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言悔的记忆里, 温家从不曾有过今日的样子。
以往时候,就算外面的生意有再大的危机,温夫人与温九楼也从不会带到家里来, 她作为温家的小姐,只需要每天呆在家里, 过着家人们替她安排好的生活。
但是今天, 温家的天好像塌了。
温言悔从学校一路焦急地坐车回到家中时,温九楼夫妻和温睿都已经回来了,温九楼在客厅中不断来回踱步,温睿双手紧握站在窗边, 温夫人则默默坐在沙发上垂泪。
“父亲、夫人、大哥”温言悔张了张嘴, “二哥他”
三人缓缓转过头看向她,眼睛中都带着温言悔前所未闻的悲哀。
“不可能二哥那么厉害, 到底怎么了到底怎么了”温言悔觉得自己压抑地喘不过气来,“不可能啊”
“是日本人。”温夫人闭上眼睛, 话仿佛是从牙缝里咬出来的。
“他们派人到码头让工人转告我们,问我们如今的结果可还满意,接下来打算再让谁去送死,接着电报就传来了消息消息说, 珩儿坐的那艘船在过三峡时路上遇到水匪,连船带人,全部被炸毁沉江了。”
“沉江”温言悔浑身一震,接着想到什么,“二哥的水性和武艺都那么好, 如果是遇到水匪沉江的话,他一定可以游出来的,一定会平安无事的呀”
“”一片沉默,客厅里的三个温家人表情都没有丝毫变化。
“我草他妈的”温九楼一声怒吼,拳头狠狠砸在桌面上,“老子这本领事馆和日本人拼命敢动我儿子,我看看他们有几个脑袋够我毙的”
“你站住”温夫人猛地起身,一语喝住温九楼,“珩儿已经走了,你也想去送死吗你现在去杀了几个日本人有什么用,你查得出来究竟是谁亲自动的手,你对得起珩儿拿命去干的事吗”
“那你说怎么办珩儿难道就白死了吗”温九楼怒火中烧,一把将桌上的东西全部扫地,转头看见温夫人满眼含泪的神情,才终于冷静了一些,暂时闭嘴。
温言悔被他们的反应吓得大气不敢出一下,只能求助地看向窗边的温睿。
“日本人除了口信外,还托人给我们带了一个纸袋。”温睿淡淡开口,眼睛一直看着窗外,“里面都是他贴身带的东西,如果他们没有控制住温珩的话,那些东西到不了日本人手上。”
“是什么”
“是什么”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温言悔猛地转身,正看见谢颜站在门廊上,脸上带着匆匆而来还未收去的风尘。
“阿颜”温夫人的声音有些颤抖。
那个穿着石青色大褂的少年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一步步走到窗边,阳光在他脸上留下恩赐的光芒,却仍旧无法照亮满面阴霾。
“他们送来了温珩的什么东西”谢颜一字一句问温睿。
“”温睿沉默几秒,指了指桌上。
谢颜快步走过去,一把打开那个不起眼的纸袋,下一秒纸袋直接从手中滑落,里面的物件全部滚落出来。
温言悔瞪大眼睛看去,光滑的地板上,一片枯叶,一只水杯,一张月票和一个护身符七零八落地静静躺着,而它们的主人,或许已经静静躺在崩腾的江水中。
“”
谢颜突然后退了半步,第一次感到如此仓皇无措。
“这些东西,除了护身符外,都是你给他的吧”温睿也静静看着地面,“他当宝贝一样随身带着,怎么可能”
“我不信。”谢颜听出温睿的未尽之语,眼神突然疯狂起来,“这些东西有什么重要的不就是,不就是些不值钱的玩意儿吗温珩说不定只是跑的时候忘了带了我不信”
谢颜的声音戛然而止,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折身朝楼上狂奔而去。
“阿颜”
没有管身后的呼喊,谢颜一路飞奔,直接闯进了温珩的卧室,他还记得临行之前,温珩告诉他,如果自己这次有什么意外情况的话,他一定要去自己卧室书桌的左抽屉里取一样东西。
站在熟悉的卧室里,谢颜浑身颤抖地深吸了几口气,缓慢而小心翼翼地拉开了最不想打开的抽屉。
空荡荡的木抽屉里,一份没有密封的信静静躺在那里。
谢颜从颤抖的双手捧起它,突然发觉自己似乎不认识字了。
“阿颜
当你看到这份信的时候,应该有两种情况或许我在去四川的路上出了事,那么这封信将是我对你所有想说但仍未说出口的话;或许我已经平安回来,我们即将结婚,我把它拿出来逗你玩,我们一起来读完这封有些啰嗦的信件。
我当然希望你遇到的是后者,但如果真的是前者,也希望你不要太伤心,好好走完未来的人生,是我太福薄,无法与你携手余生。
接下来是我想对你说的一切
最初意识到自己的性向后,独在异国我乡还未成年的我说毫不在意,那是假的。
我花了很长时间消化这件事,设想最坏的结果,尝试接受,也接受了自己可能孤独一生的事实。
好在父母最终接受了我的性向,这是我最庆幸的事,但对母亲那段时间一直张罗的要给我定亲的事,我却没抱多大希望。
这世上和我一样的人毕竟是少数,年纪相仿更是排除了大半,再加上还要兴趣相投彼此爱慕我不相信自己有这样的好运气。
然而我遇到了你。
我觉得,或许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在我眼中便与众不同。
我还记得那一天,穿着粗布棉袄,打扮土气的少年站在德餐厅门口,身形消瘦,面色苍白,偏偏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十分自信的傲气。
他面带微笑,随口给同伴翻译面前洋人羞辱的话,不但毫不在意,言语里甚至带着几分不屑,瞬间吸引了我全部的注意力。
没有多想,我出言相助,又在得知对方无处可去后介绍我去李先生那里。
第二次见面则来的猝不及防。
我被冒失的伙计带到齐休疾家的医馆前,还没进门,就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
才见过不久的少年的身体似乎不太好,但这丝毫掩盖不了我的光芒,我看着他引经据典侃侃而谈,几段话便将齐父问的哑口无言,面对长辈,进退有度,不卑不亢。
出了医馆后,我本打算骑马离开,看见对方病体未愈难以支撑,鬼使神差般的,我在马上伸出了自己的手。
“上马吗我带你一程。”我听见自己问。
少年不是矫情的人,闻言即刻握住了我的手,我见对方不知怎么上马,心头一动,弯腰把我从腋下托至马前。
怀中的身体消瘦单薄,后背与前胸因为姿势贴合在一起,稍稍低头,便可以看见对方精致挺翘的鼻梁,和长的过分的纤细睫毛。我没有说话,挺直后背,圈着我牵起缰绳,骑马前行。
到了茶楼,客套告别时,我想起对方那生分的过分的称呼,不知为何,认真报上了自己的名与字。
“我,字元琼。”
“我记住了。”你说。
回去的一路上,我的心中一直涌动着一股莫名的情绪,温暖又不确定。
再之后便到了柳条巷的见面,我们甚至连句话都没来得及说,但我却清晰的记得,当自己在人群中看到你的身影时,心头狠狠的一动。
柳条巷的艺人十分聪明,与陈贡松一番报团胡搅蛮缠后,我恰到好处地出言打了个圆场,表示自己需要带走孔昌。我看出了穆绣绣的犹豫担心,也捕捉到了对方投向你的目光。
隐藏在人群中,你冲穆绣绣轻微而肯定的点了点头,下一秒,穆绣绣做了决定,将孔昌叫出交给自己。
我想到这份毫不犹豫的信任是你给我的,看向陈贡松的心态都没有那么糟糕了。
或许那个时候我就该察觉到自己异常的情愫,然而陈贡松的事横在眼前,让我根本无暇顾及其我,只能抽空让伙计专门回去,请你明日来温家一趟。
表面上的理由是告诉我德春班的事,至于有几分私心,或许我自己都搞不明白。
忙了一早上,将陈贡松一行人一窝端了后,我回到家中,才发现你已经到来,还与大哥和母亲都见了面。
我的心头一颤,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我感觉心中有什么东西仿佛要破土而出,我压抑住翻涌的情绪,再次认真地,仔细地将眼前的你上上下下打量一遍,发现你从眼角到眉梢,都是符合自己心意的模样。
如果未来与我共度余生的人是眼前的少年,似乎,喜欢男人也没有那么悲观我这么想着,终于确认了自己的心意。
此后我们一起经历了种种事件,你也终于真正来到了我身边,这是我一生最幸运的事。
你看,我将我们从相遇到如今的一切都记得这么清楚,我记得我是如何一点点被你吸引,更记得我如何一步步走到你的身边,我爱你超过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如果有选择,我一定永远毫不犹豫地选择你所在的方向。
但如果我真的走了,请你一定一定不要太难过,因为这世上曾有我爱过你,有我希望你永远开心快乐。
就算暂时离开,我也会一直思念着你,思念我的少年,愿他永远如初见时自信骄傲,一眼便让人挪不开目光。
温珩字于前往四川前日午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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