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岁月悠长,几度星辰暗换,岚祯是深秋时节来此栖身,匆匆数月不觉已经开春。因结界影响,天昆耸立千年的九重宫阙本自白雪盖顶傲立西风,气候一暖,冰雪融化,飞檐兽角镇日宛如下雨,湿哒哒滴起雪水。
庭院中暖风才熏了几日,梅树便迫不及待染上新绿,大殿外雄壮的雪山之巅映着一束破云而出的金色阳光,流云散开,一群飞鸟从极南之地万里跋涉归还,千里山川绵延不绝,青天白云壮阔如涛。
春光妍丽,入门弟子似乎早忘记比试场的惨事,青春少艾的风流修士得空便山里四下踏青,相约团聚围着篝火赏月吟诗,嬉戏玩耍。
董得多因而成了团体里的小英雄,往日没人理他,如今也有几个平日受白石敬欺负的人,解了恨都和他要好。近日不知怎么,南宫家的小姐对董得多多看了几眼,董得多便围着南宫绫献殷勤,不太来找岚祯玩。
万五宁因得师父夸奖,更自觉上了天,如今眼高于顶,说话鼻子孔看人,每日只炫耀自己发明的东西,说的口沫横飞,因骚扰师妹,被他师兄打的鼻青脸肿又老实一阵,钻房间不出来。木峰还是老样子,日日和各峰弟子赌的昏天暗地。他们都不管,岚祯在藏经阁待着反觉得清净。
虽然要每隔几天才能相见,为元君抄经,她十分仔细,生怕她看不上自己笔迹,为此事四下找了名家字帖,日日得空临摹。
她写字有些天分,抄的格外认真,墨点更不敢有半个,有时候抄一张不满意,便再抄一张。木峰说她认真累自身,岚祯便觉为雪元卿再累也值得。
道藏无量是一本包涵十分庞杂的道家经典,厚厚上百卷,从养生到算卦,从地理到天文无所不包,她抄一卷不易,那仙鹤会在送经的日子来衔她去天镜池。
灵霜不是普通飞禽,乃是山中灵兽,岚祯一直不敢和它通灵,有时候被它叼着,也回头看它,伸手去摸它脖颈,那仙鹤眼睛瞪她,她收回手,仙鹤丢她入高台,甚为骄傲不愿意理她。
来往上三次,似是熟一些,她伸手去摸,仙鹤也不生气,但若想直视它眼睛通灵,那仙鹤鸣叫一声丢下她,差点把她丢进万丈深渊,吓的她大叫,那仙鹤才爪子抓她扔去高台,她的通灵术似乎只适用于普通飞禽,对灵兽的影响不大,还容易造成灵兽反感。
她被灵霜吓的够呛,不敢再以通灵术对付它,定了神才去给元君送经。
那日已是仲春,风和日暖,天镜池四下冰消雪融,绿草野花开满湖岸,天空净蓝无云,一池碧波荡漾,雪元卿坐在高台的案几边正持经卷看书。
元君在阁中穿的随意些,有时候散了头发在脑后,发带也不系,一身素麻常服,节俭古朴,这般素净却让人更觉得玲珑雅致,恰如诗经所写,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岚祯每次来的停留时候也不很长,帮她把经书放在案头,雪元卿只翻着看看,偶尔就经文问她几句,岚祯若是知道就答她的话,若不知道就说不知道,雪元卿便开口为她解一解经文,她讲的深入浅出,那些绕口经文经她讲完,岚祯似也懂其中意思,对她学识大为钦佩。
曾听木峰说道,元君自幼过目不忘,乃先天聪慧之人,又得名师指点,除了武学精深,于道藏三千由其厉害。昔年三门开论法大会,人才济济争论不休,佛门比丘,道家高人,儒门书生斗得口沫横飞,三日后,元君夺得魁首一鸣惊人。
其时元君不过金丹初成,已能轻抬素手一扫群儒,这般才思敏捷惊得三门宿老纷纷夸赞。
颜圣便和妙道真人谈起,说元君这般智敏卓绝必是谪仙子下凡,他要夜里观星卜上一卦,看王母座下少了哪颗星星,偏来折磨大家这些俗修。
岚祯问是什么星,木峰醉醺醺道,那日恰是观莲斋净月师太匆匆去迟,未参加辩论,净月师太只笑着让颜子不必观星,说她前世的前世的前世早见过元君,又说她那时是佛祖种在西方极乐境的一朵金莲,常在佛前听如来佛祖讲经,西王母曾来做客,座下带着三十个仙女,走在最前面的就是元君。
岚祯算了算,也不知谁,再问木峰,木峰哈哈大笑,只说信了净月的嘴,只剩下后悔。全修仙界都知道,那琉璃菩萨生性贪玩最爱胡说,此等天机便是宿老们八卦推演也瞧不出端倪,净月师太是开玩笑逗大家开心而已。
今日见雪元卿春衫如玉持卷观经,美比琼华姑射,犹胜三春桃李,岚祯便觉她若真是仙子,天宫中也不可能有谁好看过她,西王母让她走在前头也很合适。
她心中骄傲,雪元卿见是她来,放了手中书去看她抄的经文,见字迹娟秀,楷书已是有些见长。
雪元卿点了点头,略问几句,岚祯每次怕答不上,提前做了功课,实在看不懂也求万五宁讲几句,只不过万五宁是个死书呆子,以经解经更觉难懂,弄得岚祯很是头疼。
她答的不错,显是用功,雪元卿便放下经卷,欲稍加点拨,闻空中一声怪异鸟鸣,岚祯抬头去看,便见晴空中飞来一只怪鸟,长脖颈,鸭子嘴,脚上长璞,身上挂着一只蓝布包裹。
岚祯没见过这样的鸟,雪元卿却见怪不怪,原是一只海鸥。
那海鸥不偏不倚落在她案头,忽而散成金光,岚祯看的惊奇,片刻后金光凝聚,渐渐变成一个小小的人儿,细细一看,确是那日见的净月模样。
那小金人未语先笑道:“阿雪,大半年不见,你有没有想我?”
雪元卿冷淡道:“没有。”
那小金人因而皱眉不高兴:“呸呸呸,死没良心,整日气我。你若不想我,干嘛之前送信问我回去了没。”
雪元卿答的简单:“不过是问问乌人善后事。”
小金人再呸她几声,气也懒得跟她气了,扭头看见岚祯在旁边跪坐,喜上眉梢道:“啊,是你啊,小岚祯看起来都长高了。”顿了顿,跟她说道:“一直忙着处理杂务,本想着去天昆看你也没有时间。方玖他们几个月前就送你的妹妹回去了,你妹妹已经找到爹娘,现下一起生活在一片绿洲。听阿雪说你在藏经阁做打扫,过得还习惯吗?”
她几时都是这样娇柔,和小孩说话也似撒娇,要人宠要人爱般,岚祯对她很喜欢,又听闻阿暖的消息,喜的笑了点点头道:“谢谢菩萨姐姐关照我妹妹和族人,有元君关爱,我在天昆过得很好,菩萨姐姐不要担心。”
小金人见她可爱,对她眨眨眼眸道:“ 雪师伯脾气那么坏,你若被她责骂别害怕,卷了铺盖卷在山门等我,姐姐接你来我庵中,似你这等美人,姐姐早想养上一庵,每日看着漂亮弟子心情舒畅,念经也能多念几卷。对着那些老头老太,佛法再好我也听不进去。”
岚祯喜她活泼风趣,雪元卿却脸色更冷,那小金人见她模样,嘻嘻一笑,对雪元卿道:“养上九百九十九个俏尼姑,也不及我的阿雪一根发丝,师伯别担心,师侄还是最喜欢你了,你是正宫娘娘呢。”
她胡言乱语,雪元卿欲伸手拍散传音式神,小金人回护自己,跳开了道:“开个玩笑,你不要那么正经,你这样很容易老的。”顿了顿,才指着包裹道:“我去云雾山采了茶叶,只得了这一斤,全给你了,对你这么好,你也从来没还给我什么,讨厌死了,再不理你了。”
那小金人似是越说越气,自己涣散了光,消失无形。
雪元卿也不理会,打开包裹,里面白玉瓷罐装了片片绿茶,形制似针,一股清香,佛家四大皆空,那妖尼姑偏爱享受,事事都要最好极为做作。
雪元卿早已结丹不吃东西,净月便每年春季送些茶叶,往年都是明前,今年她去了趟漠北寻人办事回来晚了,这时候才送来。
那茶叶碧绿,装在白瓮中,雪元卿看着天气晴朗,碧波幽幽,许是春日迟迟,便吩咐岚祯去后院取些山泉,又从戒指中拿了诸般茶具,岚祯来时见她已经在泥炉中生火,取了铁壶装水,在桌上摆了些琉璃杯盏,那小盏形若莲花,通体透明,十分精致。
雪元卿也不说话,沏了一壶茶,慢慢倒给岚祯。
岚祯捧着杯盏,闻着幽香,坐在高台与雪元卿晒太阳饮茶,心中从未体会到这般娴静安宁,笑了道:“菩萨姐姐送来的茶真好喝。”
她说好,雪元卿不以为意,把瓷罐子给她:“你喜欢便都给你吧。”
岚祯摇摇头道:“菩萨姐姐送给元君的,我不能要。”
“有什么不能。”雪元卿哼了一声,岚祯才道:“菩萨姐姐千里送茶,对元君可是好,我若要了她不高兴,还显得元君待她不好。”
雪元卿不答话只是静静喝了一盏茶,见这女孩露出一脸幸福模样,脑中不知想到什么,复尔目光看着群山湖泊,见天边流云变化,时光空过,她便对岚祯道:“你下次除了道藏,多抄一本菩萨本愿经吧。”
岚祯伶俐道:“是抄佛经送给菩萨姐姐吗?”
雪元卿开口道:“你我喝了她的茶,若不还点什么,她嚷嚷的烦人。你便抄一本经给她,替本座堵她的嘴。”
岚祯咯咯笑了,见她如此道:“这下可是赚了。菩萨姐姐这茶上好,我的字又不值钱,我多抄几本,多换她点茶叶可好。”
那胡女年岁不大,会打算盘。雪元卿对她似是若有似无笑了一笑:“天昆门的字未必不及她观莲斋的茶,要换也是她多给咱们些东西。”
岚祯听她夸奖,连连点头说好。
今日她坐了好一阵,喝了茶,雪元卿才送她走。
天边一抹浮云,仙鹤飞远。
雪元卿送走岚祯便要起身回阁,案几上散去的金光又忽而慢慢浮现,闻净月开口道:“离的太远,和师伯说几句话也难,刚长老找我有事,我收了式神。”言罢,左右瞧瞧:“那孩子走了吗?”
雪元卿点了头,式神才道:“阿雪甚少待见人,若非她是阿欣孩子,我们要护着些,否则真想劝你收她为徒,应付将来劫数。”
她开口,雪元卿伸手要散她,式神躲开道:“一说你便不高兴。”
“我的事和你无关。”雪元卿道。
净月轻一笑,式神飞在半空道:“跟你提个醒,你倒发起脾气,我也不是你的老妈子,管不得你许多。”顿了顿,在空中打了个转,自在无碍道:“你命格坎坷自求多福,为找散落的神器我也忙着呢。你师祖还有个好师弟,见神器要散,抢了一堆废铁融了新铸,现下只要惊邪认主,凤羽与惊邪合并可成新太虚,我家那些傻老头,见神器散,伸脖子说随缘,随他老母亲个缘。他们一朝圆寂去见地藏,苦了我还得四下寻找,神器宝贵落在邪魔手里可不得了,现下只找回南方经轮,我还忙着找其它三方。”
雪元卿冷哼了一声道:“慢慢找,不着急。”若一下叫她找齐了,天天眼跟前呱噪可是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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