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没想到眼前这小子居然敢这么威胁他,龙哥瞥了眼桌上的银行卡,旋即缓缓抽了口烟。
“明天中午之前,你能把剩下十万还上我就把这一切一笔勾销。”
“成交。”
离开夜总会的时候时间已经是晚上十一点,林锦阳坐上自己的摩托车把车速飙到最快,沿路的灯光在他视线中交汇成金红交织的光流。
这样的景象,他曾经见过无数次。在那片名为帝都的故土,繁华的灯光彻夜流动不熄,每次开着车在那片绚烂灯光中穿梭而过,他都会有种迷失在灯海中的错觉。
也许是见到熟悉景象时难免会回忆起曾经的过往,他的眼前蓦然浮现出帝都绚烂到几近焚烧的光河。
这是多久前的记忆,他已经不记得了。
他曾在万千繁华灯火中迷失方向,有人夺走他的一切把他推下深渊,诅咒他这辈子都不配得到任何人的爱。
于是他带着一身入骨的伤痕和心死成灰的绝望坠入社会最底层的泥淖。
沉入深渊,堕入绝望,不断往下。
绝望到心如死水就能心如止水,既然注定不配得到爱那他就把自己变成无情无爱的空壳。
他亲手把自己变成了可怕的怪物。
然后折下最尖锐的反骨,用满含痛苦和愤恨的鲜血冲刷,再用伤痕累累的骨骼磨砺,孤注一掷着要用手里的利剑刺穿辜负者的咽喉。
他以为自己注定一生孤独。
可就在社会最底层,那个谁都不愿意触碰的泥淖里,他遇见了一颗明亮干净的星星。
那个人带着一身濒临破碎的伤痕穿越风霜雪雨来到他面前,然后用那双布满淤青的手轻轻给了他一个温暖的拥抱。
直到那一刻他才发觉,原来上天也曾如此眷顾他。
只是现在这一切都被他毁了。
一切都被他毁了。
他原本可以和陆清竹成为朋友,即使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根本不可能满足于此。但事到如今,一切都不可能了。
这些难言的情愫究竟是从何时蔓延生长而出的,他已经记不清了。
他只知道,等到他终于察觉时,这些曾经一直被他隐藏的情感已经化作滔天火焰把他吞没。
他真的是疯了吧。
面无表情地停车走进那个深藏在城市最底层的地方,林锦阳脱下衣服站上那个熟悉的擂台,无数人的目光混杂着欢呼坠落在他身上,头顶惨白的灯光刺得他眼睛生疼。
明明我,是为了不想失去你啊。
告诉我陆清竹。
告诉我,我该拿什么留下你。
“十万。”弯腰把手里的银行卡放在包厢的茶几上,林锦阳喘着粗气,已经失去知觉的手滴滴答答淌着鲜血。
一晚上的比赛下来他的手完全失去了知觉,连着四场比赛几乎耗尽了他的体力,最后完全是强撑着一口气才回到了这里。
看着对方浑身是血的狼狈模样,龙哥虽然面上不显但心里却猛地一惊。他是知道这小子在地下赌场打拳赚钱这件事没错,但是他真的没想到这小子居然真的为了攒够十万块把自己弄成了这么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真t是个疯子,不要命的疯子。
“钱给你了,你之前说过的话给我记好,要是敢搞什么小动作,你不会想知道我会做什么。”
“行吧,这钱我就收下了,李荣强在我这欠的债一笔勾销。”
“那就好。”林锦阳缓缓起身,一直堵在心口的那口浊气终于如释重负,转身就准备离开。
龙哥坐在包厢的沙发上,手里夹着一直快要燃尽的烟。也不知道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他把烟从左手换到右手,开口叫住了即将消失在视线里的人。
“喂小子,你喜欢李荣强他儿子对吧。”
林锦阳的脚步微微一顿,扭头的瞬间,那双溢满锋利寒光的眼睛蓦然亮起了诡谲恐怖的猩红血色。
“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又没说错什么。”龙哥慢悠悠地抽了口烟,“你和李荣强半毛钱关系没有,居然会为了替他还钱把自己搞成这么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你说你不是对他那便宜儿子有意思谁信啊。”
“不过这我也能理解,毕竟我也见过那闸种的便宜儿子,长得的确漂亮”
“闭嘴”他抬头厉声打断了对方的话。
“别说不该说的话,既然收下了钱就给我闭嘴”
他不知道他对陆清竹到底是什么情感,他只知道,现在不管谁在他面前用这种轻浮的语气谈起陆清竹他都恨不得冲上去狠狠揍一顿。
“呵,年纪不大,脾气倒是不小啊。”
那一瞬间的姿态就像是被惹怒的野兽,明明浑身是伤满脸狼狈,可那双眼睛里的神情却可怕得瘆人。他只是稍稍提了一下李荣强那个便宜儿子,这小子就被彻底激怒,目呲欲裂地像是下一秒就会冲上来狠狠咬断他的喉咙。
真他妈是个不要命的怪物。
被这种人喜欢上,还真是不幸啊。
“我既然把钱收下了就不会再找他麻烦。”龙哥掐灭了手里的烟,“小子,我说到做到,你可以走了。”
“只是有一句话,作为过来人,我还是提早告诉你比较好。”
踉跄着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头顶的天空阴云密布,没有星辰,没有月光。
望着头顶静谧浓重的夜色,林锦阳慢慢松开了手,手背上血肉外翻的伤口滴滴答答往下淌着鲜血。
这夜色太静了,静得他张不开口。
“小子,你要是真心喜欢李荣强那个便宜儿子,就趁早离他远远的。”
“这个世道,两个男人搞在一起会招来什么你最好趁早想清楚,除非你想害死你喜欢的人,不然就早点离开他。”
“这个世道容不下你们这种异类。”
陆清竹是被一阵透骨的寒意给惊醒的。
他的房间玻璃早就碎了,一直没人来修,所以一到刮风天就会有风漏进房间。
他费力地从床上爬起来,之前草草处理过的手一阵灼热的刺痛,开灯一看,果不其然已经有了发炎的迹象。
家里的玻璃杯是路边摊上买的便宜货,碎渣嵌进肉里很难自己取出来,他之前处理的时候把一部分碎渣取了出来,但是现在看来肉里似乎还留着不少碎渣,不去医院处理很有可能会感染发烧。
看来只能去趟医院了。陆清竹踉跄着起身穿好衣服。
出门的时候外面已经刮起了大风,黎明未至的夜空寂寂流淌着浓郁的黝黑,游离在空气中的水雾窜入肺叶是隐隐作痛的冰冷。
他看见了河水,永夜一般漆黑的颜色,在这个冰冷的深夜覆过他走过的每一条路。
他站在昏暗稀薄的路灯下,那些浓郁阴翳凝成的河水就这么从他身畔流过。
离开灯光没入粘稠墨色,冰冷的河水将他包裹。
那些冷到彻骨的寒意无声淹没在伤痕累累的脚踝,遮住他流泪的瞳孔,刺痛的掌心被剥离出稀薄的血色,最后连痛觉和触感也被悉数剥夺,只剩下一具空壳,漫无目的地走在这个暴雨来临前的夜晚。
医院离老城区不远,走上十几分钟就能到。
在医院前台挂号缴费,他坐在走廊的椅子上,急诊室里隐约传来医生的斥责。
“我说你这个小伙子怎么回事一个星期前我明明跟你说过要好好养伤不能再打拳了,这旧伤还没好有弄了两手的新伤,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下去这双手很有可能会残废”
坐在医院急诊室的椅子上,面前年过五十的医生按着他的手喋喋不休地数落。
“看看这些伤口,你到底做了什么,我当了二十多年医生就没见过伤得这么重的情况,你这个年轻人是真的不想要自己的手是不是”
林锦阳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手背上的伤口血肉模糊深可见骨,顺着指尖滴滴答答往下淌着鲜血。
他当然知道这对他的身体会产生怎样的影响。
如果放任不管的话,应该会变成残废吧。
林锦阳默不作声地移开了视线。
身旁的医生还在喋喋不休地唠叨,酒精棉按在伤口上是一阵阵烧灼的痛。
他沉默着望向窗外他当时看到手背上的伤,早就猜想到了这双手有可能会留下治不好的旧伤。
无所谓了。
等到他处理好伤口离开医院的时候,手腕上的手表已经堪堪指向凌晨两点。
拆开烟盒慢慢地抖出一支烟,他的手疼得厉害,不断发抖的手指夹了好几次才勉勉强强把烟拿起来含在唇间。
他站在路灯照射不到的地方,打火机微微泛黄的灯光映亮他眼底漆黑的暗色。
手背上刚包扎好的伤大概是崩裂了,医生在他临走前反复叮嘱他不要抽烟不要弯曲手指,可他一出医院就把所有嘱咐都抛在了脑后。
反正没有人会在乎他的。林锦阳一脸满不在乎地抽了口烟,烟草苦涩的味道在唇间肆意蔓延。
谁会在乎他有没有受伤呢。
像他这种人,还是早点死比较好。
没人会在乎的。
“林锦阳”一道熟悉的温柔嗓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有人急匆匆的从医院跑到他面前,过分苍白的脸色,微微拔高的语调糅杂着急促的喘息。
林锦阳微微愣神,抬眸猝不及防地与那双漆黑温润的眼睛对视。刹那间的触感像是一下子被拖曳进那片温澜柔软的水色,陆清竹的声音在他的世界里无限放大,那像是四月烟雨般温柔干净的嗓音,一下一下震颤着他的耳膜。
手里的烟突然从指尖落下,微微泛红的烟蒂在冰冷的地面上滚了两圈,最后悄无声息地熄灭。
作者有话要说 努力更新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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