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清竹的身体僵住了。
那双含着清凌水光的眼睛愣怔着抬起,清亮的眼底除却雾气只有那人清晰的倒影。
说实话,林锦阳并不擅长哄人。
他习惯了用冷漠的姿态去面对别人,无论是示好还是敌意。
可陆清竹不一样。
他一点都不怀疑,只要自己稍稍松手,怀里的人就会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逃之夭夭。
最要命的是,他想不到任何办法更不敢发脾气,只能小心翼翼地放低姿态,一副生怕吓到对方的笨拙模样。
陆清竹没想到对方会突然出现,愣怔之余竟然就这么傻傻地抬头和对方四目相对。直到那双眼睛里灼烈的热意烫得他浑身发抖才后知后觉得察觉到不妙。
不敢看身后的人是什么样的表情,陆清竹直接跑回了家。关上房门的时候他脸颊滚烫,手抱着膝盖蹲在地上大口喘气。
真的靠得太近了。
目光对视的瞬间他紧张到难以呼吸,就怕自己眼里掩饰不住的情愫会被对方察觉。
蹲在门口好不容易平复了心情,空荡荡的房子里没有声音,他伸手推开自己卧室的房门,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狼藉。
他的房间被翻得乱七八糟,上锁的抽屉被砸开,杂物和衣服丢得满地都是。
他关上门走到书桌前,拨开满桌零碎的杂物,他藏在书桌抽屉里的零钱不出所料已经全都没了。
不过好在书桌下的地板没有被动过的痕迹,想来他放在底下的铁盒还没有被男人发现。
“咔哒——”身后突然传来房门打开的声音。
昨晚被自己养着的废物儿子咬了一口今天又被追债的人羞辱,李荣强忍了一肚子火气无处发泄,一看到房间的灯亮着就直冲进陆清竹的房间,抓着书桌前的人就是一巴掌。
“小崽子我TM让你跑!”
他的动作又快又狠,十成十的力道打在脸上是一阵发麻的疼。
“昨晚咬老子不是很用力吗!TM谁给你的胆子敢反抗我!”
陆清竹不闪不避,任由男人抓着他的头发把他按在地上,清亮的眼睛一片死寂。
打得多了就不会觉得有多痛了,再疼也不过是把那些受过的伤重新经历一遍罢了。
他要想离开这个牢笼就必须先让这个男人放松警惕,只有这样才有可能彻彻底底地摆脱他的纠缠。
更何况,他知道男人不敢对他下狠手。
毕竟他留着他有用处,打伤打残了只会对他自己不利。
果不其然,男人刚扇了他一巴掌就愤愤停了手,像是想到了什么,想打他又不能下手,骂了他两句就转身离开,把门一甩应该是出去喝酒了。
林锦阳在陆清竹离开不久后就回到了自己租的房子。
他本来想拦住对方,毕竟这时候回去,那个男人正在气头上肯定少不了对他的打骂。可是陆清竹跑得太快,他还没来得及开口人就已经消失在了楼梯口。
不出他所料,他刚踏上楼梯就隐约听见了对面传来男人的骂声。
于是他加快脚步急匆匆地回到房间打开窗,对面的房间一片寂静,他抓起桌上没吃完的糖果直接往对面窗户上砸,一连串清脆的撞击声,对面的窗户总算是在他直接暴走上门之前打开了。
对面的窗前出现了那张熟悉的脸,陆清竹站在对面愣愣地看着他,左边脸上多了一大片遮都遮不住的红肿。
林锦阳的视线滞住了。
沉默一会后站在窗口,用口型无声地示意他过来一趟。
大概是他的脸色的确太难看太恐怖,他关上窗在床边坐了一会儿,对面的人很快就乖乖地敲响了他的房门。
这是他第一次到林锦阳家里,很狭小的出租房,一室一厅,一看就是一个人住的单人间。
开门的时候他在门前踌躇了一会儿,说实话,他是真的不想在这种时候上门和林锦阳独处,可是对方生气的样子让他不敢反抗。
更何况,陆清竹悄悄瞥了一眼那人的手背,雪白的绷带上有一星半点血渍渗出,大概是伤口崩开了。
他太清楚林锦阳的性格,那样固执的脾气,如果他不过来,恐怕他会一直往他的窗上扔糖,就算手上伤口崩裂满手鲜血也不会停下来。
“林锦阳,你的手……”
林锦阳猛地伸手关上了门。
沉闷的关门声把他吓了一跳,没来得及转身就被人抓进了怀里。
“我不是说让你别怕我了吗?”
背靠着门又一次被对方堵在怀里,陆清竹瑟缩着想躲,刚结痂的指尖按着对方的胳膊,想推开又不敢用力,生怕对方脸上本来就不妙的表情会更难看。
“你的手……”
“心疼老子?”林锦阳慢慢靠了过来,缠着绷带的手指轻轻触上他脸颊的红肿,漆黑的眼底墨色粘稠翻涌。
“心疼老子那你就乖一点,今晚住在我这里,别回去。”
把他放回去再被那个男人打,开什么玩笑。
又白又软的小兔子,他都舍不得欺负,别人又怎么能欺负。
如果不是担心那男人报复陆清竹,他别说医药费了,就是丧葬费都准备得一毛不差。
顶着对方隐隐在暴走边缘试探的视线,陆清竹最后还是选择了妥协。
他清楚对方偏执又恶劣的脾气,只要林锦阳坚持一件事,就绝对不会轻易改变想法,要是脾气上头甚至还会做出一些极端的选择。
于是陆清竹轻轻握住了他流血的手,温柔的嗓音好听得不像话:“好,我今天不回去。”
说实话,林锦阳清楚自己的脾气很差,从小冷漠恶劣的生长环境没把他培养成温和有礼的绅士反倒把他养成了凶恶的孤狼,那些人表面想和他做朋友,实际上都害怕冷不丁地被他这个疯子咬上一口。
但奇怪的是,陆清竹像是对他的脾气了如指掌,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浇灭了他心里汹涌的怒火。
于是他气也不生了,坏脾气也没了,反而乖乖地坐在床边让陆清竹给他手上重新崩裂的伤口上药。
两个人就这么安静地从早上一直待到了下午,林锦阳不让他做饭直接打电话叫了外卖,陆清竹直到晚上洗漱完躺在床上的时候整个人还是懵的。
林锦阳租的房子不大,一室一厅,林锦阳顾虑他背上的伤所以把床强行让给了他,自己则睡在客厅的沙发上。
躺在床上辗转难眠直到凌晨,陆清竹一直等到客厅里没了声音才悄悄起身打开房门。
客厅里的人安静地躺在沙发上,缠着绷带的手随意地垂在身侧。
上辈子的那个雨夜之后,他再次见到林锦阳的时候,对方手背上的伤痕已经凝成了深色的疤。
孤傲冷郁的少年从来不懂得如何爱惜自己的身体,受了伤基本都是漠不关心的态度,草草包扎一下就不再顾及,以至于伤口愈合之后关节却留下了旧患,两只手一到下雨天就会隐隐作痛。
想到这,他踮着脚尖轻轻地走到对方面前,然后慢慢蹲下,小心翼翼地伸手把那只露在外面的手放回被子里。
“林锦阳,你别对我这么好可以吗。”
我不管你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同情也好可怜也罢,都到此为止好不好。
别让我越陷越深。
这些痛这些苦,我来承受就足够了,我不想你看见这些肮脏的东西,所以拜托你,离我远点好不好。
我不想你成为救我的英雄,我只想你好好活着。
陆清竹轻轻起身离开了那个人的身旁。
他的一切动作都是那么小心谨慎,动作轻柔生怕把睡着的人吵醒。
可他却不知道,就在他起身离开的那一刻,身后的人却悄无声息地睁开了双眼。
一声极其细微的吱呀声,房间的门又一次轻轻阖上了。
时至深夜,烟雨缠绵的江南只有淅沥雨声回响在这静谧的黑暗里。
林锦阳躺在沙发上抬头望向头顶漆黑一片的天花板,突然觉得喉咙渴得厉害。
其实他在门打开的时候就已经醒了。
他有失眠症,自从来到江南,每晚反复浮现的梦魇更是让他的失眠症恶化了不少,一点点细微的动静都能把他惊醒。
于是他从沙发上起身,手指微颤,旋即鬼使神差地抬起那只被对方触碰过的手。
陆清竹的手很细长好看,不是少女柔和的线条而是少年的秀气。林锦阳动了动指尖,缠绕着绷带的手背似乎还残留着对方指尖的温度,很烫很烫,像是要把他的血肉连同骨骼一起融化。
似乎有什么不知名的情愫伴随着那场大火一同苏醒在他的脑海,心脏跳动,长出藤蔓。
他低下头,漆黑的眼底暗流汹涌,满脑子都是掀开校服的那一瞬间,对方那张干净无辜的脸。
被触碰过的地方更烫了,仿佛血管里流动的不是血液,而是熔岩。
该死的。
他紧咬牙关,漆黑的眼底迸出腥红的锐光像是在竭力隐忍着什么,沉默一瞬后默不作声地在余温残留的地方落下一个灼热的吻。
真他妈是疯了。
江南的雨夜静得万籁俱寂,除了雨水敲打窗沿的轻响再无其他。
林锦阳望向窗外寂寥稀疏的灯光默默给自己点了支烟,微微苦涩的烟草味道,干涩的唇间却不知为何蓦然泛起栀子甘醇幽微的香气,湿润且浓郁,像是烟雨过后栀子花尖清凌滚落的露水,就这么微凉地落在他的唇间。
清甜又纯粹。
陆清竹,你怎么会觉得我是个好人的。
我他妈分明就是个心怀不轨的禽兽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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