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盛剧院坐落在临近租界的芙蓉街, 当年也曾红火过。
可惜跑马场建立后,这种老式剧院便渐渐在汉口不吃香了, 几个名角儿走的走挖的挖, 剧院生意一天不如一天,终于在几个月前宣告倒闭。
为了回笼资金, 剧院老板不得不忍痛割爱,将整个剧院挂牌出售,然而这年头能拿出买下一栋剧院的钱的人少之又少, 就算有也不会一拍脑门去做娱乐生意,因而几个月来, 老板一直没有成功卖掉剧院。
直到白落秋带着德春班来到汉口, 方庆明的计划开始展开, 才看中了这座地理位置不错, 各项设施都是现成的剧院。
白落秋收到方庆明的消息, 今日本来打算自己先去看看天盛剧院的基本情况, 再与谢颜商议,不料早上起来没多久, 某位雒少帅便不请自来了。
与李富以为的避之不及不同, 白落秋对雒纬竹的感官十分复杂。
兰州初见后,雒纬竹代表父亲雒龙生与德春班一路南下, 同行的七八天时间里, 雒纬竹一门心思几乎全部扑在白落秋身上,嘘寒问暖,借机交谈, 就连李富都发觉了不对,何况人精一样的白落秋。
白落秋这些年来已经很少对外人产生情绪波动了,这世界能被他放在心上的不过寥寥几人,而逢场作戏与曲意迎合正是他这些年最擅长的事。
对像雒纬竹这样身份不低,没办法避而不见的追求者,白落秋自有一套拖住对方直到他不再感兴趣的方法。
事情本该是这样。
白落秋独自坐在天盛剧院二楼包间内,漫不经心地查看里面的各种设施,心情有些复杂。
雒纬竹是一个十分聪明的人,拥有远超出他这个年纪的情商,他每一次行动都堪堪落在白落秋的底线往上一点,见好就收,让白落秋无法真正拉下脸来,只能陪他继续这场明知毫无益处,且彼此大概都心知肚明的追逐游戏。
此时还没过午饭时间,雒纬竹听说白落秋要去看剧院,硬是以中午请客吃饭为由跟了过来,方才两人下马车时,白落秋突然腿疾发作,本以为已经掩饰的够好,却还是被雒纬竹一眼看出来,二话不说拉着李富去附近给他买暖炉和药贴。
白落秋站在原地,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静默片刻后一言不发地先跟着剧院负责人进门了解情况。
天盛剧院当年在汉口也是排的上号的大剧院,占据了三层联排洋楼,一层是大舞台和一排排整齐的软座;二层是一圈半开放式的包厢,中间用墙壁隔开,面向舞台的方向却只有一道一米多高的金属栏杆,可以一览无余一层的景象;三层则是装修雅致的休息室,供叫得上名号的角儿或者偶尔来看戏的大户人家女眷稍作休息,至于普通演员化妆休息的地方,则在一层大舞台后的一块小区域。
白落秋在京中时唱遍了所有有名气的大剧院,天盛剧院的装修虽好,但也不至于震惊到他,他前后大概看了看,知道剧院的原老板所言不虚,这里的很多东西确实都是现成的,就算阿颜想要改装,有底子在应该也费不了多少功夫。
白落秋伸出手指试了试包厢内的软椅,没有明显的灰尘,应该是原老板知道今天他要过来让人提前打扫了,他缓缓坐在椅子上,心思从剧院事情上渐渐抽离,思绪就像一团捉摸不透的云雾,连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也或许他明白,但还不愿意多想。
他这一辈子,用了十五年的时间只学会了怎么活着,又用了七年的时间一点点明白自己是谁,除了戏外,他学什么都向来很慢,所以一生会这两个便够了,人心不足蛇吞象,其余诸事,本不该是他应得的。
白落秋看向窗外,芙蓉街的白日热闹繁华,这是他曾经以为自己会来此生活的汉口,这么多年兜兜转转,当初想来这里的理由早已变成浸在烂泥里腐烂成软水的月季,他最终还是来了。
白落秋揉了揉眉心,心里突然有些不好的预感,他今天是怎么了,为什么突然想起这么多以前的事
难道
“咚咚咚”包厢的雕花木门从外敲响,打断了白落秋的思绪,“白老板,有位先生在外面说和你说好的有事找您,您看怎么办”
听声音是剧院的小厮,这么短的时间,白落秋以为是雒纬竹回来了,没有多想。
“请他上来吧,我待会儿还要去三楼看看,就不下去了。”
“好嘞”
小厮应声而去,白落秋起身走到窗口,朝下随意看了两眼,突然觉得哪里不对。
雒纬竹是和李富一起去买药贴的,而李富在今天之前已经来过天盛剧院几次,和这里的人都混了脸熟,他们两个人买东西回来的话,天盛剧院的人都知道李富是他的伙计,怎么会需要小厮来通传
白落秋心中的不安突然放大,他猛地转身,包厢的门在此刻恰恰被从外推开。
一个他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然而事实上还是一眼便认出来的人堪堪站在门外。
“”
在白落秋猛烈震动的瞳孔中,李天维努力挤出一个儒雅的微笑。
“阿秋,好久不见了。”
白落秋看着他,用了半秒时间将自己的情绪全部压住,“我并没有想见你。”
“阿秋,你这么说可太生分了。”李天维毫不意外,金丝眼镜后的眼睛盛满好脾气的笑意,“再怎么说,我们也算故友重逢,你看你来了汉口也不和我说一声,现在我来了,总该请我坐一坐吧。”
白落秋皱起眉头,十分反感李天维的语气,他想喊小厮把对方“请”出去,不料李天维就像早就料到他会这么做一样,飞快一步迈进包厢关上了门。
“剧院的人是最消息灵通爱搬弄是非的,如果今天我们在这里把动静闹大,猜猜需要多久你和我的事就会添油加醋传遍汉口阿秋你刚到汉口不久,不想还没开戏名声就坏了吧”
白落秋眼睛扫过李天维抵着门把手的胳膊,知道对方今日绝对有备而来,在心里飞快过了一遍各种解决眼前情况的方法,全部无果,“我才知道,原来汉口大名鼎鼎的李家比我一个戏子更不要脸面。”
“脸面这东西,说到底都是虚的,它重要只是因为有时候有了它你才能获取更多利益,如果你有足够的权力,它就像草芥一样不值一提。”李天维笑了,上下仔仔细细瞧了眼几步外“日思夜念”的人,“阿秋,你长大了,但比我想的更好看了。”
白落秋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委身于戏班中,对外界一无所知的少年,自然不会被李天维的表象蒙骗,他忍住对方裸的目光带来的不适,不动声色地往窗边退了半步,嘴上继续周旋。
李天维方才所言不差,虽然出名的角儿有些风流韵事在如今不是稀奇事,但白落秋是方庆明打算拿来与跑马场竞争的大旗,这种紧要关头,绝不能在舆论上出现半点差池。李天维的这个威胁,确实威胁到了点子上。
“别假惺惺的说什么叙旧,我来汉口的事你肯定早就知道,否则昨天早上一群李家人浩浩荡荡去我宅子做什么难不成是来赔罪的”白落秋假意生气试探。
李天维早料到白落秋会问这个,见对方情绪激动,他反而松了口气,他就知道,白落秋根本没办法放下自己。
“昨天他们贸然上门是我家里的意思,我拦了半天也没拦住,好在你当时不在没有冲撞到,我今天来找你,是因为我已经和他们谈好了以后的事,赶快来告诉你这个好消息。”
“以后”白落秋念了这两个词。
“阿秋,你应该知道,我已经娶妻生子了吧”李天维小心翼翼地问。
“我记性很好。”
“是啊,我后来再去京城想看看你,你直接下台把我们赶出去了。”李天维很受伤的神情,“其实当年的事,我一直特别后悔,你知道的,开始我一点都没想放弃你,还直接从亲戚家出来了,但百善孝为先,我家里来的人说我爹娘气得饭都吃不下去,再加上我那时年纪轻手里没东西,就算离开家里也养不起你,所以才你能明白吧”
李天维抬头,白落秋站在窗边静静看着他想方设法地解释,浅褐色的眸子不喜不悲,仿佛只是在听一出无关紧要的戏,李天维心头一跳,突然有些拿不准。
“所以呢你要说什么”白落秋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那天的事到现在,已经七年了,阿秋,你知道我这七年是怎么过的吗李家是汉口的豪门望族,我是兄弟里唯一一个没有纳妾,只有一个孩子的,阿秋,我一直忘不了你,也一直觉得对不起你”李天维想到自己这些年压在黑暗里上不了台面的心思,愈发觉得自己可怜,语气也越来越真情实感。
他满意的看到,白落秋在听完这段话后,原本冰冷抗拒的神情有了几分松动。
这样就好了,只要让白落秋念起旧情,接下来的事对他这种经验丰富的人来说根本是信手拈来,现在的他已经不是七年前的他,没有那些恶心的长辈管束,白落秋听话的话,他也不介意摈弃前嫌好好待他,毕竟这可是扬名全国的“角儿”。
“算了,我们先不说这个,瞧我差点把这个忘了,阿秋你忙了半天肯定还没吃午饭吧。”李天维趁机自然地把话题引到自己想要的地方。
他示意了下手中的食盒,把它摆在包厢的桌子上,打开取出一碗还冒着热气的辣卤煮。
“我记得当年在京城的时候,你最爱吃这个了,每次和我出门都要吃,汉口卖卤煮的地方少,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家正宗的,早起专门买了给你带过来。”
李天维殷勤地取出筷子,递到白落秋手边,“快尝尝味道怎么样”
“”
在他期待忐忑的目光中,白落秋低头盯着哪双再普通不过的竹筷,沉默几秒,最终伸手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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