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颜向谷诗谩暗示了自己的来历, 做出这个决定, 并非一时冲动。
从种种迹象来看, 谷诗谩与原主的关系绝不简单, 谢颜没有把握日后相处不露出破绽,更没有把握在向谷诗谩询问原主过去的事时, 不暴露自己的来历。
谷诗谩是一个极度缺乏安全感和极端的孩子, 与其冒着日后被他发现钻牛角尖的风险, 不如最开始就把事情暗示清楚,虽然残忍, 但谷诗谩之前已经接受了“谢颜”死去的事实,倒不至于过于伤心。
李泉等人都不明白谷诗谩为何突然落泪,温珩若有所思地看了眼谢颜,最终什么都没说。
听懂谢颜的暗示后,谷诗谩的情绪不再起伏不定,他把身上的斗篷往紧裹了裹,低下头,向谢颜几人诉说自己所知的情况。
“这个院子里加上我一共有九个男孩, 都是李天维从各处收集来的, 最大的超不过十六岁,平时关在屋里不给衣服穿, 要出屋子就裹块棉布,脖子用锁链锁着, 防止逃跑。”谷诗谩指了指自己的脖颈, 苍白的皮肤上紫红色的勒痕十分醒目。
“除此之外, 他还会定期给他们喂大烟,所以时间长了,这里的人都不怎么会说话,你做什么他们都没反应,不用担心告密。”
“那你”
“我还没有吃大烟,李天维这些日子很忙,今天是他把我买回来后第一次过来,喂大烟的事,他不放心别人做,都是亲力亲为的。”
谷诗谩看到谢颜明显松了口气的表情,紧绷的眉眼轻轻舒缓,似乎心情微霁,“我这些天在这里,做了几件事,或许对你们有帮助。”
“什么事”
“你们的钥匙和给我的衣服是不是从对面院子的人手里拿来的”
谷诗谩见谢颜点头,接着说道,“他叫富云海,是李天维私底里的得力手下,帮他做过不少脏事,此人利字当先,不信礼义,李天维这段时间手头紧张,对富云海有所亏待,让他心生不忿,我在他每天来送饭的时候旁敲侧击地挑拨引诱,让他起了背叛李天维另寻出路的心思。”
“我想,如果你们仔细搜了他的屋子,可能会发现我的卖身契。”
“我们在地板下的盒子里找到的。”谢颜点头,拿出那张写着汉芳的卖身契,“他为什么会偷你的卖身契难道他想带你一起跑”
“我刚才说了富云海无利不起早,他就算背叛李天维,最后也要捞一笔才甘心,李天维最近手头没什么钱,好东西都在李家收着,一时半会儿拿不到,富云海能偷到的最值钱的东西就是我,至于其他的男孩,喂了大烟神志不清,身体损伤也比我大,显然倒卖起来不如我值钱。”
谢颜听到这里,已经想明白了谷诗谩的计划。
“你挑拨富云海背叛李天维并偷走你自己,在富云海看来,自己只是随手带走了一个值钱的娈童,但其实,他整个人已经落入了你的圈套。富云海绝不会想到自己一把就能捏死的小娈童还有别的心思,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你有很多机会轻而易举地套出他身上的情报,如果你还有接应的同伙,甚至可以再设计几个仙人跳,里应外合,让富云海赔的血本无归,也无法回到李天维身边,只能靠出卖情报换取金钱。”
“差不多如此。”谷诗谩轻轻点头,“李天维就像一只阴沟里的耗子,本事不大,却极其谨慎且阴毒,想要查出他的秘密,就必须把他的爪牙分割下来,再逐个击破。他们或许会防备警惕外界的人,但绝不会相信一个已经任己施虐的娈童有能力对自己造成威胁。”
谢颜赞同,“人对自己已经征服过的对象总是抱着潜意识里的轻视,这是人性中无法克服的弱点。”
他说到这里,突然话锋一转,“谁教你的这些”
“没有人教我。”谷诗谩低头道,“只是从北边一路到汉口,见识的事多了,自己慢慢就懂了。”
“”谢颜看着眼前的少年,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逢乱世多出人才,是一个在很多方面很多领域都适用的真理。
抛开私人感情与关系不谈,谷诗谩这个年龄的孩子,拥有这样的思维,简直是为玩弄人心的情报工作而生,人不被逼到绝境,永远不知道自己有什么样的潜能。
谢颜还有很多问题想问谷诗谩,但现在显然不是合适的时机,他思索片刻问,“如果我们带走你和富云海,把现场伪装成富云海带着你背叛逃走的样子,你觉得可行吗”
“你的意思是”
“富云海若是叛逃,不仅给了我们挖出李天维秘密的机会,对李天维本身也是一个极大的打击,他现在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温家终止了与李家的合作,谢记米行的事在暴露的边缘,白落秋来到汉口造成威胁,背后的势力也可能不满在这个时候,用惯了的手下富云海的背叛一定会让李天维露出破绽。”
谷诗谩听明白谢颜的打算,没有反驳,“我之前试过,这个院子里的其他人都已经傻了,你们只要处理好富云海,其他的都不是问题。”
谢颜方才一直没有朝屋内看过,听谷诗谩再次提到宅子内其他男孩的情况,作为一个有同理心的正常人,难免感到不适。
“你可以找到李天维给他们喂食的大烟吗”温珩突然问。
“可以治好吗”谢颜听出温珩的言下之意,脱口而出。
“普通大烟不可能有这么强的控制力和破坏性,我之前听说一些国家在研制某种可以短时间内摧毁人类精神的类大烟制品,只是一直没有证据,如果李天维使用的是这样的药品的话,我必须尽快拿到样本。”温珩的神色有些凝重。
谢颜也被这个推论吓了一跳,一种可以短期内摧毁人的精神的成瘾性药物到底有多可怕,只要学习过中国近代史的人就不会不知道,要是外国人将这样的药物批量生产,并向华夏社会广泛投放,深入到城市底层与农村,那将是整个国家不可控的灾难
谷诗谩对这些了解不深,本来以为只是普通大烟,见温珩与谢颜二人都一脸严肃,才意识到问题的严峻。
“李天维从不把大烟给别人,也不放在宅子里,一直随身携带是了,如果只是普通的大烟,他不可能如此小心。”谷诗谩喃喃自语,抬头问道,“他身上的大烟我拿不到,但是这里有他喂食大烟的器皿,一直没人洗过,可以用吗”
“我取个样。”温珩说着,掀开风衣,从里侧的一列口袋中拿出几支密封试管和细针管。
谢颜还是第一次见温珩这个放东西的地方,好奇多看了几眼,发现对方的风衣内侧缝了十几个大小不一的竖式口袋,里面整整齐齐排列着试管,针管,试纸,小刀还有其他一些谢颜叫不上名字的小实验器具。
“怎么了”温珩捕捉到谢颜怪异的神情。
“没什么,就是觉得你挺像特工的。”谢颜顿了顿,把哆啦a梦一词咽回肚子里。
“我不是一个纯粹的化学家,出门在外处理事情,这些都是常用的。”温珩虽不知谢颜本来打算把自己比喻成什么,但也明白谢颜在惊叹自己身上琳琅满目的实验器具。
谢颜联想到什么,抿了抿嘴,“这些类大烟药物,有办法控制吗”
“目前可以肯定的是他们还没有大批量生产,如果及时研究清楚成分和解药,应该还来得及。”温珩的神情变得严肃,“我回去后会尽快和齐休疾一起研究,争取在事情不可控前弄清楚它的药理,也会告知巡阅,请他彻查汉口周边各地,防患于未然。”
“幸好我们今天来了这里。”谢颜有些后怕。
也幸好李天维用了不知什么方法,拿到还未大量生产的药物用于私欲,让他们提前得知这种可怕的类大烟,有机会防范。
如果今日谢颜几人没有来到这座宅子,或者他们没有遇到谷诗谩,不知道李天维对这里的娈童们做了什么,这条线索很大可能会被忽略,届时等幕后势力研制出大量生产此类药物的方法,投放向华夏社会,一切都将无法逆转。
“你一定可以研制出解药对吗”谢颜知道这句话十分无理,却忍不住不问。
温珩正在调整手中的器材,闻言看向谢颜,伸手摸了摸他的发顶,“放心,有我在,不会有事的。”
这句话说的很平静,却十分有力,谢颜突然想起之前齐休疾对温珩的评价他本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努力,但在温珩面前,却相形见绌。
就像谢颜在律法领域从不心虚,温珩在自己的专业领域也有着强大的源于实力的自信。
谢颜轻轻点头,不再发问,他相信温珩一定可以拿出一份满意的成果,就像他从不会怀疑自己。
“我需要采取几个服用过药物的人的血液,你可以帮忙给他们遮盖一下吗”温珩问谷诗谩。
“我出来前已经用棉布给他们盖好了。”谷诗谩回答,对于身边发生的一切,他并非无动于衷,也有属于自己的柔软。
“好。”温珩看向谢颜,“我们一起进去”
“嗯好啊。”
谢颜不明白温珩为什么非要叫上自己,但也没理由拒绝,他点了点头,跟在温珩和谷诗谩后面,将西厢房的门缝推大。
灰褐色的木门不常开合,发出酸闷的长音,屋内的光线十分昏暗,谢颜眨了几下眼睛,才让瞳孔适应所接受的画面。
两个裹着棉布的少年呆呆坐在地上,听到谢颜几人进来的动静,身体本能地动了动,茫然看向门口的方向,夕阳昏暗的光线从他们背后挤进屋子,照亮两张谢颜似曾相识的,意料之外却也在情理之中的脸颊。
“这是”温珩同样一眼看出两个少年在某些地方十分相似。
“像我师父,白落秋。”谢颜吸了口气,浑身发毛,想象到和亲眼所见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与还保有清醒神志的谷诗谩不同,这两个少年已经完全失去了作为人的反应。
“我们发现了这一切,还来得及。”温珩意识到谢颜心情不妙,宽慰道。
谢颜叹气,“快点采集样品吧,等收拾掉李天维,就救他们出去。”
在谷诗谩的指引下,温珩很快从喂食药物的瓷碗里提取出了残余的样品,又分别抽取了两个少年的血液样品,处理好这些后,他们不敢多留,把一切恢复原状,锁好几扇门,回到对面的房子又做了伪装,带着昏迷的富云海和谷诗谩一起坐马车离开了跑马场。
夜色是最好的掩护,跑马场临江的声色场所一片喧闹,所有人都在尽情欢乐,放纵自己,不会有人知道,一片漆黑的居住区里发生了什么,一场足以危及整个华夏的阴谋被提前发现端倪,而更大的危机正在缓缓拉开帷幕。
不起眼的马车在道路上疾驰,阿武和招子都坐在外面赶车,富云海五花大绑扔在地上,谢颜坐在一直沉默不语的谷诗谩旁边,不知该和他说些什么。
“阿颜,你们今天一起和我回温家吧,富云海带到别的地方你们不好处理,四散而走也容易露出破绽。”温珩坐在对面提议。
“嗯”谢颜在想别的事情,闻言先愣了一下才道,“我正准备和你说这个,我现在住的地方带阿谩回去太危险了,可能得打扰你几天。”
至于为什么想到要去温家会走神谢颜抿了抿嘴,最终什么都没再说。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