人对三小姐可真好。”
“”
客厅内又陷入寂静,谢颜听见身边的安语靖轻笑了一声,似乎有些不屑。
“安小姐”
“没什么,只是感叹有些人无论在哪都不会说话罢了。”安语靖轻轻说。
安太太这话说的确实有些轻浮,且不论拉着一个闺阁小姐的手评价她细皮嫩肉合不合适,温夫人与温言悔之间嫡母庶女的关系,也不是她一个外人该评价的。
反正看几步外喜莲的脸色,安太太应该已经被她彻底拉入了心里的黑名单。
温言悔被安太太拉着手,听她用类似花楼老鸨的语气评价自己,虽然不太明白,还还是有些本能性地不适,她想把手抽开,又不好过于明显,只能看向温夫人。
“夫人,方才喜莲来叫我的时候,二哥也上来找人,所以谢先生他们都一起过来了,就在外面,您看”
“珩儿他们在外面”温夫人闻言,看了一圈,“是了,喜莲不在,应该是在外面等着。”
她笑着看向沙发上其余几位太太,“我家二儿子今年刚满十九岁,是个大人了,不知几位妹妹介不介意他进来见见”
温夫人这番话也就是客套一下,温珩是小辈,又是温家人,哪有让主人站在外面的道理,几位太太闻言纷纷表示自己不介意,温夫人笑着点点头,看向还被安太太拉着的温言悔。
“去叫你哥哥他们进来吧,小谢先生是不是也在都一起吧。”
温夫人的话恰到好处地解了温言悔的尴尬状态,她赶紧笑着应了声,借势推开安太太的手,朝客厅外走去。
“二哥,谢先生,安姐姐,夫人请你们进去。”温言悔说完,有些担忧地看向安语靖,“安姐姐”
“她是我婶婶。”安语靖笑了笑,证实了温言悔的猜测,“放心吧,不碍事。”
温言悔见安语靖并不在意,只好压下心中的担忧,冲喜莲点点头,与众人一起回到小客厅。
“珩儿来了”温夫人先看见走在最前面的温珩,又看向他旁边的谢颜,“小谢先生也在,我叫言丫头下来见客人,倒是打扰你们学习了。”
“没关系,我们正好坐久了活动活动,歇歇脑子。”谢颜进入小客厅后,守着礼数没有左顾右盼,目不转睛地对温夫人笑道。
“你是先生,该怎么教学自然明白。”温夫人点头,这才看到温言悔身后的安语靖,“这是文老先生家的小姐”
“夫人好。”安语靖见温夫人看到自己,大大方方一笑,上前两步,福了一礼,“我姓安,叫安语靖,您叫我小安就好。”
安语靖今天穿的仍是一件洋装,浅蓝色的长裙收着袖口和腰肢,看上去十分干练。她的身形比较娇小,长相也温婉可人,双手虚扶膝上盈盈一礼,挑不出半点差错。
安语靖温夫人对这个在生辰帖上看见过很多次的名字,自然十分熟悉,她闻言挑眉,看向右手边的安太太,却见安太太一副见了鬼的神情,明显比自己还要震惊。
“婶婶怎么在这里”安语靖顺着温夫人的目光看过去,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神情,“我还以为婶婶昨日得了重风寒,现在还在家里休息,担心了一路呢。”
“重风寒”虞太太自然也知道安语靖是谁,饶有兴趣地在安语靖与安太太之间看了几眼。
“我昨日有事回家晚了些,婶婶说她得了重风寒,怕传染给我,不让我进去,我只好转头去同学家借宿了。”安语靖把昨晚的事隐去一些细节,全盘托出。
“什么样的风寒竟严重到这种程度”洪太太是个机灵人,见状已经猜出了一些真相,她本就不喜安太太之前那副瞧不起人的样子,见状故意说。
“难不成昨晚整个安家只有安太太一人,其他人都怕被传染躲了出去既然如此,安太太的病现在可好了些可别不小心传染给我们啊。”
“你这”安太太张着口,不知道该说什么。
患了重风寒是她随便找的不给安语靖开门的借口,她自己也知道这个借口多么可笑,然而她当时怎么会想到,安语靖竟会和她一起出现在温家
“我昨晚是病的重了些,现下已经大好了,夫人不要担心,不会传染给大家的。”安太太一脸尴尬,却只能硬着头皮对温夫人笑道。
“哦安太太的病好的这么快,真是苦了安小姐白白担心了一夜,只是不知安太太为何方才要说是安小姐不听管教,才夜不归宿的呢”洪太太却紧抓不放,方才安太太为了抹黑安语靖说的谎话她记得清清楚楚,可没那么容易混过去。
安太太方才竟这么说自己的亲侄女一直在一旁敛目看戏的谢颜闻言皱起眉头,安太太的行为已经触碰到了他心中的底线。
安语靖会怎么想谢颜压下心中的情绪,不动声色地转头看去,几步外的少女察觉到他的目光,轻松一笑,似乎胸有成竹。
谢颜心里没来由地一松,不再担心,专心看戏。
是啊,安语靖可是能看清跑马场利害关系,在报纸上挥斥方遒的女中豪杰,她的目光从不只局限在家宅之中,安太太的这些手段,根本入不了她的眼才对。
小客厅中暗流涌动,从方才起便一直没有开口的温夫人正暗中观察着所有人的神情。
见安语靖举止大方,面对安太太与洪太太的对话毫不慌张,反而胸有成竹,温夫人不由得微微点头,自然地抬手拦住了想说些什么的虞太太。
虞太太不解地看去,温夫人冲她笑了笑,目光中满是未尽之意,虞太太会意,旋即一笑,把想调节的话都咽回肚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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