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ai来说, 让结果从“不准”到“准”, 不是十分容易,与传统的“找bug修bug”模式全然不同。
目前在对ai的争论当中,一个常常被提起的问题就是“算法黑箱”。也就是说,人类不能解释它的工作原理。
人工智能的核心是“神经网络”。科学家们模仿人类神经系统,让机器进行学习。“神经元”们一层一层分布下来,每个单元都能接收部分数据,再将结果向上传给其他单元。
还是用“猫”来打比方,第一层可以将图片切割、降维, 得到许多小图, 第二层在每个维度利用色差寻找边缘, 三四五层根据勾勒出的边缘确定各个器官形状,六七八层通过各个部分颜色判断毛色、花纹,瞳色最后顶层得出答案这是猫、狗、兔子、其他。
2006年多层神经网络出现以前,机器学习都只处于初级阶段, 需要人工提取特征。而2006年后, 它进入到“深度学习”的大时代。人类不监督、半监督, 机器自己分析特征、独立思考。给一万张猫的图片, 说“这都是猫”, 它就懂了,再给一张它没见过的,问“是不是猫”, 它会说是。人们给它正确答案的数据集, 它便可以进行学习, “看”的越多会的越多,不断优化自身能力。因此,“人工智能”定义十分清晰,区别是真人工智能还是噱头只需要看它有没有模仿人脑。
然而,对每一层都在提取什么特征,以及机器为何要做这些事情、为什么能得出结论,人类无法解释。根据输出,有些提取简单易懂,比如勾勒边缘、模糊图片、突出重点、锐化图片可是,在很多时候,人类完全t不到看着某层下来以后图片所变成的样子,只能叫一声“什么鬼”有时人类只能提出几个特征,ai分出好几百层
它给了人空前的可能,也给了人无尽的困惑。
就像人类无法摸清大脑的工作原理一样,他们同样无法摸清ai的工作原理。
训练ai这种方式为何能行它是如何学的信息存在哪里为何下此判断不知道。
它好像在玄幻境界。码工时常觉得自己正在养蛊,贼刺激,给蛊虫喂个这个、喂个那个,一掀盖子,嚯,出来一个超厉害的东东
有人说,让ai向人解释一个东西,相当于让人向狗解释一个东西,听着 sad。
人类历史充分表明,只有一个决策可以解释、分析,人才可以了解它的优点缺陷,评估风险,知道它在多大程度能被信赖。
很多专家说过“必须质疑人工智能为何做出一个决定”“难道,无人汽车每回出事,企业都说不知原因、ai让它这么干的”
何况,不幸的是,如同大脑会出错,ai也会出错。
于是问题来了我们能信任ai吗我们能在多大程度上相信ai我们能在生死攸关时信任ai吗
当然,也有学者表示“它能做到就足够了”“大脑一直为你工作,你也一直都信任它,即使并不知道它是如何工作的。”
目前,各国科学家正致力解开黑箱,政府、行业协会也对此有要求,已经取得一些成果不少东西都是数学。
阮思澄是一直觉得,这种现象十分正常,没有那么邪乎。在人类的文明当中,往往实践先于理论。比如,老祖宗在打造刀剑时、发明火药时,清楚地知道原理吗no都是东西先出来了,能ork了,大家才开始研究原因。
ai也是啊慢慢来嘛。
不过,虽然如此,攻城狮们写程序时,也能根据他人经验,知道大概该怎么做。ai能自己学,但是,攻城狮们需要设置许多参数,比如用哪一种激活函数;如何搭建网络结构;分别设置多少卷积层、池化层、全连接层,如何排列架构;用多少个卷积层;用哪一个池化方式;选择多大以及多少卷积核、多大卷积步长和池化步长、多大学习率,又分别从哪层开始、到哪层结束注。也因为没道理可讲,各种奇奇怪怪的结构都有了。层数绝非越多越好,层数越多,说明运行时间越长、传递错误几率越大。
出于这个原因,对算法的调整、修改,经常就是瞎jb试,比较最终结果。
调参数能有效还好,数据也有可能不行要知道,输入数据的大小、像素、嗓声、甚至亮度和对比度、翻转变换、旋转变换、位移都可以对最终结果产生影响为啥还是,不知道。
因此,现在“经验”并不好用,结果一塌糊涂,可阮思澄和陈一非对于修改全无头绪。
他们甚至无法估摸不准到准需要耗费多长时间。
阮思澄从贝恒那儿继承了个降压方式搓脸。
她搓了搓,拨打内线叫陈一非,一起开会。
“一非,”阮思澄问,“这个结果要多久能调整过来”
气,她想如果钱纳贝恒现在都在公司思恒医疗不会陷入这种困境。罢免钱纳夺回公章耽误了一个月,贝恒接手、不会,消耗了两个月,接着招聘、挖人,等陈一非入职,又是一个月。
陈一非答“思澄,目前没有头绪。如果说一个月就能全部搞定肯定是胡扯淡。”
阮思澄“”
“咱们必须有b计划。”陈一非又开口说道,“公司账上还有200万,能坚持到两个月后。也就是说,将将巴巴能挤出来一个月完善产品,一个月出门融资。下个月要还是不准,思恒医疗就会走到穷途末路。”
“我知道。”阮思澄说,“我问问邵总王总,是否行使增资权利。”
“行。”
按照投资协议,邵君理和王选拥有增资权利,有权利但无义务在产品初版出来后以2亿估值再投5,也就是1000万。其实现在邵君理和王选股权已经太多,34,但也没办法了,只能以后想方设法强迫天使以低估值出售股权,或者劝诱对方往期权池扔回一点。如能进入a轮,这点应该不难。
“如果邵总王总拒绝”
陈一非的脸孔还是白胖白胖,笑容十分职业,让人非常舒服,可语气中却无半分和蔼可亲,他说“尽早裁员。”
裁员
阮思澄只觉得自己头皮一麻
她抬起头,没有说话。
陈一非说“行政岗位全部裁掉,a轮进来再重新招。产品经理、ui设计,现阶段也可以不要,还有早前从事头痛腹痛的工程师,通通裁掉。”
顿顿,又道“我这两月不拿工资,补贴公司。”
“一非,咱先别提裁员。”阮思澄笑,心里发凉,“我打电话问问增资。”
“好。”在出现问题时,陈一非并不如贝恒一般逃避,而是依然带着气场,维护着他cto的体面贝恒都恨不得把自己给缩没。
阮思澄在自己肚里打了整整十遍腹稿,终于按下投资爸爸办公室的电话号码
秘书接进去,邵君理磁性的声音很快响起“在。”
“邵总,”阮思澄的声音当中带着不安,“我想汇报一个情况。胸痛部分,还有腹痛部分我们刚把测试集给输进去了。”
“不好”
“是”阮思澄道,“有一大半心脏疾病ai并没有诊断出来。”
邵君理的声音一顿,而后才又重新响起“我期望的结果是比人类医生更快更准。”
阮思澄咬了咬下唇。传统算法对于波的识别有局限性,而思恒的机器,用n和rnn,可以和人一样,将 qrst作为完整波群进行分析,看数字,看波形,看各种指标,还能根据患者特征读的更好甚至知道瘦人该什么样、胖人该什么样、小孩该什么样、老人该什么样、孕妇该什么样,比人类医生懂的更多
每年许多心脏病患无法确诊被送回家,阮思澄本希望ai可以帮忙。
而事实是,现在,它失败了
阮思澄长呼吸了口“而且另个部分也不如意本来,大易均团队做最难的超声,应该取得最差的结果,可事实上,这一部分在测试中挺靠谱的贝恒离职以前弄出来的东西反而不行。”
“腹部本就是不易的。”邵君理道,“不仅仅是图像识别。”
“嗯。”阮思澄也清楚,毕竟图像识别发展相对较快。
“具体说说测试结果。”
阮思澄的思路清晰,一项一项仔细说了,包括哪种病准,哪种病不准,准确率是多少,如果不准,ai都给看成什么了。
邵君理听完,想太差了。
真的,太差了。
准的都是容易看的。
“邵总”阮思澄又弱弱地道,“我们正在修程序呢”
“嗯。”
“可是时间真的好紧,思恒只剩200万了。您如果是您,有没可能投资rea轮或者天使轮加”
阮思澄并没有想到话筒那边一阵沉默。
“邵总,”阮思澄道,“请您实话实说。”
足足过了七八秒钟,邵君理才讲出答案“这种情况,我不会投。”
一分都不会投。
在邵君理看来,生意归生意,感情归感情,他在这些方面有着99的理性。
难道每年投资1000万陪小姑娘玩儿游戏瞒着哄着对谁好呢。资本市场不讲感情,甚至不讲道德、人性。
事实上,自从钱纳离开公司,他就不看好了。
工作3年的小姑娘当公司ceo纯属扯淡,等到产品进入市场更是够她喝一壶的。
然而2000万投都投了,也不可能再收回来。
可是现在,产品deo一塌糊涂,寄希望于后期调整,或者说,寄希望于撞个大运。陈一非方向、思路没有问题,依他水平选的肯定也是已知道的最优参数,能调好的可能微乎其微。
“投的公司捉襟见肘,a轮融资还没头绪”其实是天使投资人们常常会碰到的情况。这个时候,创业公司往往绝望地求助于天使,希望对方再掏点钱让公司撑一下,继续寻找投资。
于是天使深陷泥潭,直到某天如梦初醒。
换了过去绝不会投,该断则断,让那公司自生自灭。
可是
一想到阮思澄失望难过的样,邵君理的心里其实并不好受。
再说吧,先让公司自然发展,等真到了生死关头,再说吧。
“邵总,”阮思澄叫,“我明白了,您别为难。”
她挺了解邵君理的,知道对方绝不会把公事私事混为一谈。
“阮”
“邵总,”阮思澄在心里算算,“思恒医疗打算裁员。”
“是个办法。”
“嗯。”
除了“嗯”,她也不知能说什么。
邵君理却异常冷静,给予指导,甚至有点雪上加霜“把你打算裁的人数,乘2,重新决定裁员名单。”
“”阮思澄的心脏一跳
没等女孩问为什么,邵君理便继续解释“阮,如果正正好好裁掉够用的人,你一定会发现,你要二次裁员。”
“”
“尤其是你,重义,心软,能不裁就不裁,风险太大。对于公司来说,裁员一次尚不至于引起恐慌,留下的人可能反而暗自庆幸,而一旦确定二次裁员,员工一定人心涣散,公司就会分崩离析。因为大家都会觉得还有第三次第四次。”
“邵总”
“按我说的去做。”
“”
邵君理稍顿了一下“阮,我早说过,出来创业,你的心要变得冷硬。如果没有这个觉悟还是回到大公司吧,或者当个豪门阔太。”
邵君理想这样也好,不管最后增不增资,也该让她经历经历这种艰难残忍的事。现在不经历,以后定会遭遇千百倍的打击。
这是逐梦者的要交付的门票。
“我知道。”阮思澄的泪花开始若隐若现,“我想想。”
“嗯,记得及时汇报。”
王选也是不想增资。
放下电话,阮思澄的力气仿佛全被抽空。
她的右手攥住自己握过话筒的手指头,仿佛刚刚碰了什么不详之物。
几天以前那股让她酥麻的兴奋凝结成了冰冷的失落,一路滑到脚尖,令她四肢轻颤。
她转过头,看着街上男女老少,不禁想问你过得幸福吗人生顺利吗在工作中有没有过几近崩溃的时候呢为什么我每隔几月就来一次我真的是独一份吗
她去洗了洗手,打开水龙头,激烈的流水声却掩不住耳中血流澎湃。
必须全力撑着、修改程序,直到公司走到死前最后一刻。
她不到黄河心不死。
回到办公室,阮思澄又算了算账。
公司账上还剩200万,自己也有一些存款,大约60万,一共260万。目前开销是一个月100万左右,刚才陈一非说了,他不拿工资,自己也不拿工资,每月可以少花8万,再裁员,一个月省下27万,够挺4个月。
她开始拟裁员名单。
一边哭一边写,眼泪打湿了纸。
明明说好,大家都是一家人的。明明说好,大家永远不分开的。明明说好,一同经历一轮一轮融资成功时的喜悦,一同感受一份一份收购报价飞来的快感,一同阅读媒体的夸赞、医生的好评、患者的感激,一同到纳斯达克去听上市时的那声敲钟。
结果,才走几步,就又要经历离别。
而且这回,不同于钱纳贝恒,那些兄弟姐妹什么错都没有。
阮思澄手慢慢地写,一笔一划,好像要将每个名字永永远远记在心里。
张升
陈师良
樊胜男
吴九如
财务专员、市场专员、产品经理、ui设计、软件工程师、机器人工程师
终于,凑到27万。
裁了3个行政人员、两个产品经理、一个ui设计、6个工程师、两个经理,一共14人。
不多不少三分之一。大部分人工作时间不到半年,因为这样只需要支付相当于半月工资的补偿金。
阮思澄在办公室里拖着、等着。
她心头有千钧重物。它就躲在黑暗当中孜孜窥视,既不出来,也不离开,就只是盯着她。那重物的下面像还拴着什么,如果真提起来,就不得不面对比之前的重物大得多的东西,那是“裁员”背后所象征的失败。
然而逃避不能解决任何问题。终于,阮思澄咬咬牙,站起来往出走,速度极快,步步生风,不允许自己有一丝一毫反悔。她到走廊,微微调整情绪,对格子间里坐着的某工程师说“张升,来一趟会议室。”
“啊哦”
张升是个典型码工,30多岁已经半秃,每天穿着连帽衫牛仔裤,以前是学c加加的,为了跟上时代步伐痛下决心转做ai,连孩子都没顾上要。
会议室里,阮思澄的手指冰凉,说“张升,我想你也已经听说了,产品目前不太准确。”
张升说“我知道。刘经理刚说了,大家都得过去帮忙,争取早日解决问题。我ok的,会努力,今晚开始看心脏书。”
阮思澄心又悲又凉“不是这个事情陈升,公司账上没资金了,只能再挺两个月了,刚刚已经决定裁员。你做的很好,非常好,然而不是公司现在最需要的。”
张升长着嘴巴,愣愣的,没反应。
阮思澄狠着心“抱歉我给你写推荐信吧,突出你的优点、能力,解释裁员这件事情。你面试时给对方看,可以增加说服力的哦,还有,我让hr帮你修改简历,增加通过几率。”
她希望给所有的人写推荐信,改简历,让他们都早点走出艰难时刻。
陈升“”
他喜欢晃腿。而一旦开始晃了,就连肩膀、手臂、手掌也都开始摇动,像在颤抖。
“上月工资马上发了,补偿就按规定的来。虽然你没干满一年,但是咱们也按一年算,补偿一个月的工资,行吗”
“哦”码工张升比较木讷,说,“谢谢阮总”
“对不起”
“哦”
一个一个谈了过去,到ui设计樊胜男时,终于,阮思澄被骂了一顿
樊胜男叫“樊胜男”,却是女生。听说裁员的事情好后,因阮思澄不再是ceo、顶头上司,樊胜男的眼神当即变得冰冷“阮总,这可马上要过年了”
“对,”阮思澄强坚持说,“在老家多待几天吧,陪陪父母。”
樊胜男一声嗤笑“敢情还得感谢你呗谢谢,我代我爸妈也谢谢你”
阮思澄也觉得自己话没说好“我并不是那个意思。”
“真行”樊胜男说,“连个年都不能让人好好儿过”
“抱歉”
“阮总真能讲情怀啊,”樊胜男道,“当初招聘,说的比唱的都好听,什么兄弟姐妹,什么同舟共济,现在裁得可溜着呢”
“”
阮思澄觉得真刺耳,但她自己也是活该。
“所以就是利用人呗这种公司合该倒闭祝早日黄了”樊胜男离席前狠狠撂下一句。
14个人,足足谈了三个半小时。
出乎意料,阮思澄刚回办公室,樊胜男就带着几个刚没反应过来的人冲进来了。
“不是,阮总,这不公平我不服气”工程师陈师良说,“我们做的东西没有任何问题,结果很好,结果反而要被裁员他们做的部分准确率才50,却能留下”
“因为那一部分需要他们修改。”阮思澄也站起身子,“最了解程序的就是他们自己。陈师良,大家,我承诺,一旦公司融到a轮或者rea轮,我会立即联系大家,请你们再回来工作,还涨工资,好吗我的人品你们知道公司实在没办法了,只能坚持两个月了,但凡还能再撑一撑我也不会出此下策。”
“回来工作”樊胜男说,“哈哈哈哈”
“”
她带着人又骂一顿,阮思澄是极为尴尬,但也不能喊保安来,只能尽量解释、安抚,中间还鞠躬两次。不过大部分人如陈师良只是有话不吐不快,说完就算,倒也没有特别难听。
20分钟以后,他们终于走了。
接着到5点时,又有两个男生气不过、进房间,并说,阮思澄必须再补偿两个月的工资,否则他们就告到法院,就申请仲裁,阮思澄说思恒医疗合理合法。他俩没有办法,改变策略,又威胁说要出去撺掇还在的人一起离开这个公司,让她完蛋。
阮思澄并没有同意支付额外的补偿金。
结果,等人离职,陈一非来苦笑着说,刚才那两个程序员报复性地删毁程序,幸亏都有备份,没有真的出事。
阮思澄点点头,说知道了。
接着她抬起来,看着外面正好空了三分之一的格子间,觉得好像连心都被生生挖掉一块血肉。
剩下的人小心翼翼,气氛冷肃,与平日里截然不同。
她低下头,伸手捂住自己的眼。
泪从指缝当中涌出,顺着洁白的小臂滑到手肘,在桌子上洇成一滩。
她不争气,还是哭了。
可是,已经不若贝恒离开那时哭的那般厉害。
阮思澄想自己大约是成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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