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颜朝贴着墙朝巷口走了几步, 里面的声响终于清晰起来。
“谢家少奶奶, 我劝你最好老实点, 不然你猜这个天气我把你儿子取了襁褓扔在雪地上,他能活多久”一个青年男子压低声音恶狠狠地威胁。
“呜呜呜”被他威胁的人似乎被捂住了嘴,过了几秒才被放开。
“你们到底要干什么还要多少钱我回去再找东西卖我给你们凑把宝儿还给我吧”
巷子里那位谢少奶奶的声音充满绝望, 似乎已经失去了思考能力, 谢颜听着皱起眉头, 努力从只言片语中分析发生了什么。
“钱”为首的青年似乎听到了什么笑话,“你的衣服首饰都卖光了,早上刚被洋医院赶出来,能凑的出来钱骗你爷爷谁呢”
“你们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谢少奶奶颤抖地说,突然想到什么,“你们不是为了钱来找我的是不是李天维让你们来的, 是不呜”
谢少奶奶的嘴又被人捂住了,那个人呸了一声,冷笑着说,“你这个女人倒也没蠢到骨子里,不过可惜聪明反被聪明误, 你当初要是不去找李家,说不定还能活命。”
“呜”
“既然话都说到这里了, 那我索性把事情说开吧,今天我们哥几个受人之托把你拦在这里, 你就别想活着出去了, 早点升天和你男人团聚也好。”
“不过, 如果你不想你的孩子出世半年就没命的话,可得乖乖听我们的话。”青年似乎掐了孩子一把,婴儿的哭声从巷子里传出,很快戛然而止。
“呜”谢少奶奶挣扎的动静更大了。
“谢少奶奶,我劝你识时务一点,乖乖把谢记的账本和你男人这几个月的来往书信交出来,我们可以给你个痛快,再帮你儿子找户好人家收养。”青年的声音仿佛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否则我可不能保证这孩子还能活多久。”
“呜”谢少奶奶的声音低了下去,青年见状满意笑了。
“把她放开,让她说。”
青年出声的同时,谢颜也根据声音判断出了巷子里控制谢少奶奶的人数,加上为首的青年一共四个,他握紧手中的枪,又朝巷口移动了一步,位置恰巧可以在不暴露自己的情况下看到一些巷子内的情景。
不料不等他行动,巷子里竟异变突生
一阵混乱的挣扎声从巷口传出,原本认命的谢少奶奶突然发难,居然猛的扑上前,掐住青年的脖子一口咬上了他的耳朵,狠狠撕扯。
“他妈的给老子滚”青年气急败坏地尖叫一声,狠狠扇了她一巴掌,“快把这个疯女人给我拉开快”
拳打脚踢中,谢少奶奶的声音越来越大,她的脸上沾满泪水和凌乱的发丝,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这位自幼接受三从四德教育的小家碧玉终于爆发出了难以想象的能量。
“我呸你以为我会信你的话我要是死了你们能好好对宝儿与其让他被卖到不知什么脏地方受一辈子苦,不如跟我一起去了干净”谢少奶奶冷笑着,这或许是她人生中第一次说这样的“粗话”,心中竟感到酣畅淋漓。
“李天维到底做了什么亏心事,才怕到要弄死我们一家灭口想让我把账本给你们让他消灭证据做梦”谢少奶奶又冲捂着耳朵的青年啐了一口,“可惜我男人死的冤,不然有他得意的份”
“人在做,天在看,今天我们一家就算全死了,他李天维也不见得能逍遥一辈子,我就在天上看着他哪天身败名裂”
“快捂住她”青年见谢少奶奶闹出的动静太大,生怕引来路人走漏消息,跳脚指派手下的喽啰。
其余几人忙放下手里的孩子,一起手脚并用,终于把爆发的谢少奶奶死死压在了地上。
“给我弄死她,做成抢劫的样子”青年捂着流血不止的耳朵,踢了一脚谢少奶奶的头,盘的漂亮的发髻瞬间松散开来,“不说是吧给你活路你不要,真以为我们花功夫找不到账本”
“动”
“嘭”
就在青年示意手下人动手的当口,谢颜终于找准时机,飞快拉下手枪的保险,冲天空鸣了一枪。
“有人抢劫警察来了快跑啊”
枪声震惊了巷内的几个喽啰,也惊醒了附近被大雪削弱感知度的路人,谢颜使出全身的力气扯嗓喊了数声,营造出警察马上就要来的假象。
小巷里的喽啰们没料到会出现这样的变故,一时无措,手上的力气不自觉松了些,不知是不是生死关头觉醒了潜能,谢少奶奶竟一下子挣开了束缚,一把抱起一旁的孩子朝巷外跑去。
“快抓住她”为首的青年气急败坏。
然而他们注定无法成功了,见谢少奶奶抱着孩子跑出来,谢颜彻底没了顾虑,咬牙一口气朝巷内开了四五枪,打空了手枪弹夹才停手,喽啰们只能四处找遮掩物躲避,拖延的这会儿功夫,谢少奶奶已经抱着孩子冲进了渐渐围起来的人群。
发现子弹已经打空,谢颜顾不上被连续的后坐力震的发麻的手臂,也反身跑向人群。
“警察来了吗警察来了”
谢颜看着从附近商铺出来逐渐聚集的人群,不管真假一边四下张望一边大喊,人群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都很好奇,听有人这么说纷纷传播起来,一时间四周的人都说起了“警察”的字样。
“袁哥,怎么办”小巷里一个喽啰问为首的青年。
被称为袁哥的青年脸阴沉得像能拧下水来,一只手还捂着没止血的耳朵,“先撤,芙蓉街离警察局太近,真进了局子就麻烦了。”
“可是”
“没什么可是,谢家早就没什么能帮忙的亲戚朋友了,一个女人带着个生病的孩子能跑多远今天先让她走,大不了过几天再挑个时机下手。”
“但她已经猜出了我们的来历,我怕”
“就算猜出来又如何李家在汉口的声望是她能抗衡的就算她真的闹,也正好方便了我们做实她疯了的消息,哪天晚上从江里推下去说是自己跳的,更不引人怀疑。”
“行了,快走,再待着真要出事。”袁哥又催了一声,“妈的,没想到今天居然有个带枪的来搅事,回去好好查查是谁引来的警察。”
这几个喽啰选在这里下手,早就摸好了附近的地形,趁着围观人群注意力还未集中的时候,从巷子里的另一条小路离开了现场。
谢颜推测出他们肯定有后手可以脱身,却无法阻止,能被雇来杀人灭口的喽啰肯定不是善类,方才他能从这些人手里救出那位谢少奶奶,是出其不意和占了有枪的便宜,现在他手里的枪已经没有了子弹,对方也有了准备,谢颜可没自大到觉得自己现在的小身板可以一打四。
谢颜为了给歹徒造成心理压力,喊了几声警察来了,不料芙蓉街的警察局竟真的很快出警到了现场,应该是刚才那一连串的枪击声给他们带来了紧迫感要是汉口除租界外最繁华的芙蓉街发生恶性枪击案,打死几个家世背景雄厚的贵人,警察局局长的帽子绝对得掉下来。
方才谢颜站在巷口射击的样子被很多围观的人目击到了,他怕贸然离开后谢少奶奶出事,只能站在原地,被询问过周围群众的警察们抓了个正着。
“刚才这里发生了什么是你开的枪吗”警察见谢颜衣着光鲜气质不凡,身上还有枪械,以为他身份不简单,没敢过分得罪。
“我在等电车的时候发现旁边的巷子里有人抢劫,对方人多势众,我怕他们伤害到被抢劫的女士和孩子,只好拿枪出来警示。”谢颜指了指一旁的谢少奶奶,“你可以问问她,看我说的是不是真的。”
方才出来的一会儿功夫,谢少奶奶已经把散乱的头发拢了起来,只是脸上鲜明的巴掌印无法消去,衣裳上也沾满了混着泥的雪水,看上去十分狼狈。
她抱着怀里的孩子,看了一眼谢颜,最终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低头说道,“他说的对,是我遇到了抢劫的贼人,这位少爷才路见不平出手相救。”
警察看了看衣着光鲜年纪不大的谢颜,再看了看打扮破烂十分狼狈的谢少奶奶,实在想不出这两人能有什么关系,见他们互相确认了对方的说法,而现场又没有人受伤,索性留了两个人看住他们,其余人去他们口中的那个巷子勘察。
方才那伙杀人灭口的人已经撤离了,警察去巷子里看了一圈,自然没有找到谢颜口中抢劫的人,他们有些为难,只好回来和谢颜商量。
“那什么,你们刚才的话应该没问题,但能不能麻烦你们和我回警局做个记录不然我们出来一趟不好交代啊。”
在民国年间社会关系复杂的汉口,警察可是个很不好做的工作,谁都不能得罪,出了事却又不得不管。
谢颜不欲为难警察,再加上去警察局的话谢少奶奶和孩子可以暂时安全一些,于是没有犹豫答应了他的要求。
为首的警察见谢颜这么好说话,松了口气,赶紧让手下人收队,一起回警局做记录。
汉口警察局与芙蓉街只有一街之隔,是一座灰色的二层洋楼建筑,屋子里面烧了碳火,温度比外面高出不少。
谢颜几人进去后,警察不敢怠慢,先给他们一人一杯热水,又给谢少奶奶拿了一条毛巾,这才拿出纸笔开始问话。
谢颜说的自然还是那套路上遇上抢劫出手帮忙的说法,他本来就擅长语言与逻辑,警察也不敢寻根究底得罪人,因而很快就结束了询问。
“那记录就做到这里了。”负责记录的警察写完最后一个字,合笔站起来,这次枪击事件雷声大雨点小,并未出现伤亡情况,所以警察也没太放在心上,“如果抓到那伙抢劫的人的话,我们会通知您的。”
“不过这位少爷,您看,能不能麻烦您家里人来接一下您啊”
警察为难地摸了摸脖子,“虽然汉口有家底的人家都会买把枪,但您今天毕竟是当街开枪,我看您年纪不大,要不和家里人知会一声再走吧。”
他这是要被请家长了谢颜听了这话,想起记忆里的这个词,有些失笑,没想到他上辈子做了十几年的好学生,穿越后竟进了警察局,还要叫家里人来领人。
不过好笑归好笑,警察的心思谢颜还是可以理解的,对方应该是见他年纪小,怕他是偷偷拿枪出来玩,日后出了事家里人查出来怪罪警局没有告知,才想这么拐弯抹角地撇清关系。
只是他并不是他们心中什么富贵人家的小少爷,哪里来的家人可以来通知领人呢
谢颜想了半秒,最终决定从根源解决问题既然警察的目的是告诉给他枪的人今天的事,那把手枪的前主人请来不就好了
在警察忐忑的目光中,谢颜轻轻笑了笑,“那麻烦你们派人去温家大院请温珩过来吧。”
十几分钟后,汉口码头,温家大院。
温珩站在门廊上带着白手套,正准备出门办事,突然看见大门外管家带着一个警察匆匆跑来,冲他招手。
“警察局来温家有什么事吗”温珩挑了挑眉,心里飞速过了几个最近处理的事,思考有没有什么破绽需要注意。
不料那个坐着电车一路赶来的年轻警察气还没喘稳,站在原地半天也说不出话来,温珩皱起眉头,最后还是管家帮忙解释。
“二少爷,这个警察刚才在门口说芙蓉街发生了一起枪击案,他们警局抓了几个人,要请你去接一下。”
“请我”温珩先是不明所以,突然想到本该在这个时候上班的谢颜还没出现,心里没来由地一紧。
不会的,谢颜那么聪明,就算真的有事也可以妥善脱身,怎么可能被抓进警局里而且枪击案
“是谁请我接人他叫什么名字”温珩突然问。
“是位穿着白狐毛斗篷的小少爷。”警察终于喘过了气,赶紧补充,“好像是姓谢吧”
“啪嗒”
管家的额角浮出一层冷汗,眼睁睁看着自家二少爷一把掏出风衣内侧的手枪,神情冰冷到比大少更甚,仿佛寒冬腊月高峰上的冰层。
“备车,我们去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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