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长歌踏入那座守卫森严的监牢时, 从未想过,会在这昏暗阴沉的地方遇到一个一身光华的人。
未见其人, 先闻其声。这是他见到白殊言的最好写照。
“宋长老, 很久没见过你带人进来了。”昏暗的长廊深处,一道清朗的声音缓缓传来,仿佛破开乌云, 流泻出皎皎月光。
无视周围人的戒备神色,他却觉得因这人的声音,就连这暗沉的走廊都变得明亮几分。
然后他听到了一句更美妙的话, 甚至让他对接下来的牢狱生活产生了些许期待“我对面没人住, 让他住进那间和我做个伴吧。”
无论多少次回忆起那个场景,他的唇边都会情不自禁地露出微笑。
对面的牢房华丽昂贵得令人咋舌。纵使是再奢侈的贵人,也不曾奢侈到以千年寒玉做地板吧
当清脆的锁链撞击声在屏风后响起,他满怀好奇地望了过去,看到镂空的屏风后闪过白色的衣衫。
随后就见到了白殊言。
第一眼, 他的心头立时突浮出一个念头只有那人才配得上这般玉色。
不, 是只有这样倾城的玉色才配得上他, 那价值连城的玉石光泽再莹润剔透, 也不过是被他踩在脚下的点缀罢了。
他曾经见过这位名闻天下的魔教教主。回忆起五年前浔河河畔的场景, 不由有些疑惑与紧张,心底却又隐约升起欢欣之感。
故人再见, 交集更甚,不知接下来又会有怎样的际遇
监牢里的生活日复一日,连吃饭喝水的时间都不曾有过半刻改动, 本以为自己会觉得枯燥乏味。可事实上,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屏风后那抹白色衣角都是他期盼的景色。每次听到锁链声清脆地响起,心情就会变得跟那碰撞的锁链一样,忍不住欢快起来。
终于在一天夜里,他打开那难于登天的机关,跨入了对面的监牢。屏风后的床上,白殊言蜷身侧躺着,身体随着呼吸轻轻起伏。
他幻想过无数次与白殊言近距离接触的画面,却在真的达成的这一刻呆愣了一下,几乎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该做什么。
这里的环境冷彻骨髓,他只是在床边站了一会儿,就觉得身体僵硬了起来,白殊言日夜居于此地的痛楚可想而知。想到这儿,心不由沉了下来。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唤了一声“前辈”,那声音轻柔到不和思议,仿佛惊到眼前的人都是天大的罪过。
白殊言脚上的锁链很难开,开锁的时候难免触碰到对方的脚腕,那如玉的触感几乎让他心神一荡,好不容易才收敛起不合时宜的种种思绪。
尝试了许久,毫无进展,他皱着眉抬起头,忽然瞥见了白殊言眼底因痒意而升起的潋滟。
本就隐隐激动的心跳突然变得快如擂鼓,随即爆裂开来,好似燃了一朵烟花。
晏长歌,你完了,彻底完了。
他在心底告诉自己若不能把这个人带走,人生还有什么意思。失败的话你也别离开了。
晏长歌一向是个喜欢冒险的人,戒备森森的皇宫大内轻身飞过,机关重重的禁地舍命闯过。在天下人看来,就连天字第一号通缉榜上挂着的“晏长歌”三个字,都透露出潇洒的意味。
他被抓的消息以飞一般的速度传遍了天下,无论是江湖庙堂,还是市井坊间,所有人都在叹息,这位天下第一大盗栽在了天下第一庄,怕是再也洒脱自由不起来了。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将他关住的不是这间监牢,而是一个人。那束缚如此之强,可以让一只本可肆意翱翔的鹰隼心甘情愿地留守在方寸之地。
晏长歌带白殊言从监牢中逃出来,在天空中疾驰时,只觉胸中溢满畅快与喜悦,若非要隐形匿迹,真恨不得放声高歌。
他紧了紧怀中抱着的珍宝,为他遮挡住夜风的侵袭。看到白殊言睡着了,第一次做了次登徒子,忍不住吻了一下他在风中飘动的发丝。
白殊言被他带回家了,还同意在他家中住下。所幸多年来的修为让他仍能保持从容的表象,不至被白殊言察觉到那难以言喻的兴奋之意。
可是逃狱并非没有代价,白殊言将内力全部传给了他,经脉却被寒气侵蚀了,时时刻刻饱受痛苦。
每次与他肌肤相贴,将内力传输过去的时候,他根本生不出半分喜悦,只恨不得能以身相代,由他来承受这些苦楚。
穷毕生之力,也要将他治好。
他无数次在心中忐忑地自问,自己能否有资格一辈子照顾白殊言
一辈子啊多美好的一个词。可他很快就连妄想的资格都失去了。
看着白殊言苍白的脸色,那一头流水般的银发好似耀目的火焰,让人灼痛得眼睛发涩。
漆黑的夜色中,无数武林高手正在围剿一个人,好似无数蝙蝠团团扑上,却又瞬间被打飞出去。
“铮”的一声,好似龙吟虎啸,李绍元拔出了湛卢。所有围攻者流水般退了下去,李庄主的出手,必将这贼人手到擒来
剑光惊鸿一闪,李绍元与那黑衣人缠斗在一起。
“噗嗤”一声,他一剑洞穿了那人的肩膀,却也被一掌拍在胸口上。那人用的几乎是以命换命的打法,李绍元捂着胸口后退时,他已趁机运起轻功逃了。
“爹”李正鸿惊叫一声,上前扶住李庄主。众多武林人士已运起轻功追了上去,李正鸿咬牙切齿道“我也去追”
李绍元摆了摆手,看着前方深沉的夜色,道“不必追了。”
李正鸿惊愕道“那千年雪莲可是稀世药材”
“是啊。千年雪莲是救命的东西。”李绍元缓缓道“那就让它发挥应有的作用吧。”
门猛地被推开,晏长歌捂着肩头踉跄而入,黑色的衣物早已被一身鲜血浸透了。他丝毫不顾及扯动到伤口,迅速扑到床边,身形却骤然一滞。
床上的人安静地平躺着,双目阖闭,平静得似乎睡着了,胸口却没有丝毫起伏。
晏长歌不敢置信地伸出手,颤抖地落在白殊言颈间的脉搏上。
没有任何波动。
“噗”一口鲜血猛然喷洒出来,落在白殊言胸口的衣服上。
晏长歌捂着胸口大口喘息着,胸中一阵剧痛,心脉仿佛被什么生生震碎了。
啪嗒一声,手中的木盒跌落在地,雪白的花滚落进泥土里。他无力地跌落在床边,单膝跪地,膝盖硌得生疼,仍执拗地伸出手去擦自己吐出的血,颤抖的手落在白殊言的衣襟上,却越擦越脏,最后将那片白衣染红了一大片。
“不是说你睡一觉我就回来了吗”他沙哑的声音宛如啼血,唇角的血迹触目惊心,“我回来了你怎么还不醒啊。”
空洞的眼神落在白殊言的手上,发现他手中还握着自己送的玉佩。晏长歌垂首埋在白殊言的脖颈里,发出了一阵无声的悲鸣。
对于世界来说,晏长歌的故事才刚刚开始,成为天下第一之后,他将活跃在江湖之上,惩奸除恶,无所不能,其侠名之盛,空前绝后。
但对于晏长歌来说,自己的人生却好像已经结束了。
京城一条僻静的小巷中,坐落着一座寂寥的院落。院子的一角,是最后一任司清教教主的埋骨地。
晏长歌静静立在墓碑之前。正值盛夏,正午的烈阳格外灿烂,却无法驱散他周身的沉冷之意,只有腰间挂着两块玉佩将他点缀出些许光亮。
恍惚间,晏长歌好像听到了白殊言清澈的声音,“我这一辈子杀父弑亲,统领的魔教手下冤魂无数,手上脏的洗不干净了。”
“以后你做个盖世的大侠,就相当于我是了。”
“不,没有人比你更干净。”晏长歌抚摸着石碑,神色无比轻柔,“不过既然你想让我做,我一定会做到。”
这座院落里到处都是白殊言的影子,他们在树下练武,在书房写字,卧室中的云火玉床上还留着一件温软的白衣。
种种记忆恍若昨日。
晏长歌走进书房,桌上还放着白殊言默写的心法秘籍,几本他看过的书。他学着记忆里白殊言喜欢做的样子,把几本杂乱的书叠放在一起,在桌面上竖着怼齐。
这些书他不知道看过多少次,却仍坐了下来,抽出那本程斋笔记再次看了起来。
那只雄狐与书生缠绵之后,虽不忍与书生分离,仍抵不过人妖殊途,在书生的挽留中含泪消失了。
书生流泪哀叹,对月思念地念着诗“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
当初白殊言看到这里时,还笑话这个书生酸得很。
“犹恐相逢是梦中”晏长歌喃喃念了一句,突然苦笑了出来。“可是我怎么连入梦都见不到你呢。”
屋外凉风渐起,星云低垂下来,淡淡的月光照不亮屋内的昏暗。晏长歌揉揉疲累的眼睛,趴在桌上睡着了。
梦里,清脆的锁链声再次响起,对面的屏风后倏忽闪过了一片白色的衣角。
作者有话要说 词是晏几道的鹧鸪天
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拚却醉颜红。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影风。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红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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