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分道(四)

    晚上, 阮思澄一反常态, 早早地就爬上了床,打算睡了。她睡前还在脸上敷了500块一片的面膜, 把包装袋内侧黏的精华全都抠出来抹在脖子上, 不浪费。

    她想明天气色好点儿。脸上可别起皮浮粉,丑。

    创业狗们工资不高, 可是他们压力大呀

    嘿咻, 呼呼了。

    周日,阮思澄化了个清纯甜美的妆, 与平日里不大一样。橘色系眼妆,橙红色唇妆, 身上穿着一条裙子,巨贵,一次都没舍得拿出来过,头发轻轻扎成花苞,虽已29岁,却像25、26。

    9点40就站在楼下。

    每有辆车停在附近,她就过去,从玻璃窗看自己的明亮样子。她一直笑, 那是恋爱当中女孩幸福的笑。她自己都觉得好看,一看再看,不断确认自己此刻无比雀跃。这可能是她这一生最最美丽的样子了, 她得记住。

    想想觉得不可思议, 邵君理竟喜欢自己, 毕竟他是那么耀眼,不论外在还是内在。可再想想呢,邵君理他喜欢码工,最好创业,还得长得赏心悦目、身材正点,跟他本人理想一致、理念重合,那也确实没别人了。每个集合人都不少,凑在一起就剩她了。

    9点50,熟悉的车停在身前。车干干净净,昨晚洗过。

    阮思澄一拉开车门就开始笑。她弯下腰,挑起眼睛,看主驾上的邵君理,露出珠贝似的牙齿,不住地笑。

    邵君理虽没有露出电视剧里霸道总裁常常有的“惊艳”眼神,两道目光却是十分明显地在阮思澄的身上多停了几秒钟,唇角一弯“上来。”

    “嗯”

    阮思澄提着礼物,钻进车子,又把纸袋放在脚下。

    邵君理问“要去哪儿没有想法我就安排了。”

    阮思澄说“上午先是云京自然博物馆”

    “嗯”

    “有个特别展览。”阮思澄道,“我要看大恐龙”

    邵君理笑“喜欢大恐龙”

    “对,侏罗纪系列的电影我都看过。”

    “哦最喜欢哪一部的故事情节”

    “我没有太注意剧情”阮思澄瞪着眼睛,结结巴巴,“我基本上只看恐龙够不够大”

    邵君理挺好笑似的,两边嘴角弧度未收,轻轻一拨右转向灯,看看盲点,手掌按在方向盘上轻松一抹,开进宽阔的主路。

    车子平滑地向行。

    到第一个十字路口,阮思澄见红灯还有60秒钟,逗邵君理的心起来,探过身子,猫儿似的,在对方的脸上嗅嗅。隔着大约两三厘米,嗅他耳朵以及侧颈,发出“窸窸”的吸气声。

    “干什么。”

    “闻闻味道,”阮思澄说,“nfir是真的投资爸爸,不是别人冒充来的。今天可是很重要的,绝对不能跟错人了。”

    邵君理又被逗笑了“别闹。”

    他性子淡,一般情况下,所谓“笑”就只是稍微撩撩唇角,极少露齿,此刻倒是笑的厉害,阮思澄都看的呆了。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两个人便十指相扣,撂在中央的杯架上,等红灯变绿。

    10点30,他们到达云京市自然博物馆。

    邵君理把门票买了有扬清的员工证件居然可以享受5折,让阮思澄再次觉得“最佳雇主”的头衔是有道理的。

    一进大门,便能看到一具巨大和完整的恐龙化石,肋骨足有好几米长。它被摆在宽阔的天井当中,双脚立在一楼地上,头却是在四楼附近。

    在它两边,是阮思澄十分喜欢的霸王龙完整化石。

    阮思澄嗷嗷直叫,从提包里掏出单反,交给一个颈上挂着高端相机乍看上去十分专业的老爷爷,请对方为他们拍照。

    和邵君理一起出来,她终于能带单反了。以前,不管是上学时还是工作后,每一回与女性友人出门旅游阮思澄都累死累活背着单反,但却总是在掏出的一瞬间被朋友怒斥“拿走拿走带它干吗拒绝单反拒绝高清我们要用美颜相机和美图秀秀”

    阮思澄把邵君理给扯到“霸王龙”的旁边,两人轻轻挨在一起,阮思澄说“邵总,比心”

    “嗯”

    “就这样,一条胳膊跨过头顶,一起比出一个心形,拍照好看。”

    “不可能。”邵君理道,“想都不要想。”

    “来呀,来么”阮思澄把脸颊半偏,盯进对方狭长的眼。

    几秒以后,似乎被吵到受不了,邵君理的胳膊一抬。阮思澄的心里一喜,觉得自己戏弄成功。

    然而,邵君理却回望着她,骨节分明的手伸过去,用修长的拇指、食指把阮思澄的嘴掐住,让她好像一只鸭子,道“闭嘴。”

    阮思澄“”她嘴巴被对方掐着,眼睛瞪的圆溜溜的。

    只听两米外的地方,单反发出“咔”地一响,摄影爷爷竟然是把这一幕给拍下来了

    自然博物馆的一楼整个都是恐龙展厅。各类化石有大有小,有完整的,有部分的,详细介绍这片大陆亿万年前都有哪些恐龙在世,而它们,就是脚下这片土地曾经的霸主。某小展厅还播出了两部片子,一个是讲恐龙历史,另一个是讲考古工作,博物馆还专门开辟出来一个有玻璃窗的实验室,让游客们可以看到工作人员处理化石。

    二楼三楼还有四楼展示其他动物化石。化石按照进化顺序、动物门纲十分清晰地排列着,有无脊椎动物、鱼类、鸟类、爬行动物和哺乳动物。三楼东侧还有一具很完整的蓝鲸骨架,超大。

    阮思澄在当中乱逛,时不时叫邵君理看,比如,“看,蛇蛇”而邵君理十分宠溺,永远当真跟着她看,声音低沉还带着磁“嗯,蛇蛇。”两人说出两种味道。

    看着生物逐渐进化,阮思澄还挺感动的。生物一代一代变异以及淘汰,才变成了此时此刻这个样子,而他们呢,也正站在一个拐点。凯文凯利曾经提出一个惊人的看法,即,技术是第七种生命形式,是除动物、植物、细菌、真菌、病毒等等之外的第七种生命形式,十分有趣。而阮思澄同样觉得,说不定有那么一天,ai真能变为一个生命种类,他们这些工程师便是ai的“父亲母亲”。

    五楼东侧,是一个昆虫、蝴蝶等等标本的陈列厅,而西侧则是一个等身比例仿真动物的陈列厅九州大地曾有过的或仍存在的各种动物,比如东北虎、华南虎、大熊猫、梅花鹿、藏羚羊、金丝猴、丹顶鹤,都按等比,由“骨”“皮”“毛”制作而成,栩栩如生,配合大片花草树木和其他“动物”,被安置在一个一个玻璃柜内。

    “唔”阮思澄在玻璃柜前,一项一项地看过去。

    到“金丝猴”的柜子前,邵君理却忽然之间把她的手给扒下来,道“我看真得治治你这老往玻璃上按指纹的臭毛病。否则以后,卧室、书房、客厅、办公室,天天都得擦上几遍。”

    “嗷呜。”

    邵君理的两手一收,大掌攥着阮思澄的,固定在她小腹前面,把阮思澄搂在怀里“好好儿看,贴得再近也进不去,有什么用。”

    “”

    看完“金丝猴”,邵君理却并不放手,依然把人搂在怀里,还握着她的手,身子一转,带着女孩也向右转,而后又用自己胸膛推着对方,慢悠悠地走到下一个展览柜。他两腿长,怕踢到对方,微微岔开,却并不会显得别扭。

    这样走过几个模型陈列柜后,阮思澄听一直在她旁边的一个女生对另一个女生说“好甜呀。”

    “”阮思澄的脸有些红。

    而另一个女生回答“男帅女美,才觉得甜。”

    等两拨人离得远了,阮思澄用胳膊怼怼身后的人,道“人说咱们好甜呀。”

    邵君理并没有说话,从背后,在阮思澄的黑发顶上吻了一吻。

    云京自然博物馆的最后一层是植物区和矿石区。在矿石区,各色陨石、矿石、宝石被陈列在玻璃柜里,赤橙黄绿青蓝紫,特别好看,有地球上最重的一块石陨石,第几重的铁陨石,还有各种红宝石、绿宝石、蓝宝石黄宝石、紫水晶、方解石、托帕石、电气石每一块都十分养眼。

    矿石区最里面正在举行一场珍贵宝石展览。

    他们二人一一看过。阮思澄也再次发现邵君理他什么都懂,不管是对动物植物还是对陨石矿石都能讲出一二三四,终于信他过目不忘。

    怎么有人文理两边都可以到“天才”级别呢。

    在一大串粉钻项链的柜子前,阮思澄又没有注意,趴了上去“这好美啊。”淡雅、高贵。

    邵君理则淡淡一瞥,道“粉钻。所有钻石中的王者。全世界每10万克拉的钻石里,只有不到1克拉的彩色钻石,而粉钻更稀有少见,基本产自澳大利亚的阿盖尔,每年大约产50克拉。不过,这50克拉里,超过50分的非常少,艳彩粉更屈指可数。”

    阮思澄问“艳彩粉是什么东西”

    “gia的彩钻分级标准,一共九个等级,从fait k、very ight k、ight k开始,到fancy dee k,fancy vivid k,艳彩粉是最高等级,很少,不带杂色的更加少,一般都有蓝啊绿的。”

    “哦哦,长见识了,真t好看。”

    “阿盖尔粉红钻每年举行招标,就是拍卖,喜欢可以过去看看。”

    “求不要讲奇怪的话。”

    “真喜欢就买一小把。”

    “请不要用把这个字当粉钻单位。”

    阮思澄都想要晕了。“博物馆有珍贵宝石,那我们也买上几颗”,这绝不是正常人的大脑思维

    邵君理则不置可否,伸手打开阮思澄包,又从里面翻腾出来一瓶袖珍的矿泉水,拧开了。

    “”阮思澄问,“什么时候扔进去的”

    “在停车场。”邵君理惯常用怼来回答问题,“你这眼神有点够戗。”

    “”她就觉得包变沉了

    邵君理又笑,扬起脖子喝了一口。今天只是日常约会,他少见地没打领带,衬衣扣子解开一颗,露出一点肌肤颜色。此时喉结上下一动,矿泉水顺着喉管下去,特别性感,让阮思澄舔舔嘴唇,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出来大概中午一点,太阳正好,金色的光铺满院落。

    云京自然博物馆院子正中间有个花坛,花坛上面零零落落坐着游客,而花坛的中心是个三层花架,里面种着各类玫瑰,姹紫嫣红。

    看着看着,阮思澄也有点想晒晒太阳了她都已经许久没有很悠闲地放松过了。

    “邵总,”她说,“咱也坐坐”

    “行。”

    阮思澄到正门外面买了一份云京日报,拿出中间一沓广告,挺狗腿地铺在砖上,叫邵君理坐在上面,自己轻轻倚在旁边。

    “唔”她把手中剩的报纸一张一张举起来看,“嚯,澎湃科技又出事了。被指只推自家产品,缺乏客观。”

    “嗯。”邵君理十指交叉,放在腿上,眯起眼睛看风景和过路行人,“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当年它的竞争对手放弃中国,人们几乎全都认为,澎湃的好日子来了,从此再也不用愁了。然而事后复盘来看,也正是从那时开始,它失去了竞争压力和进取心。”

    “哎。”澎湃毕竟是老东家,阮思澄也希望它好。

    阮思澄把云京日报一页一页拿到眼前。她看报纸的方法是全展开,两手掐着左右页边,把上半身整个遮住,懒得叠了拆、拆了叠。

    看了几页,她突然间意识到了邵君理被她挡着了。

    “邵总,”她转头问,“是不是挡着了”

    邵君理的目光一动,道“你可以再挡一点。”

    “”什么玩意儿

    “过来一点,把两个人全都遮上。”

    接着,不等身边姑娘反应过来,邵君理便伸手接了报纸一边,往自己的方向一扯,叫那报纸正正好好挡住两人。

    “”阮思澄还定定地看投资爸爸。

    干吗

    邵君理的唇角微撩,倾身过去,在报纸的遮挡之下,在游客看不到之处,轻轻吻吻她的眉心。不仅吻,还啜,发生一声奇怪的音。

    “”阮思澄垂下眼睛,一动不动,让对方吻。她觉得痒痒的,眉心痒,眼睛也痒,一路到了自己双腿。

    他们二人面对建筑,两手举起报纸挡着,出来的人无法看到,同时,因身后有一些花枝,后面的人也注意不到。

    几秒以后,两人分开,阮思澄把报纸收起,打死也不想再看了。

    也就在她刚叠好时,一高大的中年男人端着单反走了过来“二位,下午好。那个,我是一个自由摄影师,刚才拍了二位的剪影,想要个授权。不会进行商业用途,只是单纯自己珍藏。如果参赛或者参展会先征得二位同意。”

    阮思澄说“我们看看。”

    “行。”

    高大男人调出照片,阮思澄只看了一眼,就呆住了。

    因为太阳是在身后,他们两人偷偷亲吻的影子被投映到了报纸上面而且尺寸还不算小

    是剪影,看不清楚面目五官,然而,女孩子的侧颜精致,长而密的睫毛垂着,鼻尖小巧,有饱满的嘴唇、精致的下巴和纤长的脖子,梳着一个花苞头,而她对面那个男人,正珍惜地吻她眉心,二人身后,有一枝一枝的玫瑰花。

    任谁都能看的出来,他们俩用报纸遮挡,亲吻,kiss,却叫正午灿烂阳光在报纸上留下影子。

    “好漂亮”阮思澄问,“可以发给我们俩吗”

    “当然可以。”

    “嗯,我的邮箱是”

    捡到宝了。

    这第一次真正约会,居然留下这样一张能参赛的漂亮照片。

    大约坐到一点十五,两人打算去吃饭了。

    然而,就在这个节骨眼上,阮思澄的手机响了

    她看了看,发现居然是某医院助理医生。

    “阮总,”杨医生说,“就说一声,思恒急诊的患者中,可能产生一例死亡。不过,家属不遵医嘱,与医院和思恒无关。”

    “嗯”阮思澄的身体坐直。

    “另外,对于这种死亡事件,记录上面要怎么写”他有点儿拿不大准。思恒医疗按时统计使用情况,其中包括治疗方式还有患者后续回访。杨医生还比较年轻,对于涉及“死亡”的数据,觉得还是问一问好。

    “具体说说。”

    “是这样。”杨医生解释道,“今天有个脑梗死的女性患者,55岁。凌晨开始两只眼睛看不到了,但却根本意识不到看不见了,直到中午才被发现,被女儿给送到急诊。这时患者右腿已经不能走了,右手也是不能动了。她的女儿知道思恒,而且好像十分信任,希望使用ai机器再给她妈看看片子。”

    “然后呢”

    “结果一样,是脑梗死,对药物的选择也一致。她本来要直接溶栓,再转院到大医院去她先去的云京一院、大一院,都没床位,太着急了才来仁爱。结果,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的弟弟,也就是患者儿子,一过来、一商量,俩人决定不治疗了”

    阮思澄“啊”

    “怎么劝都没有用处”

    阮思澄则安静听着。

    “那个患者入院以后,脑梗面积又扩大了。这样解释吧,如果不去动脉血栓,其他血管流量加大会导致更严重的梗塞,人说不定就完蛋了。”

    “”

    “两个孩子都快30岁,爸爸去了很多年了,妈妈拉扯大的,呵呵,”杨医生还比较年轻,控制不好自己情绪,“估计觉得不好复原,可能留下偏瘫等等,就算溶栓,他们妈妈也难自理,需要子女轮番照顾,不愿意吧。这种事也见得多了。”

    阮思澄挺不能接受“怎么这样”

    “而且,患者看着是本地人。两个孩子正在婚龄,要是爸妈全都没了遗产可以一半一半,这种事也见得多了。”就算只有一套房子,卖了,也能拿出一两千万。要知道,云京本地的老房子,起价就是一两千万。

    “”

    “否则,也没别的解释。”

    “杨医生”阮思澄说,“对,如实地写在reort上,不要担心思恒医疗。”

    “知道了。哎,没办法。”

    放下手机,阮思澄也不太平静。她坐了坐,才说“走吧,去吃午饭。”

    邵君理并没有起身,凝眸看看,问“真的要去吃午饭吗。”

    “”阮思澄又纠结半晌,忽然蹲下,撒娇哀求,“邵总,给我两个小时,先去仁爱看看行吗”

    “发生什么了。”

    阮思澄把经过讲了,说“邵总,我想过去看看情况,看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家属回心转意。这样,一来,可以治病救人。二来,可以抹掉死亡记录。虽说患者不听医嘱,与思恒并没有关系,可是毕竟沾上死亡二字,万一有人到网络上歪曲事实不好处理,毕竟数据都在医院以及咱们思恒医疗,没有东西证明清白。而且,刚才杨医生说,患者女儿知道思恒,那说不定劝劝有用溶栓讲究越快越好,每个小时都是生命。”

    邵君理说“走吧。”

    “对不起”

    “没有什么可道歉的。”

    “嗯。”

    这头一个“死亡”记录,让阮思澄感到荒诞。

    她并非是医院医生,也不接触患者、家属,虽然知道人情冷暖但却没有亲眼见过。

    一个55岁母亲的儿子和女儿,竟会因为不愿天天伺候老人、还有因为可以继续大笔遗产,眼睁睁地看着妈妈脑梗死亡。

    人能自私到什么程度呢。

    路上,邵君理给阮思澄买了一大份麦当劳吃。阮思澄不大忍心让邵君理忍饥挨饿,也打开了另个包装,只要遇到红灯黄灯就喂男人吃上几口。直到一个汉堡吃完阮思澄才终于想起,邵君理他明明可以一手开车一手吃饭

    路上有点堵车。下午两点,两个人才终于到了仁爱医院。

    阮思澄曾亲自对接这家医院的急诊室,认识杨医生,也认识其他医生,并没受到任何刁难便掌握了更多信息。

    与杨医生讲的一样。患者女儿本来想治,然而儿子一顿骚操作,他们决定不治疗了。患者脑梗愈发严重,智力宛如三岁孩童。

    几个医生都挺愤怒,对阮思澄说“根本不是要命的病就是可能有后遗症,要人伺候看看,现在子女都多坏吧”“这代孩子太自私了实实在在指望不上”

    阮思澄并没有搭腔,就只是问“能到病房看看患者吗”

    杨医生说“行。”

    “儿子女儿也都在吗”

    “在的。”

    “好。”

    由于要跟医生说话,阮思澄并没有同意邵君理也跟在身边,让他一边等着去了。而从办公室再到病房,因为跟着两个医生,阮思澄也不好耽搁,再次没叫邵君理来,自己一个人进病房会家属了。

    出乎意料,脑梗患者一儿一女气质卓然,是知识分子,与预计的粗鄙样子截然不同。

    患者55岁,十分漂亮,此时正靠着床头坐,依然不知自己瞎了。

    阮思澄在来的路上已经查过,很多失明的患者都并不知道自己已经失明了,因为大脑会自动地构建影像,补上缺口,因此,虽然他们走不好路,摸不到东西,也还是不认为自己已经失明了。

    而她的智力,也是如同医生说的,绝不超过三岁孩童。

    只听她的子女在问“冷霜是谁”

    患者立即乖乖地道“是我女儿”

    他们又问“冷冰是谁”

    患者又是乖乖地道“是我儿子”

    “那马晓西呢”

    “是我多年的好朋友”

    阮思澄都觉得不忍,亲子女却还咯咯笑“看看咱妈,傻乎乎的,多好”

    “”阮思澄请医生回去,自己单独走进病房。

    她是真的看不下去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一双儿女不给治病,还对老人取笑逗弄

    女儿最先察觉有人,“唰”地一下站起身子。

    “你们好你们好”阮思澄的笑容真诚,“我是思恒的ceo,我们的ai思恒急诊刚给阿姨看过脑梗。”

    “我知道。”那个女儿点头,接茬,“阮思澄,对不对”

    “是。”阮思澄再次开口,“是这样。杨医生说,阿姨不治可能死亡。我是希望思恒急诊所有用户都能痊愈,大家健康平安,一个人都不想放弃。”

    “抱歉。”虽阮思澄说的十分冠冕堂皇,但冷霜、冷冰也猜到了,自己母亲若是死亡肯定影响数据报告。

    阮思澄又试着逼问“那个,我能知道理由吗”知道对方这样选择的理由,可能就是解决问题的关键了。

    “也没什么,”对方回答,“就是不太想治疗了。”

    “为什么呢。溶栓不难,妈妈可能康复的呀也许不会有后遗症,根本不用别人陪床”

    对方二人沉默不语。

    幸好,阮思澄没别的特点,就是特别能泡、能磨,她在这个问题上面车轱辘般转了整整15分钟,最后,女儿冷霜终于开口,破罐破摔一样,又急又快地甩出八个字“我们不想让她康复。”

    阮思澄“哈”

    “实说了吧。”冷霜宛如虚脱一般,坐在母亲的床沿上,垂下眸子,看着地板,半晌才又缓缓开口,声音仿佛老了十岁,“我母亲是癌症晚期,胆囊癌。”说完,她还拿出手机,打开一张报告单,上面写着患者名字。

    阮思澄“”她也知道,胆囊癌的恶性程度甚至超过“癌中之王”的胰腺癌,进展快、病程短,并且没有早中期症状,从确诊到最后死亡平均生存期不到半年。

    说到这里,冷霜似乎意识到了,虽然母亲已经如同三岁孩童,也不应该当着她面说这些话,起身“到门口说吧。”

    “好。”

    阮思澄也察觉到了,事情不对。

    等两人在门口站定,冷霜再次面露痛苦“脑梗,也是因为癌症晚期的凝血体质。在并发了脑梗以后,肿瘤医院希望转院,说他们无法治疗脑梗然后,因为云京一院、大一院没有床位,我们去了云京二院、大二院,照实说了癌症晚期,神经内科不太想收可能是怕出事故吧,或者是占死亡指标我就着急,想着先治这个脑梗,所以在看病时,并没有跟这医院的杨医生说妈妈还有癌症的事,想着,先把住院办了,住进来了,再讲。现在还没完全办好,等下要再跑趟一楼我们两个还在商量下一步要到哪儿去。”

    阮思澄觉得有点懂,有不太懂“所以”

    冷霜苦笑“我们妈妈一生好强,最近常常以泪洗面,总问为什么呢、为什么呢,她怎么会得这种病自从确诊胆囊癌后,再也没有高兴过了。”

    “”

    “她一天更比一天绝望,一天更比一天压抑,她还想过跳楼自杀,可是不敢,真的不敢。她在并发脑梗以前整个腹部已经很痛,肿瘤医院的大夫说大概就是这一两个月的事儿了。”说到这里,冷霜眼泪顺着脸颊流淌下来,她用手擦,越越擦越多,眼睛好像漏了口子,后面连着一个湖泊,“我们不想妈妈这样一点一点走向死亡,一天比一天恐惧,一天比一天痛苦,挣扎、放弃、翻滚、呻吟,看着象征自己身体的指标一项项崩溃。我们妈妈一生要强,她不会想那样子的。我们两个非常确定,她应该想笑着死去,而不是经历绝望、放弃、苟延残喘。”

    “冷霜”

    “这一天来,她很开心,因为脑梗,傻乎乎的,什么事都不晓得了,一直笑一直笑,我们很久没见到了。我们想,如果一直泵杜冷丁,别觉得疼,妈妈就能保持轻松。”

    “”

    “我们对她了解最多她绝对想这样死去,不知不觉,无忧无虑。之前有回失去意识,强拉回来,她醒来后却说希望昏迷期间直接死了我们不能为了自己,为了跟她再说说话,强把她的脑梗治好,强把她给拉回现实。”

    冷霜用手捂捂眼睛,想把眼泪都挡回去,然而,眼泪顺着她的两只胳膊滚下,到了手肘,又落到地上,把地砖给洇湿一片。冷霜最后终于放弃,拿开手掌,用令人心惊的眼神看着阮思澄,说“所以,哥哥和我不想治了。就让妈妈她不知道自己行将就木,不知道自己即将告别人世,不知道自己就要抛下子女,也不知道自己爸妈会白发人送黑发人,就这样,天真无邪,如孩童般地去了吧”

    冷霜言毕,嚎啕大哭。

    阮思澄又能说什么她觉得胸腹沉甸甸的,似乎可以实体化的沉痛坠在她的心尖,为她增加许多重量,她几乎能看到它漆黑的颜色。

    她手搂住冷霜安慰,直到抽泣声音渐停。

    冷霜回屋先洗了脸,擦了泪痕,又跟哥哥一起“逗人”。

    他们两个一遍遍问“冷霜是谁”“冷冰是谁”“马晓西呢”

    患者总是立即抢答“是我女儿”“是我儿子”“是我多年的好朋友”接着,在听到了夸奖以后,露出开心的笑容来。

    冷霜冷冰希望妈妈可以这样活得久些,拿出一些熬好的蔬菜汤、鲜榨的水果汁,一边喂还一边鼓励,真的和哄孩子一样“喝再喝对,来来来,多喝一口再喝一口好了这是最后一口,啊张嘴真乖”

    而后,他们俩又絮絮叨叨,为她讲述一些身边人的故事,比如她的爸爸妈妈怎么胡闹,她的哥哥姐姐怎么讨厌,她的一个好友女儿离婚,另外一个好友儿子出轨他们妈妈看着也能听懂不少这样的事,好像只有遥远记忆,并不清楚当下状况。

    阮思澄的两只眼睛也全湿了。

    再看已经没有意义,阮思澄把房门带上,抹抹眼泪,走出病区。

    在这样的一个时候,她想要与他在一起。

    她一下子就明白了人生苦短、耽误不得,要把每时、每分、每秒全都送给心爱的人,制造出来许许多多的美好回忆,任何时候只少不多的美好回忆。她不想在将来某天暗自悔恨陪他不够多,回忆不够多。

    她觉得来仁爱医院一趟对了。

    这个非常重要的日子不是单单只有甜蜜,她还亲眼看到了,一个女人,几乎就要忘记了她自己的父母、她自己的丈夫还有她自己的子女。于是,她更加想用力、拼命爱身边人。

    走出病区,没看到人。

    她拨出了熟悉的号,声音有些呜咽地道“邵君理,你在哪儿”

    邵君理也觉得不对“从洗手间刚刚出来,马上到了,怎么了”

    “邵君理。”阮思澄抬头,看到自己爱的男人长腿刚刚迈过墙角,手指掐着移动电话,到她面前,缓缓站定。

    “邵君理,”阮思澄把电话拿开,伸手搂住对方的腰,仿佛用了毕生力气,“邵君理,我们现在在一起吧,立刻,马上,right here,right no,我不想等晚餐说了,一秒钟都不能拖了。”

    “嗯。”邵君理把他的姑娘紧紧压在自己怀里,一刻不想再放开了。

    阮思澄用鼻尖蹭蹭他的胸膛,叫“男朋友。”

    “嗯,女朋友。”

    在无人的病区外面,阮思澄从邵君理的宽阔怀抱钻了出来,伸手揽住对方颈子,强迫对方低头,接着一踮两只脚尖,送上自己两片唇瓣。

    邵君理一愣,随后吻住了她的唇。

    春节快乐

    在一起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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