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玖问的惊慌,这孩子对她有恩,但那魔头威名太盛,如今孩子有伤还需人照顾,可照顾魔头之女未免遭人诟病。
左右为难之事,净月微微皱眉道:“造孽造孽,阿欣她当初入漠北除沙魔,一去数月终是功成,却受了重伤回来,长老为她疗伤,却探出她珠胎暗结……阿欣坦言自己不守清规犯下大错,为留这孩子,她伤还未好便绝尘而去离开师门。”顿了顿,不愿提及惨事道:“我与阿雪多年寻人未果,若非三年前出了那大案,颜圣他在堂中寻到一妇人尸首,在场有人认出是阿欣,我们才知阿欣所犯情戒是为了独孤延这魔头,独孤是为她疗伤去盗宝鼎杀害医仙,最后死在颜圣剑下,阿欣被蛊神教人所伤而亡,她的孩子不知所踪……那孤独真是造孽,便这样害死我们阿欣……”
她口述历史,岚祯听在耳中宛如惨事重现,不由眼泪更多,痛苦不堪道:“我便是父亲独女,你们若是和他有仇,要报仇就杀了我吧……”言罢闭了眼眸,不再求生道:“只盼你们杀了我后,将阿暖送回大漠,她并非我亲妹妹,只是普通乌族人不该被我牵连。”
这女娃哭的可怜,方玖瞧瞧珩安,珩安再看看净月,净月阿弥陀佛,瞧着雪元卿道:“就我多嘴,我若不说她长得像阿欣,咱们也不会碰见这麻烦,其实细看也不是很像。”顿了顿,一脸为难道:“雪师伯,我们这是斩草除根杀了孽种祭给仙界同道消消气,还是丢在这荒郊野岭,你我眼不见心不烦?”
雪元卿道:“依你所见为何?”
净月捏着一个法诀,因而沉思片刻,深思熟虑道:“我看不好留,可我慈悲为怀从不杀生,师伯心狠不如你来动手吧。”
雪元卿抬了手掌,净月惊道:“你真这么狠?”
雪元卿不理她,见那孩子惨白着一张脸,眼皮下涌满泪水,幼小的身子还没从寒冰蛊的余毒中恢复,冻的瑟瑟发抖,她伸手一点光亮拂去那幼女脸上泪水,同她开口道:“你母慕容欣乃天昆山玄门正宗弟子,是我的师姐,她未守清规犯戒擅自出离门派本是大罪,念在死者为大,我替师父宽恕,接她骨灰回门安葬,你身世复杂,毕竟算我门之后,我不为难你,你好生把流落至此之事细细说来与我。”
她手指抚在脸边轻轻柔柔,岚祯睁开泪眼看她,听她是母亲师妹,心中戒备惊恐之情略散去,多看一眼,便觉这白衣女子言谈举止肖似母亲,不是罗敖鬼牛之流虚伪要害她,便娓娓道来,将母亲遇害,鸦奴提前带她逃出详细说了,又谈及鸦奴战死,她流落漠北被贩卖为奴,最终到了这里。
她本生来伶俐早熟,说的分毫不差,只是不提掌柜和东家被群鸦啄死之事,又因恐惧自己发狂,也不提罗敖传功这块心病。她身世可怜,遭遇悲惨,方玖听了半天,红了眼眶袖子擦泪道:“那掌柜也忒可恶,幸而被独百尺杀了,否则我定打他三百鞭子,世间怎会有这等可恶之人。”
净月阿弥陀佛一声,对雪元卿道:“阿欣在天之灵,也是使了法力才让你我得见这孩子,可师伯留她性命又打算如何是好?”
雪元卿听她问起,便淡淡道:“阿欣人已亡故,既是我门之后,便应带回去给三位长老发落。”
净月拧着眉头道:“素日只道师伯心思缜密才智绝伦,怎就出了这样一个瞎主意?”她倒是反对起来道:“你我与阿欣是姐妹之情,当然对这孩子网开一面。天昆山那三个糟老头可心肝全无,上次你接骨灰回去已闹的风风雨雨,今次若将这孽子带回,怎能护她的住?定是赶出山门喂了狼,甚者连你也受罚。”
她二者交谈,岚祯泪眼道:“我知自己惹人生厌,你们不用为我费心,我不给人添麻烦,我不跟你去你说的地方,你们放下我走吧。”
净月又支招道:“我佛慈悲,反正是珩安捡来的,不如我把她带回南海教养,观莲斋没几个见过阿欣,只要你不说、我不说自能瞒天过海保她平安。”这计策简单轻巧,最是保险。
雪元卿听她说完,开口反驳道:“狼巫血脉号称蚩尤后裔,为中原门派不齿,眼下形势,你公然带乌人回去,门里怎会没有疑问?便是瞒得了一时,他年若被人认出身份,你更有口难辩,治个知情不报之罪,日后你和这孩子在仙界如何立身?”
“阿弥陀佛,何须管他们如何看,谁又能将我怎样,还是我来护她吧。”净月还怕她带孩子回去才无法在天昆立身呢,她倒担心起别人。
“人言可畏,牵扯甚广,你不需和我争这件事。”雪元卿明白她好意,言出思虑道:“师姐毕竟是天昆山弟子,她孩子的事唯有我门来管才名正言顺,我带她回去,讲清原委由长老发落,江湖同道也服这个理。”
她二人争执,净月本是怕她回去挨骂才想替她揽事,见她振振有词,只好骂她几句不识好歹:“不过竹篮打水一场空,上山不到一个时辰仍是扔出来喂狼,白连累自己受一通气,若不信我说的,只管去试。”
雪元卿充耳不闻,对岚祯道:“我带你回门,长老自会发落,是福是祸我不敢保证。你是否愿意和我回去,若是不愿意,我们送你和这胡女一起回漠北便是。”
岚祯听她问话,心下正是酸楚,眼泪未干,嘴唇微微张开道:“我想娘,想去你埋她的地方上柱香……”自娘亲死,她就只能梦中相见,醒来无限伤感,也不知阿娘葬在何处,如今得知便如何也要祭奠。
她说的情深意切又无限凄凉,净月叹息一声也再无话。
雪元卿对她微微颔首道:“好,你跟我走。”
岚祯点头,她受伤已深,才恢复便说了这许多话,哭得累了难以抵御体内余毒,不由脸色转青,冻的难捱,方玖抱着她隔着衣服也像抱块冰,见这孩子恐难支撑,正想输送真气,却见雪元卿起身,伸出双手从方玖怀中抱起岚祯道:“这蛊毒厉害难解,我带你回门联合长老之力或可拔除,否则你一生受苦也不长命。”
岚祯陡然被她抱入怀中,口鼻之中一股冷香沁入,淡淡似梅,周身被一股暖流包裹,手脚也不觉得冷,原是元卿怕方玖功力不济,自己为她传功。岚祯眼眸瞧她神色冷清,可言谈举止皆是为自己打算之事,她生平极少遇到人关怀,不由心下感激,小小的脑袋往这女子脖颈边靠,寻得一丝暖意,因倦极闭眼睡了。
……
她一觉睡醒,天色大亮,外间吵吵嚷嚷,岚祯睁开眼眸,眼前所处乃是罗敖为自己修的那座未完工的大殿,她刚醒来,听一个熟悉的声音道:“姐姐,姐姐。”
幼女一脸欢喜,搂她脖颈道:“姐姐总算醒了,吓坏我了。”
岚祯与她相依为命日久,心中亲情甚深,不由也起身抱她入怀道:“我没事,阿暖不要担心,仙姑救了我,我不会有事。”
阿暖被她抱着感到安心,高兴地叽叽喳喳道:“和尚哥哥和那个姐姐放了谷里的奴隶,我在他们里面认出了我的伯父和阿婶,大伯说阿爸还没死,他被军士抓走时阿爸和其他人逃去了一片绿洲,和尚哥哥说会送我们乌人回家乡。”她一脸笑容前所未有的高兴,见岚祯模样,有一丝担忧道:“那位姐姐说你受伤,得去一个很远的地方疗伤。”
她幼小敏感,岚祯亦舍不得她道:“我只去一段时间,若伤好了,就会回大漠陪你。”
她说的温柔,阿暖还是鼻子一酸流起眼泪,岚祯低声哄她,想着分别,心中也酸楚落泪。
待这日傍晚,岚祯在阿暖搀扶下勉强下地,但见晚霞下院中奴隶纷纷结队,那和尚不知从那里弄来了几辆马车,二十几个乌人正套马准备走,一个身量高大的中年胡人跟她挥手,阿暖也伸手笑笑,跟岚祯道:“那是我的伯父,他会带我们抵达绿洲找到头人。”
岚祯对她笑笑,见她可爱,便蹲下身子对她道:“你路上要小心,回去后好好长大,不要出事。”
阿暖点点头,小手摸她的脸道:“姐姐也是。”言罢听见伯父喊叫,又抱着岚祯不肯走,岚祯摸着她头发,心中伤感,从怀中掏出了身上唯一一件贴身物品,父亲给的骨笛,把笛子交给阿暖道:“你想我了就吹这个笛子,这是狼巫的法宝,可以保佑你平安,姐姐把它暂时给你保管,将来我会回去找你要回它。”
阿暖哭着收了笛子,岚祯因而虚弱的拉着她,把她送去车上,珩安和方玖各自赶车护送这群胡人回家,马车轮子滚起来,阿暖在窗口哭着喊姐姐,岚祯追了几步,终因虚弱跌倒,唯有闭了眼眸不去看,不去听。
待那马车声听不见,岚祯才费了力气爬起来,眼中的泪水滚个不停,仿若这世上又只剩她一人,生离死别已经见了太多,却见也见不完,人一生的苦她才吃了十几年,往后不知还有多少苦辣等着。
晚霞连天风吹枯草,她心中悲怆,忽闻一声鹤鸣,原是雪元卿的灵兽仙鹤在天边徘徊,那白衣女道人走到她身后道:“千里搭棚没有不散的宴席,生离死别平常事,不需浪费精神去哭。”
她言辞冷冷冰冰,岚祯似懂非懂,擦擦眼泪道:“我也不想哭,只是想着阿暖离开,眼泪不由自主往下掉。”顿了顿,看着身侧的女仙道:“若亲人走了,仙姑也从不哭吗?”
雪元卿淡淡道:“本座没有亲人,便是有,他们走就走了,道法随缘,离别只是缘分尽了,不需一直落泪。”
她说的拗口,岚祯见她模样,吸了通红的鼻子道:“仙姑原也是孤儿,这世上的孤儿也真多了些……”顿了顿,极力止住哭泣道:“幸好阿暖不是孤儿,她还有爹娘去寻,我应该为她高兴,仙姑说得对,我不该哭。”
她努力隐忍,却听见净月在一旁笑道:“雪师伯的大智大慧用来和顽童讲经说法,难免牛头不对马嘴。我看你还是把她交给我,这世上有名的番僧不少,我教养出个胡尼,比一比鸠摩罗什,也算一段佳话。”
雪元卿不答话,伸手招来仙鹤,那仙鹤躯体有两三人之高,展翅宛若鲲鹏之巨,盘桓低空鸣叫,岚祯睁大眼眸惊讶不已,腰上一紧,被人抱起腾身飞在半空,吓得一把抱住雪元卿的脖颈,依偎在她怀中,久久不敢睁开眼睛。
又听净月似乎是生气,在下面高声道:“冰疙瘩,你跑得到快!我还没说完呢,我要跟着方玖,确保他们平安,若你能让长老留她,我再去看你们……你听我说完行不行……”
仙鹤一声鸣叫盘桓如龙,扇动翅膀,岚祯只听风声赫赫,雪元卿已经将她放在仙鹤脊背,她心口乱跳伏在鹤脊,抱它羽毛不敢抬头。
再过片刻,被夕阳染红的流云触手可及,岚祯已经听不清净月还说了什么,眼前俯瞰,只见大地慢慢陷落,山丘隆起,河流蜿蜒,城池宛如小小棋盘,行人走兽皆如蝼蚁。
天色彻底暗了,弯弯一轮孤月挂在前方不分明的天空,她身侧那白衣女仙盘膝而坐安稳不动,唯有天边的风徐徐吹在她的鬓边,吹乱她一缕青丝,岚祯抬眼看她,但觉这女仙清丽绝尘,怕是要带自己飞上九天月宫,羽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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