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府府学安排接待他们的人这两天也一直候着, 通讯不便就是这点不好,无法得知具体的抵达时间, 只能人一直这么等。
把他们送到客栈安顿, 学院长自然是不住这儿,他住友人家中,同行的师兄们都二三十岁了,自然不用担忧, 唯独对沈陵和汤鸣则叮嘱了几句。
坐了几日的船,好不容易着陆了, 真是一种踏实的感觉, 沈陵把床铺给铺好,他让方氏做了个类似睡袋的东西,这样可以隔脏,出门在外肯定不可能什么都带着,客栈虽然都有,但沈陵对卫生条件很不信任。
汤鸣则称赞道“这东西好, 我回去也让我家里给我做一个。”
沈陵道“你哪里用得上, 这回是特例, 你日后出去肯定有仆人,出行带被褥。”
汤鸣则一想也是, 讪讪道“以防万一,你真是, 怎么也不给我准备一件, 陵弟, 我们还是不是好友了”
“原以为你会带你家小厮的,没想到就你一个人。”想想在船上汤鸣则叠被子都不会样子,沈陵感觉在当生活委员,顾了自己的事,还得照顾他。
汤鸣则还洋洋得意,道“这回我可是和我爷爷父亲都夸下口的,要自己出去走一回,我这么大了也该一个人做些事了。爷爷和父亲不少同年都在苏州府,要我登门拜访。”
沈陵重点都放在前半句,笑着说“是该如此,一生里头是该有一回一个人出去走走的经历,我本就想着等过两年,我就四处走走,一是看看各地的民俗,增长见闻,二是游学,走访各地的大儒,若是能早些中举就更方便一些。”
中举后有举人的文书,去哪里都能被优待几分,见大儒都容易一些,有事甚至可以见当地官员。
“你一个人去肯定不成吧,你约我啊,我们两一起还能有个伴。”汤鸣则越想越觉得不错。
沈陵的确不会一个人独自去,但带上汤鸣则,他还是要好好考虑考虑的,翻了个白眼“那个时候你都成亲了。”
“我至少得再过三年才能成亲。”汤鸣则郁闷地说道。
沈陵惊讶“你不是早有未婚妻了吗”
他连未婚妻这词都跑出来了。
汤鸣则在床上换了个姿势,一条腿架起来“我媳妇今年才十三,我岳家舍不得早嫁,原就说好等我束发之后再成亲。”
沈陵算了算,再过三年,汤鸣则的确二十岁了,这个时代黄金成婚年龄是十六到十八,也是感谢穿越者皇帝,颁布律法,女性不得早于十六,渐渐形成了比以往朝代都要晚成婚的习俗。不过对于男性来说,二十多岁成亲也是没什么的。
汤鸣则说道“对了陵弟,该日你得陪我去拜见一下我岳家的大伯。”
“这,这不好吧”沈陵迟疑道。
“我岳家的大伯在苏州府任知州,哎,说实话,若我一人登门,我也犯怵,我一个人上岳家也不好意思。”汤鸣则挠挠头。
沈陵想想也是,他岳家的大伯竟然是知州,正五品,这个年纪肯定还能再往上升,想想汤鸣则父辈,这一辈的差距家里就差了一大截,也难怪汤鸣则这么紧张了。
第一天来苏州府,大家旅途劳累,也都歇息了,第二天早上,沈陵还是照常醒了,背了会儿书,大家陆陆续续起床后,决定出去吃早点,问了店家苏州府什么早点有名。
那掌柜的得意地说道“来咱们苏州府怎么能不吃面呢,不是我自夸,咱们苏州府的面可是一绝,就咱们这街上,桥下有一家面馆子,祖传的手艺,开了很多年了。”
离得近,大家欣然前往,那家的面馆子不大,人却是不少,他们一群人一进来,这店立即就满了。
沈陵吃过苏式面,苏州的面很细,奥灶面是专门的红汤底,味道很鲜美,沈陵点了一碗熏鱼面,是当地的特色,那鱼炸过之后,外面是酥脆的。
“难怪叫龙须面,这面可真细。”
“汤底鲜美,绝”
所有人都把这碗面都给吃光了,面馆的老板笑得合不拢嘴,听出他们是外地口音,用苏州口音的官话和他们扯。
大家都听得云里雾里,勉强能搭上。
今日他们要去苏州府的府学,一会儿肯定就得有人来接应了,吃过早饭就立即赶回去了。
他们代表了建康府府学的形象,大家在路上就纷纷说不能丢建康府的脸面,架子可得摆好了,连文会上,谁答什么题都给想好了。
苏州府府学也派了接待他们的人,一共两个,一个昨日见过了,叫杨平,国字脸,有些矮,大家相互道了姓名认识了一番。
客栈离府学很近,穿过一条街就到了,苏州府的府学据说前些年重修过,看着比建康府的府学好多了,他们羡慕在心底,面上可不能表现出来。
杨平带他们参观完府学,按照苏州府的安排,让他们自己选课听讲,杨平介绍了有什么课,既然是游学,自然要感受一下苏州府府学的夫子。
沈陵听他讲今日有什么什么课,脑袋也晕,忙说道“杨兄,不若这样吧,你把课都列出来,咱们这样听你说,我也不知有什么课。”
说着沈陵就摊开一张纸,像写表一般,列好时间与课程名,杨平都报上来,新奇地看着他不同一般的书写方式。
沈陵解说之后,大家就觉得这一张纸一目了然,什么时间上什么课,夫子姓什么都清楚了。
“陵弟,这样可真方便这个法子好,一目了然”沈陵被几个师兄抡来抡去,非得拍拍他或者他才显亲近似的,沈陵郁闷地站到一边。
杨平笑着称赞道“陵弟才思敏捷,这法子前所未见,却是异常方便。”
沈陵不敢说是自创的,这就是简单的表,还是没画线的表,用表可以省略很多文字,他做实验的时候一堆数据,如果没有表,全乱了套。他思忖着是不是以后可以写一本书,把表什么的推广一下。
“那下面几日杨兄也可以告诉我们有什么课,我们记在纸上就不用一直问你了,到时候我们每个人抄录一份。”
杨平自然也想省力一些,欣然应允。
因为他们有十来个人,得分散了去,不然影响府学学生可就不好了。沈陵选了他不擅长的方面,苏州府府学的设课和建康府不一样,沈陵也期待有不一样的体验。
上午苏州府府学的学院长见了他们,他们学院长这回是受苏州府的学政邀请,所以学政也在场,沈陵可还记得自己当初考童生试的时候,见过一回的学政。
午餐时,学政就邀请他们一道去苏州府最有名的酒楼,他们都是陪客,主要还是学政学院长他们,用餐时分了三桌,几位大人一桌,他们也吃得放开些。
有的菜吃得惯有些菜却吃不惯,苏州府嗜甜,菜里都会放些糖,那松鼠桂鱼和糖醋排骨是一绝,盘子都给吃得干干净净,但有些菜实在是甜得受不了,尤其是有几个师兄爱吃辣,菜都很清淡不说,甜了就腻。
沈陵原本口味就不重,他还吃到了在建康府都没吃到的几样素菜,这个时节来恰好素菜多,大部分他还算吃得习惯,太甜的他也受不住。
果然一个地方有一个地方的饮食习惯,沈陵原本不爱吃鸭的,但长在建康府,这绕不开的就是鸭,烤鸭盐水鸭酱鸭鸭血粉丝,吃着吃着竟也喜欢上了。
下午他们就开始正式跟这苏州府府学生一道上课了,下午沈陵选了文赋,据说这个夫子文赋的造诣很高,他提前到教室,和同窗们熟悉熟悉。
竟碰上比他还小的秀才,今年才十三岁。苏州府府学的学生年纪层次虽然和建康府一样,以二三十岁为主,不过十几岁的少年多了一点。
每个府的文风大不相同,沈陵上文赋的时候就感受到苏州府的文风是极尽柔婉的,类似于南宋婉约派,柔美得很,一种精雕细琢的美,他虽然写不出这样的赋,但也不妨碍他欣赏。
夫子讲学的方式也大不相同,可能正是这种新奇,倒也刺激了他,让他感受到久违的新鲜感,就像是吃久了肉的人,忽然吃上了一口青菜。
能学到一点点,沈陵就觉得这一趟游学是值得的。
上完一门课,他们私下里也交流哪个夫子教得好,苏州府的风气和他们建康府的区别。
“苏州府的文风偏好辞藻堆砌,以示锦绣,若是看多了,容易厌烦,但乍一看,却是极为亮眼。”汤鸣则的点评得到了一致的认可。
“我今日上的律法课颇为生动,这夫子是有做过县令的,熟读律法断得一手好案,致使后便被府学请来教律法,我听后如同通了任督二脉。”
“那要是清辉兄在这儿肯定要天天蹲那儿去了。”
大家都笑了,调侃了几句。
沈陵把他们说好的课都给记下来,明日便选这些课。虽说游学是一个月,但来回的路程就十日左右,中间还有沐修或者别的事,满打满算也就十几天是真正读书的日子。
来一趟苏州府可不容易,可不能浪费,大家都是能上的课尽量都去上。上个几日课,大家和苏州府府学的人也都混了个脸熟,偶尔还能聚一块探讨探讨问题。
第一个沐修日,沈陵陪汤鸣则上他岳家的大伯那儿,递了名帖,没等多久,就有小厮热情地来迎接他们了。
“汤少爷,沈少爷,老爷还有一会儿才能回来,夫人在厅堂。”
沈陵之前就和汤鸣则提过的,早点递名帖,这样好让对方有准备,这家伙竟然怕大伯,怕递了之后就让他住知州府邸,沈陵都好奇有这么可怕吗。
汤鸣则叹了口气道“你去了就知道了。”
如今来了,汤鸣则面上是不显,沈陵能感觉他的紧张。
进了厅堂,一个中年夫人坐上首,未语先笑,珠翠环绕,一身气度雍容华贵,沈陵扫过一眼,便不多看。
他跟着汤鸣则一道行礼,王夫人道“不用多礼不用多礼,鸣则怎么来苏州府也不提前和大伯说一声,他今日恰好有些公务,得过一会儿。”
汤鸣则道“我是跟随府学一道来游学的,刚到几日,前几日都在府学读书,便不来打扰了。伯母,这是我的同窗,沈陵。”
王夫人抬了抬手,下人端上一碗汤似的东西,笑着说道“陵哥儿是吧,真是俊秀,这般年纪就是秀才了”
沈陵道“也是凑巧,那一年的题对我胃口,不请自来打扰伯母了。”
“有什么打扰的,我在府里也没什么事儿。这是苏州府的风俗,头一回上门要吃的甜的,这是他们这儿甜汤,你们都喝一点。”
真是处处都是甜,沈陵尝了尝,还好没有很甜,又多吃了两口。
王夫人是个面面俱到的,即便和汤鸣则交谈也不忘沈陵在,不让他尴尬,沈陵意识到那些宫斗剧也许不无道理,这些见过世面的女人可不简单。
王夫人这个姓加上玲珑性子让他不禁想起了王熙凤,王夫人的出身不用想也应是和王家匹配的人家,嫁到王家做冢妇,自幼接受的教养便是如此,眼界气度更不是普通妇人能比的。
中间王家的几个孩子都过来见了一下面,来之前汤鸣则和他提过,王大人的嫡子都在京城读书,他见到了除了嫡幼子起他的都是庶子,但从他们和王夫人交谈中,好似并没有想象中庶子和嫡母不相容的关系,当然就算不相容应该也不会在他面前表现。
聊了好一会儿,王大人回来了,听到门口那脚步声,汤鸣则几乎是“唰”地一下站起来的,沈陵余光窥视王夫人,王夫人用帕子捂嘴,恐怕也是在笑。
沈陵嘴角抽搐,听过怕岳父的,没听过怕岳父的大伯。
王大人身材微胖,手缚于身后,面目肃然,走进来带着一股风,锐眼所到之处,都不敢直视他,官威甚重。
“王伯父安。”
“见过王大人。”
王大人微微颔首,道“你们跟我到书房来。”
沈陵和汤鸣则交换了一个眼神,汤鸣则视死如归,沈陵都有些害怕不知道自己将会面临什么。
跟着王大人到书房后,王大人坐下来,稍稍问候了几句,然后就开始抽问题了沈陵惊愕,就见汤鸣则如临大敌。
“这都不会,回去抄一下中庸,鸣则,书没读透彻。”
“这不会那不会,看来我得修书一封给你爷爷了。”
沈陵不同于汤鸣则的视死如归,他非常的欣喜,难不成汤鸣则就是怕王大人问他功课沈陵都嫉妒了,果然饱汉不知饿汉饥,这样的机会多难得,他乘机问了好几个之前没有想明白的难题。
王大人待他肯定是不如汤鸣则熟稔,没有让他抄书怎么的,若有沈陵也是乐意的,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
王大人出的题还挺刁钻的,沈陵堪堪答上一半。
“多读些诗集文集,先从模仿运笔开始,学任何东西,一开始都是模仿,掌握规律后便能运用自如。”王大人提点道。
沈陵一个劲地点头“学生受教了。”
王大人似乎是过足了教人的瘾,抿口茶,抬抬眼皮看面前两个反应截然不同的少年,一个垂头丧气,一个精神奕奕,似乎还等他抽题。
“想来你们今日应该也是无事,这样吧,帮我做点事儿,这些案录都帮我整理整理。”王大人指了指他们身后的箱子。
汤鸣则忙道“好的,伯父。”
反正只要不抽他题目就成了,大伯府真是太可怕了。
沈陵站他身边都能听到那松口气的呼气声。
那一箱子不仅有案录,还有一些下面县递上来的公文,想来应该不是重要的内容,所以让他们整理一下就可以收起来了,不然也不会让他们来做,他们不光要整理,有些还要抄录。
王大人在一旁处理公务,他们坐旁边的小书案,一人一边,说好了怎么弄,先整理出来,有些需要抄录的,单独拿出来。
沈陵拿到了一份公文,数据比较多,一大堆文字,看得眼花缭乱,沈陵想到了前几日用到的表,如果用表就清楚多的,沈陵抬头看了看王大人,有些纠结。
汤鸣则侧目“怎么了”
沈陵收回视线“没事,就是在想能不能看着简便一些。”
“这些都是没什么用的,你跟着抄一抄就成,伯父只是怕不时之需,以作备用,一般不会看的。”汤鸣则小声道。
既然如此,沈陵想,那他不若就做成表的样式,叙述性的文字写上方,下边的数字都列成表,原本慢慢一长串的文字,这样一来便清晰了。
当日他们在知州府用了午膳,王大人身有要务,不可能一直接待他们。
傍晚,王大人回书房继续处理公务,看到案桌上今日让两小儿整理的,不禁笑了笑,鸣则还是这么怕他,倒是他那友人,很是欢喜,还是有识货人的。
王大人看了看字迹,鸣则的字他还是认识的,自幼看着他大的,鸣则的字没有这样的力道,看来是另外一个孩子写的,这个年纪的确难得,王大人翻了翻,忽然发现一张有些特别的,这怎么抄录的
王大人抽出那一张,皱起眉头,这零零散散的,怎么个回事,他细细瞧来,眉头慢慢松开来。
“妙啊”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