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谢颜早有推测, 听到这句话, 还是被其中的骄傲与决绝一震。
他的眼前似乎浮现出那个久远的场景,看到了那个孤身立于台上的身影,带着不易察觉的悲哀,与万千人对抗。
灯光昏暗暖黄,给他古老的戏服晕上朦胧的光, 绯红的眉眼隐约可见, 看不清神情。
“接下来呢”谢颜顿了顿, 就算白落秋如此说了,也不一定可以解决难题。
“班主下台后,票友们也渐渐回神, 还是不愿离去, 好在那天向先生也在台下, 站起来说大家都是来听好戏的,如果白老板今日状态不佳, 强行开嗓反而不好,不如互相给个面子下次再听。”
“向先生声望高又有地位, 他这么一开口,大家都得卖几分面子,见向先生站在班主这边, 别有用心的人也不敢造次,才了却此事。”
“向先生”谢颜心头一动,“向颜林”
“是啊。”李泉连连点头。
“他是什么人”
“阿颜你没听说过向先生吗他是清廷著名的留洋派大臣,为人公正手腕强硬, 在京城饱有名望,后来一路坐上了清廷外交大臣的位置,班主与他的关系一直不错,否则德春班也不会那么快站稳脚跟。”李泉说道这里叹了口气,“可惜向先生一家一年前惨遭横祸,全家人无一幸存,真是好人命不长啊”
“”
“阿颜”李泉看到谢颜神情有些不对。
“没什么。”谢颜摇头,压下心中那股莫名的难过,“如此有能力的人英年早逝,确实令人惋惜。”
“算了,不说向先生了。”李泉没有察觉不对,“本来这件事便到此为止了,但是我还听伙计们说了另一件事。”
“什么”
“据说那天我爹给台下的票友退钱退票时,逐一道歉,单单漏过了一家人,那家人想要理论,却被我爹骂了回去。”
“我爹说人要脸树要皮,话说到这个份上,你也该有点自知之明,我爹在戏班一直是乐呵呵的笑面虎,伙计们还是第一次见他如此直白地发怒,记了好久。”
“那家人是什么样子”
“我没亲眼见过,据说是一位年纪不大的先生带着他的太太,还抱了一个孩子。”
“阿颜,你问这个做什么,难道你知道那家人是谁”
“我想我可以猜到。”谢颜揉了揉眉心,叹了口气,事实真如他所料,如何处理却仍旧毫无头绪。
“是谁”
“李家,李天维。”
“李先生”李泉惊呼一声,转而想到这些日子的种种见闻,认可了这个推测,“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不知道,先想办法确定一下吧。”
谢颜叹了口气,正欲与对面的温珩讨论一下,却见穿着长大衣的青年猛地站了起来。
“怎么了”谢颜跟着起身。
“不知道,但大约是好消息。”谢颜顺着温珩的目光看去,见一个伙计打扮的人从芙蓉街那头匆匆而来。
温珩起身朝外走去,把那个伙计带了进来。
“二少,有情况了”面相憨厚的伙计正打算说什么,余光瞥到旁边的谢颜和李泉,赶忙收住。
“没事,说吧。”温珩指了指谢颜,“认一下人,小谢先生,旁边的是他的人,以后有什么事都不必瞒着他们。”
“小谢先生好。”伙计是个明白人,吃着温家的饭就听温家人的话,见温珩这么说,立即弯腰冲谢颜问好。
“没事,别这么客气,你快说正事吧。”谢颜被温珩这个举动弄得有些不好意思。
伙计闻言又看向温珩,“二少,我们哥儿几个今天按您说的去盯梢李家,李家的那些人从白宅回府后便没再出门,我们想办法找李家的佣人打听了一下,据说他们回去又大吵大闹了一场,但吵了什么,为什么吵佣人也不清楚。”
“我们几个不敢松懈,还是一直蹲守在李家附近,终于在刚才发现一个李家人单独出了门,我们不敢打草惊蛇,赶紧让一个身量小不起眼的伙计跟紧他,我来这边给您报信。”
“单独出去的李家人”温珩挑眉,“是谁”
“是李家庶出的大少爷,李天维,似乎是往跑马场的方向去了,二少您看您要过去吗”
李天维,是李家这一代的长子,也是运来茶楼的老板,谢颜方才刚提过一次的人。
温珩与谢颜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读出相同的决定。
“李天维是怎么走的”
“坐黄包车。”
“还来得及,想办法叫辆车,我们马上过去。”温珩直接起身,谢颜紧跟其后。
温家的伙计都训练有素,来之前便准备好了一辆马车,停在芙蓉街路口,闻言赶紧跑在前面引路,李泉可惜地看了眼桌子上没喝多少的咖啡,拿起自己的那杯几口灌完,压下古怪的口感,小跑几步跟在后面。
咖啡馆的侍者都认识温珩,所以也没有拦他们买单,几人离开咖啡馆后走了几十米,便到了马车停靠的地方。
谢颜来到这个世界还未坐过马车,看着眼前的青布小车有些好奇。
“小谢先生,我们跟人要隐匿行踪,不能太招惹人眼,用的车只是普通人家的样式,委屈您坐一路了。”带路的伙计受温珩之前话语的影响,以为谢颜身份不凡,看不上这辆马车,好声解释。
“没事,我就是没坐过看看。”被误解的谢颜摸了摸鼻子,“你叫什么名字”
“我是阿武,赶车的是我的兄弟阿文。”
拉着缰绳的瘦高伙计闻言冲谢颜弯腰,“小谢先生好。”
“你好你好。”被温珩戴了个高帽的谢颜只能连连点头。
“我们快上车走吧,小心。”
马车的车辙有些高,到谢颜这具身体的腰部,阿文这次出来没有带小凳,谢颜上车时费了好大劲,还是温珩从后托了一把,才稳稳当当进入车厢。
坐在垫了软垫的车座上,谢颜揉了揉刚才被温珩大手托过的腰侧,老脸有些抹不开,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恢复上辈子的体格呢
“怎么了”温珩最后上车,坐在谢颜旁边。
“咳,没事。”谢颜轻咳一声,转移话题,“温珩你去过跑马场吗”
“我回国不久,因为生意去过一两次,不是很了解。”
“我还没去过那里,只听说过它的名声。”
与和租界毗邻所以繁华的芙蓉街不同,跑马场是一处实实在在人为造出来的销金窟。
约摸两三年前,跑马场还是一大块位于汉口江边的平整荒地,租界的洋人们通过一系列手段,借口想建一座赛马场,以极低的价格将它从清廷手中买下。
赛马场建立后,洋人们又以它为中心,建立了一系列附带的娱乐场所,有正经的剧院戏社,也有藏污纳垢的大烟馆和歌舞厅,甚至还有不少妓院也藏身于此。
借着赛马场的掩护,这里所有的生意汉口政府都无法细查,洋人们在这里毫无顾忌,瓜分利益,俨然一个有实无名的“新租界”,因为它外在的主体仍是赛马场,所以汉口百姓把这块地称为万国跑马场,简称跑马场。
跑马场是清廷遗留下来的顽疾,民国建立后,方巡阅一直有心整治这里,却因为各国的制衡无法直接动手,这才有了从客源和经济方面逐步瓦解它的计划,并不远万里请来了京中名角儿白落秋。
“二少,小谢先生,你们想听跑马场的事,我或许知道一些。”跟着上车的阿武开口。
“你说。”温珩点头。
“我有点不知怎么开口”阿武摸了摸厚实的脖颈,“二少您知道,我和阿文都是东家收养的孤儿,无亲无故,几年前才找到了一个当年失散的远方表姐,就在跑马场做工。”
在跑马场做工有什么难以启齿的谢颜疑惑了一下,看到阿武不知如何接着说的神情,回想起跑马场的生意中某些比较桃色的方面,心中大概有了底。
“我们知道你的表姐有能力知晓跑马场的一些内幕了,不用细说她,直接说你知道的事吧。”谢颜出言解围。
阿武感激地看了谢颜一眼,局促地搓了搓手,“其实她也没给我说过什么特别的,只是这两年我们去那边看她的日子比较多,渐渐多知道了些。”
“跑马场这块地方的主体是位于正中的赛马场,但真正繁华的地方,却是江边那一排舞厅剧院,每到晚上,汉口城有闲钱的人一半都爱往那里凑,随便走进一家,都热热闹闹插不进去脚,演京剧汉剧梆子各地戏曲的,演评书大鼓十八般武艺的,还有各种各样洋人的玩意儿,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他们不会演的。”
“你顺着江边再往里走几百米,又是不一样的风景,这块地方没有前面热闹,路上人少了许多,却也别有特色。一种房子建的低矮,几乎看不见窗口,那是烟馆;一种房子建成几层高的小楼,门口挂着彩条还熏着香,那是妓院我表姐就在这块做事。”
“嗯,还有呢”谢颜假装没有听到阿武最后小声说的那句话。
“还有就是赛马场和临江之外的一块地方,已经快出跑马场的位置,还有一块不起眼的居民区,这块地方地形十分复杂,房子和路建的七拐八弯,是在跑马场干活的普通人的住处,不熟悉的人过去十有会被绕晕。”
“对了,这块地方还有个说法”阿武压低声音,“因为这里离临江近,又隐秘不易被人察觉,很多男人从妓院带出来人不敢往家里领,就会在这里租两间房子安顿,久而久之,越来越多的富家子弟闻名把小妾藏在这里。”
“你要是在跑马场的居民区看到那种装潢不错,白天大门紧闭的房子,里面十有住的是汉口谁家老爷的小情人。”
“”
“确实够乱的。”谢颜中肯评价,在这块洋人把控的法外之地,一切无法见光的黑暗都可以肆意发酵。
看似繁华如烟的跑马场,亦是整个汉口扭曲的倒影。
“在这里养情人”坐在角落的李泉提出疑问,“就不怕出事或者被带坏吗”
“被养在这里的情人,大多是身份上不得台面,只图一时新鲜的,很多人养不了几年就不要了,被抛弃的只好再去临江的妓院谋生也算是自产自销”
“那些情人也不一定愿意如此大多都是可怜人吧。”李泉在底层人民中长大,对身不由己一词深有感触,闻言有些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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