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颜第二日与温珩一起起了个大早,温珩此行不宜过于张扬, 只带了几个伙计, 温家众人和谢颜趁天还没亮送他到码头,目送他登上通往四川的客船。
临别之前, 温珩突然转头看向谢颜, 在一众人的目光中握住他的手, 俯下身体认真对视,“等我回来。”
江水奔腾不止,冲击边岸发出震耳欲聋的浪声, 温珩的声音仿佛隔着很远的距离传来,可手心的触感却那么炙热真实。
谢颜呼吸一滞, 在这一瞬间仿佛忘了周围的所有人,伸出胳膊环绕住温珩的肩膀, 踮起脚尖在他耳边道“你一定要回来。”
“一定。”温珩安抚般地摸了摸爱人的后颈, 下一秒不再留恋, 转身登船。
冬日清晨的空气寒冷刺骨, 谢颜站在码头边,目送客船随着汽笛鸣响渐行渐远,最后只剩江上一抹隐约可见的白烟。
不知为何, 谢颜心中突然泛起一股极为强烈的不安感,那感觉就像在遥远的上一个世界时, 他被报复者当街捅死, 平生第一次无能为力到什么也控制不了, 只能睁着眼跌倒在冰冷的地砖上, 感受生命飞速流逝一般。
如此让人心惊胆战的预感,却又同样如此地无可奈何。
“珩儿不会有事的,码头风大,我们先回去吧。”温夫人过来拉了把愣愣站在原地的谢颜。
谢颜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与温珩的道别已经被所有人看到了,他有些心虚地飞快观察了几个人的神情,没有发现异样后才松了口气。
以他和温珩平日的关系,离别前抱一下应该不至于让人想歪吧
温珩已经离开,预感只是虚无飘逸的玄学,谢颜纵然心中有再多不放心,也只能强迫自己把心思先放在剧院相关的工作上。
温家拒绝与洪家联姻的消息或多或少还是传了出去,谢颜再见文汇报的洪太太时,对方颇为感慨。
“温家的三小姐我见过几次,是个顶好的孩子,本来还想着我那侄子娶了她后可以有长进,不料最后还是没有缘分这也罢了,是他不配。”
洪太太的丈夫是洪家老爷子最疼的幼子,性格离经叛道,脱离家族已经很久了,但洪太太对洪家的了解显然还是比外人多些。
洪老爷子这几年身体日渐衰败,家族里的后辈却只知争权夺势,没有一个人担得起洪家的家业,她那侄子洪俊韬起初被洪老爷子给予厚望,但看最近的形势,似乎也不中用了。
洪太太听自己丈夫话里透露的意思,洪老爷子似乎想让他们回去重整洪家,按洪太太的意思,这可不是个好差事。他们离开洪家多少年了,突然回去分家产肯定会被其他兄弟恨死,何况洪家现在的烂摊子,也不是他们夫妻可以收拾得过来的。
她和丈夫就是写写文章办办报纸的主儿,没有金刚钻,千万别揽瓷器活。
不过,洪家内部这一摊子烂事洪太太也不可能全告诉谢颜,稍微遗憾了几句洪家和温家联姻取消的事后,两人便转说起了出版社事宜。
谢颜的野心很大,背靠如今风头正盛的现者剧院,还有即将连载的遇龙记做底气,他可以很轻松地把新报纸还有其他刊物在汉口推广开来。
因此谢颜直接花钱在剧院附近租了一处公寓作为出版社的办公点,让管成等人看着招收符合条件的编辑,又在洪太太的推荐介绍下,与一家口碑很好的印厂签订了大量订单。
“小谢先生,您还是悠着点吧,这么多单子步子迈地太大了啊。”洪太太看完他签订单后忍不住劝道。
谢颜接受了她的好意,“没事,我心里有数,而且也不算很多钱。”
“嗨,也是,现者剧院如今可是吸钱的大窟窿。”洪太太闻言想起现者剧院这几天的光景,光是粗略算一算它的流水,就足够让所有人眼红了。
如今汉口最流行的事就是去现者剧院看戏,买他们的零嘴吃,再去三楼餐厅吃几道白落秋同款的菜,要是能拿出一张现者剧院的月票,那便更有面子了。
起初大家只以为现者剧院可以靠白落秋红火一阵子,现在看来,连在汉口扎根数年的跑马场的生意都要被它影响了
谢颜之前布下的散布白落秋遭到跑马场洋人刺杀的消息的局起到了作用,汉口民众本就对洋人有先天的排斥情绪,这份情绪被跑马场与现者剧院的对立激发起来后,跑马场的娱乐帝国很快便受到了冲击。
什么你居然还去跑马场捧洋人的场不知道白老板和跑马场有深仇大恨吗况且现者剧院的戏比跑马场更好看,新鲜花样也更多,还去给洋人送什么钱
诸如此类的对话近些日子在汉口不断重复出现,人们似乎都忘了,为什么现者剧院一个单独的剧院会被拿来和整个跑马场做比较,只知道现者剧院如今比跑马场更厉害,狠狠打了那些趾高气扬的洋人的脸
谢颜当然不会放过这个舆论风向,三日之后,现者出版社的日报开始率先发行第一刊,谢颜给它取名为“民声”,这将是一份披露当今社会各阶层现状,让所有不同身份地位的华夏百姓都能找到共鸣得到启发的报纸。
民生报第一期以汉口奇缘话剧版为主题,刊登了社会各界人士观看过它之后有所想法所写的文章,还有一些编辑社记者随机采访观众的采访稿。
学生们从这出话剧里看到了更广阔的世界,老师们开始思考自己的教育理念,政界人士看到了洋人的平凡与多样,船工看到了尊重与希望,普通老百姓则对剧中齐大夫神奇的医术印象深刻。
这份报纸是华夏历史上第一份针对一件事物征求无数各阶层人的看法,并把它们精选刊登出来的报纸,开创了一个先河,成为后世传媒专业学生必背的考点。
而把时间拉回现在,民声报的第一期也在汉口激起了不小的浪花。
谢颜把报纸放在苗大丫负责的吧台上免费借阅,确保所有人都有机会看到,很多人原本是为了看自己的采访或文章才去看报纸,细读之后,反倒意外发现了原来不同身份的人对同一件事会有如此之多不同的看法。
谢颜以现者的口吻在民声报扉页题字“不知民声,无以为继”,这句话在汉口学界也引发了一阵讨论热潮。
原来在他们日常生活的地方,就有如此之多他们未曾见过、未曾交流过的人群与观点,他们怎么敢说自己的想法一定是毫无问题的
民声是万民之声,无论贫富贵贱,每一个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民众都有权利发出自己的声音,而只有听到理解所有的声音,你才能真正在心中画出所处社会的草图,寻根究源,找到它的症结和拯救方法
民国时期是华夏民族最屈辱黑暗的时期,但同样也是一个百废待兴、新事物不断蓬勃发展的时期,淤泥之下美玉始未碎裂,黑暗之中光明正在等待绽放
谢颜所做的一切只是一个引子,是这翻天覆地无法阻挡的必然进程中的催化剂,他一个人可能不足以改变整个时代,但在他的影响下觉醒的华夏万千能人异士,却可以共同推动历史的车轮,将整个华夏推向再一次辉煌
创造了历史的第一期名声报上,除了借汉口奇缘话剧之名引导的民声爆发外,谢颜还在广告位公布了一个重大消息现者先生新作遇龙记即将开始说书、小说同时发布,敬请期待。
汉口奇缘这个故事深受汉口民众喜爱,现者剧院如今又风头正盛,现者先生的新作遇龙记即将发布的消息瞬间传遍了整个汉口,一时间大街小巷茶楼酒馆全都在猜测遇龙记会是什么样的故事,很多忍不住的观众直接去剧院打听,就连温夫人某日都专门在家中叫住谢颜,和他问遇龙记相关的问题。
等势头造足了,谢颜通知了顺先生,并把遇龙记小说第一章稿件交给出版社,终于宣布遇龙记正式开始面向公众演出。
这日下午,说书表演时间之前,谢颜特意来到剧院一楼观众席,挑了个角落坐下,静静等待顺先生开场。
依旧是熟悉的方桌,熟悉的醒目,熟悉的换了新衣服的顺先生,然而舞台却不再是小小的运来茶楼,而是汉口时下最红火的大剧院
时间到点,顺先生坐在台上,深吸一口气压下激动的心情,手中醒目一拍,俨然已经找到了最佳的状态。
“晴天响雷不寻常,
大姑娘梳妆上楼房,
房顶上面金光闪,
五条真龙下凡来。
大姑娘问它能干啥,
大龙说,我会吃,二龙说,我会喝,
三龙说,我的肚里能撑船,
四龙说,我的背上能跑马
眼看大姑娘生了气,
剩下五龙不寻常,
摇身一变小富婆,
您看我能当你好姐妹
”
顺先生拍完醒目后,快速而妙趣横生地说了一大串新词,观众们听到一半已经反应过来,待他尾音落下,立即叫了个满堂彩。
方才这一大段话其实也是说书的定场诗,定场诗不止有规规矩矩的四句八句诗文样式,也可以是与故事、与时事有关的笑话,可以是不规整的一段念词,顺先生所说的便是后者。
因为遇龙记这个故事的特殊性,顺先生选取了更为俏皮活泼的方式讲述它,一个定场诗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逗得观众哈哈大笑,纷纷催促他继续讲下去,那个要当好姐妹的五龙到底怎么回事。
顺先生卖关子一笑,等勾足了观众们的胃口,才胸有成竹地开口。
“列位,您们今日出门,有没有感觉这风里水汽有点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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