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也先生, 对不起。”
“也谢谢你。”
电话对面, 用的是玛蒂达的声线。
中原中也沉默良久, 最后安静地挂断电话。
他端坐在酒馆吧台前,桌上无酒,眼神清明。
丝毫没有喝醉的样子。
但那目光中没有惊喜,没有意外, 平静的无一丝波澜。
这份平静好似巍峨高山阴影下的黑色石块,披霜挂雪,沉凝却晶莹, 深重且剔透。
“小骗子。”
中原中也轻声嘀咕了一句,按下桌铃“酒保,我要度数最高的烈酒,能让我一杯下肚直接睡死过去的那种。”
“中也大人这次不喝红酒吗”
坐在中原中也身边的广津柳浪单手执酒杯, 偏过头问他。
“嗯,不要红酒。”中原中也盯着吧台,轻描淡写道“以我现在的心情, 红酒喝起来大概也是又酸又苦的吧,还是别浪费了。”
接着,他又苦笑一下“而且我怕自己醉得不彻底。”
万一醉后再给高穗由果打电话,或者直接找过去, 相当于打破自己的誓言又去打扰对方。
这可不行他中原中也最看重承诺,说出口的话断金截玉, 摔在地上都能听到叮当响儿, 碎成渣子都拼不出“后悔”俩字。
广津柳浪露出了然的神情, 微笑道“失恋了”
中原中也想了想,微嘲地说“还没恋过就掰了,这算失恋吗”
“那得看中也大人您喜不喜欢对方了。”
中原中也垂下头沉默良久,慢条斯理地说“她跟我告白时,我其实挺懵的。”
又懵又紧张,有些不好意思,大概还有那么一丝欣喜总之完全不知该如何是好,走路的时候差点绊倒,爬上直升飞机的时候同手同脚。
他不知道该不该接受这样的告白,或者说,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对玛蒂达怀着什么样的感情,所以只说会考虑。
在西方出差那段时间,他也确实认真考虑了。
没在工作的时候,就一直想啊,想啊,想了很多很多。
其实当中原中也明白对方的心思后,这才察觉出那个女孩子从前很多行动的深意。
然后他就一边骂骂咧咧着,一边脸红着。
不是没有女孩子跟他告白过,她们大多是jk,花蕾般的年纪。
而那些拿着情书在路上堵他的女高中生,都被他毫不留情地训跑了。
知道他是做什么的吗了解过他的为人吗明白他身上沾过血是什么概念吗
只因为长相,或者随手帮过的一点小忙,什么都不清楚就跑来告白,实在太欠缺考虑了
万一他是太宰那个渣滓,来者不拒怎么啊,不对,这么说有失偏颇,太宰倒也没有来者不拒,那条青花鱼撩小姐姐一向别有目的,没有利用价值的,大概都懒得瞧一眼。
好像更渣滓了呢
总之,万一他不是好人怎么办这些女孩子真是不知所谓
但是年龄和那些jk一样的玛蒂达跟他告白了。
之前一直当兄弟处的,陪他喝酒聊天骂太宰,偶尔一起出任务,在他醉后送他回港黑,逗他生气再顺毛哄他开心,每天都会发信息,早安晚安吃了啥,他忙起来会时常忘记回怎么就突然告白了呢
等等,这好像超过那条“兄弟”的界限了吧他当初到底多迟钝啊
这个狡猾的骗子,一路不知抛下多少心锚,最终成为了他的习惯。
对于玛蒂达,中原中也的感官一直有些复杂。
一开始以为她是女孩子,结果莫名其妙就成了女装大佬,最后又变成了女孩子啧,这个人太麻烦了吧
又麻烦又让人生气,总是放心不下,害怕她惹事又担心她出事,中原中也心累的就像个老父亲。
喜欢吗
应该是喜欢的。
至少其他的兄弟,他没这么操心过。
至少其他的女孩子,他没这么在意过。
至少其他的任何人,他不会产生被告白之后的紧张无措,以及知道她另有心仪之人时的愤怒和不甘。
对,就是这个词,不甘。
“所以,其实是喜欢的。”广津柳浪下结论道“只是等你刚刚发现,对方已经抽身离去。”
这位绅士般的老者叹了口气,略带遗憾道“依在下看来,你们大概相遇的太早。”
这时,酒保在中原中也面前放下一杯波兰伏特加“生命之水”。
“这是本店最烈的酒,也是世界第一烈酒,九十六度。”
“九十六度”中原中也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打量着杯子里澄澈透明的液体“这特么是酒精吧兑点水直接可以用来消毒了吧
“即便是能将伏特加对瓶吹的战斗民族猛男们,也很少直接喝这个,生命之水一般被用来调鸡尾酒。”
酒保笑了笑,手心朝上做了个请的动作“您要挑战一下吗”
“嘁,不就是烈酒嘛”中原中也不以为意地拿起酒杯,酒液在玻璃杯和迷离灯光的折射下发出细碎耀眼的光。
那光晃在他的眼睛里,映亮微微黯沉的蓝色眼眸,好似珍贵的蓝色帕托石。
“酒再呛人,也不会比女人更呛了。”他小声嘀咕着,举杯示意广津柳浪“干杯吗”
“为何而干杯”广津柳浪也举起杯“为失恋吗”
中原中也一时间没有回答,定定地看着酒杯,良久,轻笑一声。
“不。”他斩钉截铁道,字字句句,都似凿刻在心脏上:
“为我前程似锦,为我求仁得仁。”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发现,高穗由果就是玛蒂达的呢
其实这并不是循序渐进的过程,就仿佛某个瞬间,好似醍醐灌顶,突然福至心灵。
中原中也注视着对方冬梅花瓣般的眼眸时,眼前走马灯般涌现出很多画面。
过往一切的种种疑惑和不协调,此刻通通有了答案。
她们如此相似的眼睛;
她对他避之不及的态度;
她一次又一次的谎言和避重就轻;
她和太宰治那种熟稔的关系;
他不忍心揍她的心软;
还有她作为玛蒂达时的那通电话
中也先生,能再说一次那句话吗
哪句话
万一我是坏人怎么办,多少给我谨言慎行一些吧
还有啊还有啊,当她说起“你把头抬起来”时,当她说起“你是个很好的人,不可以看低自己”时,那认真的、仿佛被映亮的目光。
你当如旭日般明朗。
所以不要在此刻低头。
为什么现在才发现她们是同一个人呢
其实高穗由果并没有刻意表现出两人的不同之处。有没有那么一时半刻,她希望他能够穿越茫茫人海,一眼将她认出
可是他没有,一次都没有。
到底眼拙成什么样,才一直没认出来呢
不但如此,还一次次出现在她面前,表现出自己的不信任、愤怒、质问、责难,和没有理智的迁怒。
中原中也心想,这样的他,无论作为朋友还是恋人,都是“失”的吧。
也难怪玛蒂达不愿意再出现在他面前。
游乐园的那条巷子里,他故意向高穗由果扔下句狠话,转身离去,尽量让自己的脚步不那么狼狈。
为什么不直接问出来为什么不揭穿对方为什么不逼迫她承认自己就是玛蒂达
因为,没有任何意义。
她是白方的高穗由果,不是港黑的玛蒂达。
而森首领对这件事,未必不知情。
玛蒂达是不存在的,她只是一个幻影,或者是一场美梦。
忽然想通一切的中原中也离开游乐园,头脑清晰冷静,思绪却杂乱无章,整个人如同被分割成两部分。
一半作为港黑干部,冷静分析着利弊。
一半作为中原中也,难过自责又生气。
在这种冰火两重天的煎熬中,他去了玛蒂达从前住过的地方。
楼下那个黑皮邻居已经搬走,新来的住户他没见过,那人正在指挥搬家公司把家具送上来,自己也扛着看上去十分沉重的木制沙发。
上楼梯时他差点摔倒,中原中也扶了一把,顺便用异能帮忙把家具的重量减轻。
“谢谢。”新来的住户挠了挠海藻般凌乱的头发,露出感激的笑容“我叫切原赤也,您也是这边的住户吗”
“不,我只是到这边探望朋友。”
中原中也指了指头顶“她就住你楼上。”
玛蒂达已经退租了,不过中原中也一直在帮忙续交房租。
告别新住户,他拾阶而上,终于看到那扇熟悉的门。
然后,他曲起一条腿,倚门而坐,很久没开腔。
直到楼下搬家的声音停歇,楼道里的感应灯熄灭,中原中也整个人浸在漫无边际的黑暗里,背对着防盗门自言自语
“小骗子,你曾经说过,如果从别人那里听到任何有关于你的消息,让我一定不要相信,如果想知道什么,直接来问你。”
“所以我现在过来问你,你是不是还有个名字,叫高穗由果”
“你是不是,再也不会回来了”
没有任何人搭腔,空气中的回音都带着寂寥。
中原中也再次陷入沉默,良久,他从衣兜里掏出一只钱包是玛蒂达在店里挑了好久、送给他的那个钱包。
“呐,现在物归原主。我的钱包已经拿回来了,你的这个,也还给你吧。”
他站起身,把钱包塞进门口的信箱。
“这样,我们就两不相欠了。”
“我走了啊,以后不会再过来了。”
他走出去几步,忽然又转回头。
“玛蒂达,我这样的选择,是正确的吧”
依旧没有人应答,只有空荡荡的回音
是正确的吧
是正确的
回音代替那个人说出她的答案。
是正确的。
因为这正是你想要努力的方向。
身为一名合的领导者,你今后必然会面临无数次两难的选择和牺牲。
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
你只需要坚信,你的选择是正确的,然后继续昂首挺胸,大步向前。
“求仁得仁吗”广津柳浪微笑道“中也先生您成长了呢。”
“叮”地一声,玻璃酒杯碰到一起,发出清脆的交响。
自作选择并承担后果,也是成长的一部分。
中原中也抬起头,将那杯“生命之水”一饮而尽。
无色无味,喝起来却呛人得很,火辣的液体顺着喉咙滑入胃部,烫得他全身颤抖起来。
眼前的灯光和色彩旋转着陷入混沌,神智和记忆好似被橡皮擦成空白,就连灵魂的重量都变得轻飘飘的。
好想睡觉啊。
那就睡吧,睡吧。
这次醉了,她应该不会送他了吧。
没关系,不送就不送吧。
等睡醒了,他还是从前那个肆意张扬的港黑重力使,还是那个照耀万物的太阳。
身旁仿佛有人在叹息。
是谁呢
中原中也迷迷糊糊地想着,彻底陷入黑沉的梦境。
待中原中也再次醒来,已经是第二日中午,他发现自己躺在一片废墟中,头顶金光万丈,晒得他身上暖洋洋。
酒吧老板蹲在他旁边,满腹忧愁地抽着烟,见他清醒,耷拉着苦瓜脸说“中也先生,您这酒品也太差了,醉后还把我的店全砸了,赔偿您看着给吧。”
中原中也“对不起。”
这个成长的后果有点惨重,他掏钱的时候觉得特别憋屈。
妈的,这笔钱能不能让高穗由果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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