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年7月27日金曜日
……
拿了证件和地图,一路走走问问,寻到了我父母在的墓园。
墓园里人很少,间或有几人进进出出,他们进去时形容悲戚,待出来时,便已敛了悲戚的神色,变得平和且漠然起来。
……我的表情是什么样的呢?
说起来,如我这般,突然心血来潮看望逝去之人的来客,本身就少的很罢,所以别人脸上的神色于我应该是无甚参考价值的。
只是心下实在好奇,便在附近的店里寻了面镜子。
……
竟是同访客如出一辙的平和与漠然。
我是知晓的……我是知晓的……
在这个墓园里,有我的生身父母,他们给了我生命,抚育我成人,是我生命中不可替代的重要角色,道一句【没有他们,便没有如今的我】是完全不为过的,是我失忆前唯独不想遗忘的人,更有着死后一定要葬在其身边的执念。
我都知晓的。
可我真的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
是略有伤感的……伤感的触因,确是为看到了父母的墓,却对【我已不能确认这是否是我父母的墓】生出的单纯的疑惑;然而归根结底,依旧是源于我对自己境遇的怜悯,源于我对此生存方式感知到的悲哀,本质上和【父母】是没什么关系的。因为,因为对现在的我来说,他们已是和老板、同事、拾荒老人,无甚区别的陌生人了。
——我不记得他们了。
再者说,他们如今就安稳地沉睡在地下,生人的痛苦早已远离了他们,我还有什么可为他们感到悲伤的呢?
……为【逝去】本身吗?
可是如果他们活着的话,看到我如今的样子,怕会是痛苦到窒息吧……如此想着,竟还是提前逝去,眼不见为净为好。
哎,其实就连他们是否真的会为我痛苦的无法自拔也不是十分确定的了,他们到底是什么样子的性格,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人,到底有多爱着我,仅凭日记上的寥寥数语是无法参透的,下意识地觉得他们会为我感到痛苦,仅仅是源于【父母视儿女比生命重要】这条类似真理、类似镌刻在脑海里深处的认知罢了——又然而,如果他们不会为我现在的境遇感到痛苦,那么我又何必因他们的【逝去】感到悲伤呢?
……
现在想来,来父母的墓地,寻求我也不知道是什么问题的答案,本身就是很莫名其妙的一件事吧。
问题都没有找到,何况是问题的答案……反而平添了几分难言的情绪……
带着满腔疑惑归家的我细细品了品,方觉这种情绪是羡慕。
……
因何感到羡慕?
为死亡本身吗?
不是……如果是这般,每天都会死去的我,只有24小时生命的我,又何必去羡慕旁的人?死亡这种事于我来说并非遥不可及之物,反而每天都与其相伴左右,相随而生。
羡慕他们已无法被生人的愁苦扰乱心神?
可是今天的我到明天就死了,也同样无法被愁苦惊扰到的……
啊!
原来是……
原来如此。
我所羡慕的,并不是【死亡】,而是其背后更为深远隐晦的【永恒】。
我的死亡,远远称不上是终结或是永恒——今天的我虽然消失了,但我知道,明天,后天,乃至这具身体彻底丧失思维之前,会有无数的我,像我一样痛苦、愁闷、抑郁,所谓的今天我死了,便不会晓得愁苦了,只不过是我在自欺欺人而已,还有无数的我注定要来到这世上,遭一回24小时短暂又漫长的罪,然后迎来于当日之人来说永恒的安眠。
……
好难受……
不知为何,想及此处,竟比意识到自己今晚就会死去更为痛苦。
……
】
写到这里,我放下了笔,揉了揉手腕。
在一旁品茶的红叶侧过头看了我一眼:“京生老师,是累了吗?”
“还好啦。”我漫不经心地说,“可能之前写字写的,现在写字写久了手腕会酸痛,休息一会儿就好了……不知道算不算职业病,哈哈。”
哎……好希望回到有电脑键盘的日子,想当初我还嫌弃手机打字不如电脑打字方便,现在想想,要什么自行车啊,有可以打字的电子产品就已经是偌大的幸福了啊!
说起尾崎红叶,不知道为什么,她在无事时总会来到这里坐着,即便没有信件需要她审核,一开始我还因她在旁边坐着感觉有些压力,不过她不像森医生那样话多,只是静坐一旁看看我的小说,并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我就放下心来了。
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总来这里……不过这种战斗力爆表的大佬,人家不说,我哪里敢问啊,便只能当对方不存在,自己该干嘛干嘛去了。
“……妾身略通一些按摩之术,如果京生老师不嫌弃,妾身可为京生老师缓解一二。”
我受宠若惊:“怎、怎么会嫌弃!真的万分感谢!”
她便往我这边移了移,拖起了我的右手慢慢的揉捏着——我紧张地什么都感觉不到,生怕她下一秒不小心一个用力,我的腕骨就折了……
“京生老师。”
“是、是的,请问有什么事吗?”
日后风华绝代的女人此刻还只是冷艳的少女,她的视线落在我的手腕上,却明显能感觉到她的心思已经飘远了,她低垂着脸,从侧面看去似乎好像很悲伤的样子,话中传达的内容也是如此:“京生老师,如果有着非常痛苦的记忆,这个记忆带不了任何教训,任何好处,只会让你沉浸在懊丧当中,你觉得有铭记的必要吗?”
我:“……”
不是啊!你们这些大佬怎么一个个就这么愿意语焉不详地说些模棱两可的话啊!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个话题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一个回答不好我是不会就会打出死亡bad ending结局啊?
求求你们了,你们面前还只是一个十一岁的孩子,你们不觉得和一个小孩子讨论这种严肃的问题真的太不合常理了吗?
我用空闲的左手苦恼地抓了抓头发,思索了一下,才谨慎地回答:“这个……要分情况吧。”
“妾身……不是很明白。”
我顾左右而言他:“我个人感觉,如果真要说的话,需要细化的情况太多了……”
“……请老师指教。”
我沉吟了一下,尽量从不那么敏感的切入点来回答:“……这个首先这个要看是什么样人吧。”
尾崎红叶并不答话,手上只不紧不慢地继续按摩着我的手腕。
……我说你怎么会突然好心想帮我按摩,原来在这等着我呢啊!
快气哭了!
不过我忍住了!
我紧张地咬了咬下唇,继续瞎编:“这个,如果是精神很脆弱,确实会被痛苦折磨到精神崩溃的地步,对这样的人来说,那确实忘了比较好吧……”
尾崎红叶的声音竟隐隐低哑了起来,像是在压抑某种情绪:“精神强大的人,就合盖承担这份痛楚吗?”
……姐姐,哪里又戳到你的点了,拜托你直白的说出来我才好针对性的提出意见啊!你这样什么也不说,只听我一味的瞎掰,我真的好慌啊!
要冷静!
仔细想一想,红叶为什么说出这番话……
说起来之前森医生有提到过,红叶会留下来给我审核信件也是老首领对她的考察,说明老首领对她已经不是很信任了,而导致老首领对她不信任……也就只有那件了吧,动漫中还没讲到的,【尾崎红叶恋人被杀事件】吧……
对不起,这题超纲了,我选择死亡:)
第一千零一次后悔当初我为什么没去领奖诶!
可能我的手被吓得冰凉冰凉的,察觉到的尾崎红叶顿了一下,松开了我的手,将它安置在了桌面上,可我也不敢马上缩回来,生怕触动她哪根敏感的神经,她低着头歉意道:“抱歉……是妾身失态了。”
“啊……还好啦哈哈哈……”我没什么底气地说,“其实,如果真的想为了自己好过,想忘就忘嘛……人终究还是为自己而活的。”
尾崎红叶用手捂住嘴,压抑般的吸了一口气。
这好像是对我回答不太满意的表现啊……我连忙补充道:“但是,忘记了,也不代表就能从痛苦中解脱了吧。”
“是啊……”尾崎轻声附和着我,“如果遗忘就能解决问题……哪有这等好事。”
我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一方面是不知道事情原委,我也不敢乱说话,这万一说错话了被咔嚓掉可怎么办,另一方面是……吓得冷汗直冒的我现在就是害怕,根本没有多余的精力来换位思考了。
尾崎小姐你面前的家伙本质上真的是不折不扣的菜鸡,你想从她这里得到什么答案真的是完全找错人了啦!
“主要是……我个人觉得,记忆这种东西,有时候不仅仅是你自己的东西……”我低着头,轻轻揉搓着自己的衣角,“虽然有些经历确实很痛苦,不过它可能也寄托着别人的某种盼念,如果就这样忘记了,说不定对那个人来讲也是一种伤害吧……”
室内陷入沉寂。
好像过了许久,尾崎才平复下心情,她并没有揪着这个问题不放,而是又转到了另一个让我冷汗直冒的话题:“京生老师……我听闻,您的异能【黄粱一梦】,可以在梦中窥探他人的人生片段……”
我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如果一个人撒了谎,一定要用一百个谎来圆!而且怎么回事——我明明只跟责编和中也说了我有异能的事,怎么搞的好像全世界都知道了一样啊?哎,只能说,世界上真的没有不透风的墙吧……
现在反悔说自己没有异能根本来不及了,我只得内心泪流满面,面上不动声色地“嗯”了一声。
“……被您窥探到人生片段的,都是些什么样的人呢……”
“各种各样的人都有吧……也有都已经不是这个时代的人了。”我回忆着上个世界看过的各种小说和电视剧,把它们当做自己梦到的内容——主要是全凭空想,信口开河,我很怕这些大佬会看出端倪。
“……”
我继续补充:“不过我也不会梦到的那么详细,大概只会梦到一些对梦中主角的人生当中关键性的转折事件,以及他们的情绪波动过大的时刻……”
“您看到的……都已经是死去之人的人生吗……”
小说和电视剧里的人啊……他们的人生确实是已经被固定写死了的,我点了点头:“之前没细考虑过这方面……不过现在想来,应该是的。”
尾崎红叶沉默了,许久,她又把话题扯到了另一个方面:“京生老师……如果您衣食无忧,非为生计所迫,您还会选择写小说吗?”
“这个,应该是会的罢……”我上个世界就是没事儿写写小说打发时间的。
“……为什么,会选择继续写小说呢……”
“唔……”我回忆了一下上个世界的情形……闲暇之余没事儿写写小说……当然是因为是爱好啦!可是为什么会喜欢写小说呢……
当然不是为了生计,而是因为……
终于忆起初心,我笑着说:“因为,会想把我心中的故事说给别人听吧,想通过文字记录,让他们留下一些存在的痕迹……就是这样简单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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