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落秋看着手持莲花棍的金老先生, 沉默半秒后道, “姿势错了,猴子捞月手和腿不能顺拐。”
“”
金老先生被白落秋一语指出错误,脸面上过不去, 讪讪站直身体,把棍子交给旁边的下人,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煞有其事地理了理衣服。
“咳咳白老板光临寒舍, 真是令此处蓬荜生辉啊。”
金老先生变正经了, 白落秋却还有问题。
“金老, 您方才说的我武艺超群是怎么回事”白落秋感觉“手撕洋人”这词有些烫嘴。
“白老板就别装了,全汉口都知道您的厉害了”金老先生呵呵一笑,“天盛剧院刺杀那事不就是个实例吗我看您下本戏别新编了,直接唱自己多好”
“”白落秋面不改色,“我还是不解,请您明说。”
“哦难不成那个口述采访不是你的”
“什么采访”白落秋听到采访,心里隐隐有了猜测。
“赭石, 你去把文汇报附赠的别册拿来。”金老先生一边对下人说, 一边招呼白落秋进屋,“我们正厅落座吧,站在门口像什么样子。”
听起来好像您在门口拿棍拦截客人很像样子一样
白落秋自然不会把心里的吐槽说出来, 拍了拍雒纬竹示意他注意情绪, 跟在金老先生后面。
雒纬竹本来心情有些不妙, 被白落秋暗中拍了拍后, 就像被安抚的大型犬,瞬间变得乖巧起来,一言不发与李富走在一起。
金老先生让下人给白落秋上了新得的好茶,很快赭石便把文汇报的宣传页拿来了。
“白老板请过目,这可是您马上就要开戏的现者剧院印的东西,您说不知道,难不成是有人假借您的名声作乱”
白落秋拿过版式设计十分新颖的宣传页,一目十行看完了据说是自己口述的自传,默不作声地将东西放在手边的桌子上,面无表情。
“白老板”金老先生好奇地看着他,“这些东西”
“真假不必细究。”白落秋打断了他。
白落秋一眼就看出了这个宣传页是谢颜的手笔,放眼整个汉口,再找不出第二个有这么新奇心思的人了。
白落秋记得之前谢颜曾找自己商量宣传的事,他忙着默戏不想多听,加上相信谢颜的能力,不欲过多限制,直接让他在不触犯道德底线的前提下放手为之。
在白落秋的认知里,宣传最多就是多出些银钱,让三教九流的人传递现者剧院的消息,更过火些,让他去抛头露面与票友见面造势,为了大局白落秋也愿意接受。
但他万万没想到,谢颜口中的“宣传”居然是要把他宣扬成一个说书故事里的传奇人物
平心而论,谢颜写的这些故事虽然离奇,但都是正面形象,不违背白落秋当时提的“不触犯道德底线”的要求,放手而为是白落秋自己说的,白落秋也没理由去责怪谢颜。
但是
雒纬竹这两天忙着审问李天维,对外界消息有所疏忽,还不知道宣传页的事,看到白落秋神情微妙,他有些好奇地想把宣传页拿过来看看,谁知手还没伸到地方,就被白落秋不动声色地一手拍掉。
“”
雒纬竹赶紧收手,心里有些好笑,决定回头就让副官去打听打听这纸上到底写了什么,能把白落秋弄成这样子。
两人的动作虽然不大,但金老先生就坐在旁边,怎么可能没注意到,他终于想起方才被自己忽略的白落秋带来的人,转头定眼一看,下一秒直接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雒龙生家的小崽子来我家干什么”
白落秋没想到金老先生居然一眼就能认出雒纬竹的身份,想了想父子两人截然不同的外貌风格,白落秋一头雾水,难道金老先生真和雒巡阅有什么奇怪的心电感应
疑惑归疑惑,面前的尴尬才是函待解决的问题,白落秋已经听说了金老先生与雒龙生的恩怨情仇,见状赶紧起身拦住金老先生。
“金老,他现在不是雒龙生的儿子,是跟着德春班来汉口做生意的西北少爷。”白落秋压低声音说,“也是方巡阅的贵客。”
白落秋刻意压重了方巡阅三个字,金老先生虽然不怎么参与纷争,但对如今的时局还是有所了解的,听明白了白落秋的暗示,他不再抓着雒纬竹的身份不放,但心口的气还没消。
“说起来,白老板你这次来汉口半路就是被雒龙生截走的吧这个莽夫这些年一点长进都没有,只会抓人威胁给他办事,哼”
金老先生这话是说给雒纬竹听的,然而他不知道的是,雒家人的脑回路是一脉相承的不同寻常,雒纬竹心里甚至十分“赞同”金老先生的评价,哪里会被金老先生几句讽刺气到。
白落秋倒是怕雒纬竹不高兴,暗中转移话题,“我在兰州的时候见过雒巡阅,与五少爷长得并不相似,按理说金老之前去西北的时候,五少爷还是小童,不知您是怎么认出来他的”
金老先生看了眼雒纬竹,又从鼻孔出气道,“他长得是不像那个莽夫,但与他那位一样莽的母亲可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当初雒龙生下令不画画就不让我出门,他娘就负责守着门口,几尺长的马刀往我边上唰地一插,双腿一盘坐在门槛上,我干什么都要盯着,简直有辱斯文”
“”
金老先生想到那时的情形,愈发不高兴,和雒纬竹大眼瞪起小眼。
白落秋听了这个形容哭笑不得,只能说能养出雒纬竹这样的儿子的女子,必定不同寻常。
“这都是老一辈的事了,金老病体未愈,还是不要太过动怒了。”白落秋劝解。
“今天带人来的若不是白老板你,我定直接让人把你们都轰出去”金老先生捂着头道,“赭石,你快带着所有人出去,留白老板和我说几句话,不然我头疼得要发病了。”
“”
雒纬竹与李富等人被半强制性地请离了正厅,金老先生坐回椅子上,仍捂着头唉声叹气。
“金老有什么话想单独和我说,直接说吧,这里再没别人了,您还装给谁看呢”白落秋摇头。
“哼,难道你带雒龙生的儿子来看我就有理了”金老先生果真不再喊头疼了。
“京城一别已有七年,白老板名扬华夏,愈发风灵玉秀,可惜有的故人却再也见不到了啊。”
“”白落秋沉默,金老先生口中的故人,正是谢颜这具身体原主的姑父向颜林,那位英年早逝的天之骄子。
当年那副人人称道的秋燕濯水图,就是金向二人一起去德春班听戏,金老先生在向颜林的注视下挥笔画就的。
“栩栩堂前燕,
迎声舞画台。
高座罗衣满,
魍魉正侵南。”
金老先生画毕,向颜林在留白上提了这样一首随口而作的五言绝句。
灯火辉煌的茶楼里,满座罗衣为戏台上华美生动的“秋燕”高声喝彩,他们有几人不知道华夏南部正遭受洋人的侵略,但又有几人愿意为此事忧心片刻
画作完成后,茶楼内的观众争相传看,在看到向颜林的诗后纷纷沉默片刻,接着仿佛什么都没看到一般,继续称赞金老先生的画技,将向颜林的一片苦心完全忽视。
但在戏彻底散场后,向颜林却收到了一张意想不到的信纸。
“先生非罗衣,秋非堂前燕,魍魉侵南急,愿坐门下席。”
往事历历在目,现实的一切却已物是人非,白落秋轻叹了口气,“故人已逝,我仍未忘当年之愿,这便够了。”
金老先生听出白落秋话里的意思,“白老板你现在”
“您既已决定一心避世,又何必多问这些呢”白落秋轻轻一笑,“如今华夏时局暗流涌动,您可以这般独身事外十分难得,何必一时冲动,扰了自己的清净”
金老先生不再说话,他曾经也不是如此,但在唯一的女儿因为参加新派运动被保守派枪杀镇压后
“我昨日见了几位画界友人,他们说前几日方巡阅的寿宴上,文老先生向他们介绍了一位少年英才。”金老先生转移话题,“据说那孩子还是你的徒弟,不知道有没有这回事”
“金老是说谢颜”白落秋不解金老先生为什么突然提及此事,“其实师徒说不上,我没教过他什么,只是在德春班收容过他一阵子罢了。”
“谢颜确实不是寻常少年人,文老先生能赏识他,我很高兴。”
金老先生不动声色地看了白落秋一眼,若有所思,下一秒笑道,“那几位画友都对谢颜赞不绝口,纷纷送了他墨宝,还和他订了一间开戏当天的包厢,邀请我一起去。”
“我想着自己不能白占便宜,所以也作了一幅画,今天你来了,索性顺手带回去吧。”
金老先生起身把早就准备好的画作拿出来,这幅画与当年的秋燕濯水图一般大小,就连构图也十分相似。
只是秋燕濯水图上的白落秋身穿华美宫蟒,舞姿轻盈灵动;而手中的这幅画上,白落秋却穿着刀马旦的行头,手握长枪,眼神风流凌厉。
“秋燕濯水,而后效鹰击天白老板多多保重。”
白落秋看着画中的人影,半晌后小心收起画作,冲金老先生拱了拱手,“多谢,您也保重。”
白落秋与雒纬竹和李富一起离开了金府,坐在马车中,雒纬竹打开白落秋手里的画作,欣赏一番之后,突然握住了白落秋的手。
“怎么了”白落秋看着他,没有松开。
“我听说过秋燕濯水的典故”雒纬竹突然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心意,最后只道,“你放心。”
你要身为秋燕效鹰击天,我就是陪你一起冲击的雄鹰。
白落秋淡淡一笑,没有说什么,默不作声地把雒纬竹手里的画收好,李富探进头来问他们接下来去哪,白落秋想了想道,“去剧院看看吧。”
“不是说下午要默戏吗”李富不解。
“把这幅画送到剧院挂好。”白落秋挑眉,“顺便也问问我的好徒弟一些事。”
“问他飞簪封穴和手撕洋人是谁的主意,要不要请想出这辙的人给我现场表演一下,让我学习学习,免得日后有人问起,我答不上出了岔子。”
“”
雒纬竹终于知道那张宣传单上到底写了什么了,看着白落秋平静的神色,雒纬竹突然很想为只见过几面的谢颜掬一把同情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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