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燃着淡淡的檀香, 缎面被料柔软光滑, 微微闪烁的金丝绣纹映的少女面颊愈发白皙,长长的睫毛又卷又翘, 轻轻覆在眼睑处,看起来恬静又乖顺。
季长澜药下的狠,估摸着乔玥至少得睡两个时辰,这会儿倒是不急了。
他点了盏灯, 褪去她的鞋袜,将她脚上的水渍擦净,洗了把手,才垂眸扯开她的衣襟。
他早就看过她身子的。
那会儿的小姑娘好奇心重, 又特别调皮, 爬到树上摔伤了腿,躺在床上发烧了好些日子,浑身都是汗, 他在一旁照顾了很久。
她皮肤很好,基本寻不到什么痕迹,只有右胸下面有一块指甲盖大小的胎记。
他记得很清楚, 当时的乔乔醒来还睁着一双水濛濛杏眼儿看向他:“阿凌你……没对我做什么吧?”
那么小的姑娘, 他又能做什么呢?
季长澜以为自己会像当初那般波澜不惊。
可当他不经意间低眸时, 忽然看到了少女白的晃眼的手臂。
不同于雨中的纤细娇弱, 陷在层层叠叠的被褥中,无端的勾出了些许旖旎的意味儿,薄薄的里衣紧贴着小巧精致的锁骨, 圆润的肩膀不堪一握,再往下,便是一道优美婀娜的弧线……
季长澜的眸底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涟漪。
他很明显的感觉到了自己身体的变化。
小姑娘总会长大的,他也早就想到她和当初会有不同。
只是他没料到自己的反应会这么大。
好像陡然窜起了一团火,带着股热流一直蔓延到了四肢百骸,连带着心脏也震颤起来。
季长澜闭上眼,试图让自己平静下去。
帷帐内烛火摇曳,他漆黑的睫毛随着火光轻颤,在眼睑处投下一片沉沉的暗影。
他自控能力向来极好,可这会儿脑海里却全是少女娇俏的影子,弯着一双杏眼儿似嗔似笑,勾着他的脖颈轻轻在他耳旁呢喃,温热的气息如方才在雨中那般钻进他耳朵里,就连鼻翼间也漫上了那股淡淡的花香……
季长澜蓦然睁眼,眸底深色渐浓。
只是胎记而已,看一眼就行了,再耽搁下去难受的还是自己。
他重新伸出手,就要探上少女脖颈处的系带时,睡梦中的少女似乎感觉到了周围气息的不对劲,翕动着鼻尖嗓音极轻的哼哼了一声。
糅杂着些许变调的媚意,在落针可闻的屋内格外清晰。
心底的那团火轰然炸开,几乎将他撕碎。
可他面上依旧是一副神色淡淡的模样,就这么垂眸定定看了她半晌,才极其缓慢的,将手收了回去。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身体的情况,倘若没有胎记还好,若真有胎记,他很怕自己会忍不住。
季长澜闭了闭眼,抬手将被子盖在乔玥身上。
总归不能在这种时候的。
谢景的话大可不必相信,他不会无缘无故去陈家,而自己身体本能的反应也不会骗他。
他的刻骨铭心是她,魂牵梦萦是她,无数个月明星稀时的渴求也全都是她。
他梦里从未出现过旁人。
这辈子也不会再有第二个人让他这般。
季长澜重新低眸看向乔玥,眸底的暗色逐渐平静。
倘若不是呢?
倘若不是,他就一把火烧了自己。还乔乔一个干干净净的阿凌。
*
乔玥睡到酉时才醒。
她躺在一张全然陌生的床上,一睁眼就看到了床头雕刻的松鹤紫檀。
好像也不是全然陌生的床……
她上次来癸水的时候睡过一次。
乔玥的大脑有一丝断层,垂着一双杏眸思索了良久,才模模糊糊的想起之前的事儿来。
想起自己体内的毒,乔玥撑着胳膊想要从床上坐起来,可四肢依旧软绵绵的没什么力道,稍一用力就跌了回去,惹得床头金丝流苏一阵摇晃。
似是看到了这边的动静,季长澜放下手中的笔,缓步从屏风旁走了过来,抬手挑开层层叠叠的帷帐,低眸看着软趴趴倒在床上的乔玥,微微弯唇道:“下不来床么?”
“是啊,侯爷。”
因为刚刚睡醒的缘故,乔玥的杏眸微微有些潮湿,长长的睫毛有气无力的垂着,轻声问他:“解药的劲儿有这么大吗?为什么之前奴婢中毒的时候就没有事?还有,之前的毒药为什么是甜甜的还很好喝,这次的解药怎么有点酸还有点涩……”
虽然身子没什么力气,乔玥一张小嘴却吧嗒吧嗒的说个不停,接连问了一大串问题,等待着季长澜一一解答。
季长澜唇瓣的浅笑很是低柔,微垂的眼睫没有丝毫波澜,不紧不慢的悠悠开口道:“因为解毒失败了。”
“什么?!”
乔玥杏眸里满是惶恐,挣扎着想要从床上爬起来,季长澜却按住了她的肩膀,指尖轻轻在她苍白的脸颊上碰了碰,轻声说:“别怕,不会有危险的,你和以前一样按时吃解药便是。”
可是……
“为什么解毒还会失败呢?”
季长澜垂眸不语,似乎并不太想回答她这个问题。
乔玥只能自己猜:“难道是什么‘七虫七花膏’之类的?必须知道毒药的成分才能配制出相应的药方来?”
季长澜沉默了一瞬,转眸看向一旁神色认真的小姑娘,轻扯着唇角缓缓吐出四个字:“你说得对。”
乔玥对他说的话向来很少怀疑,见他肯定便信了。
毕竟自己还是个丫鬟,总在主子床上躺着不像回事儿,她撑着胳膊又想坐起来,可身子依旧控制不住的往后仰,眼看脑袋就要磕在床头的紫檀雕花上,季长澜忽然伸手揽住了她的肩膀。
床幔轻纱轻荡,季长澜将她小小的身子带了过来,修长的指尖轻轻绕起她耳后的一小撮碎发:“你还没恢复过来,就不想再睡会儿?”
乔玥确实很想再睡会儿。
她抬眸看向他:“……可这是侯爷的床。”
季长澜垂眸对上她的眼:“我的床不舒服?”
乔玥回答的很诚实:“舒服。”
确实很舒服,又大又软又干净,被子捂热了暖烘烘的,还有股说不出的淡雅清润的气味儿,反正就是好闻。
季长澜轻轻笑了一声,指尖触上她的面颊:“那就再睡会儿吧。”
乔玥只感觉到了一点儿微凉的触感,轻的像雨丝,只一瞬就轻轻分开了。
她有些疑惑的看向他,见他的神色如常,似乎就只是想碰碰她那么简单,眸底平静的寻不到丝毫暧昧的意味儿。
毕竟是禁欲反派人设,乔玥觉得自己就算脱干净衣服睡他床上他也不会有任何反应的,她觉得季长澜让自己接着睡,大概是解毒失败的补偿。
说不定季长澜也很内疚,只不过不在面上表现出来罢了。
这么一想,乔玥便安心下来,眨巴着眼睛有些不好意思道:“那奴婢再睡会儿?侯爷那边不需要人吗?”
“嗯。”季长澜托着她的肩膀将她放回床上,语声淡淡道,“今晚没什么事,你安心睡罢。”
帘幔轻轻罩下,乔玥看着上面绣着的金丝图样,没一会儿就沉沉睡去了。
季长澜隔着帷幔凝眸瞧了她半晌,才命下人备水沐浴。
反正毒是不能解的,就算她是乔乔也不解。
*
细雨渐停,季长澜再次回到房间时,乔玥已经离开了,倒是不忘把他床铺铺整齐,连带着书桌也帮他收拾了。
季长澜换了身单薄的里衣,阖着眸子入睡,当晚他做了个梦。
还是在岭南时的院落,小姑娘拉着他的手和往常一样对他撒娇,指着秋千要他抱,日暮下,他看到小姑娘的唇瓣一开一合的,而他却听不到任何声响。
他还是俯身将她抱了起来,他能感觉她的身形比之前更修长了一些,腰肢也更软,那双细软的手攥着他的衣襟往他领口里探……
季长澜眼睫微颤,淡漠的眸子里终于染上了点点颜色。
辗转缱绻……
晚间的风吹得古榕树沙沙作响,残余的雨露从叶片上滑落,一滴又一滴的砸在屋檐青瓦上。
滴答滴答——
季长澜霍然睁开了眼。
指尖还残存着些许梦境的触感,将那股震颤一直带到了梦外。
鼻翼间仍旧萦绕着那股淡淡的花香,他清楚的记得,方才被他死死困在臂弯中的女孩儿,不再是他幻想中小姑娘长大后那团模糊不清的影子,也不再是小姑娘犹带稚气的声音,他看的很清楚。
是玥儿。
可能就是太过真实了,才会让他疯狂到恨不得将她吞入腹中,连带额头上都沁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
他向来是很少出汗的。
季长澜垂眸看着自己湿透的衣衫,倒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感觉。
总归是不排斥,也不讨厌的。
大抵是今天把她药晕了才会如此吧。
……真不该有看她胎记的念头。
季长澜换了身干净的衣裤,走到门前正要吩咐小厮备水沐浴,院外侍卫忽然匆匆赶了进来,跪在季长澜身前道:“侯爷,有人扮成刺客的模样夜闯侯府。”
季长澜没什么情绪淡淡开口:“直接杀了便是,用得着特地汇报我?”
跪在地上的侍卫支支吾吾,踌躇了好一会儿功夫,才小声说道:“可闯进来的人是、是蒋二姑娘……”
蒋二姑娘?
季长澜诧异的抬眸,过了半晌,才低低笑出了声,随意拿了件氅衣披在身上,对着侍卫道:“那就请她进来罢。”
“是。”
侍卫领着蒋夕云走进重华院内。
蒋夕云认识季长澜十余年,这也是第一次进他住的院子,有时候她甚至觉得自己还不如一个丫鬟方便。
那天回去后没多久,她爹就知道了季长澜想退婚的消息,当时就追问了她,可她到底没敢和说自己是在跟一个丫鬟争风吃醋,让她爹乱了阵脚,这些天一直都在找季长澜退婚的原由。
蒋夕云心里慌得厉害,总想着找机会再见季长澜一面,可季长澜从那之后便不和国公府来往了,便是她爹亲自出面也没有用处,她也是迫于无奈才出此下策。
偷偷扮成刺客,在侍卫拿下自己之前亮明身份,这些侍卫当然是不敢对她动手的,只能禀报季长澜。
而季长澜果然见她了。
蒋夕云心里止不住的兴奋,在侍卫的带领下,缓步走进季长澜房门。
房间内燃着淡淡的檀香,季长澜正倚在书桌旁的楠木椅子上,身上披了件玄青大氅,隐约能看见里面那件薄薄的中衣,墨发未束,微一侧头便从肩膀轻轻垂落,眉眼轻抬间,蒋夕云几乎顿住了呼吸。
她还从未见过这样的季长澜。
在蒋夕云的印象里,季长澜永远是举止淡漠容貌俊美又高高在上的,可现在,他眉目低垂的倦怠模样,竟让她感觉到了一种之前从未见过的放纵感,连房间燃着的檀木熏香都比以往浓郁了许多。
就好像、就好像是刚刚……
蒋夕云的指尖霍然收紧,娑婆着一双泪眼道:“是不是我来的不是时候扰到侯爷了,我……”
屋内光线黯淡,季长澜只抬眸看了她一眼就收回了目光,拿起桌上的小匕首轻轻挑弄着灯蕊,烛火明灭间,他淡声打断了蒋夕云的话:“你今天来侯府的事沛国公知道么?”
“不知道。”蒋夕云凤眸微垂,刻意放柔的语声在夜色中分外动人,“爹爹注重家风,又怎能允许我晚上一个人来虞安侯府呢……可我心里实在是太想见侯爷了,从靖王府回去后便茶饭不思,实在没主意了才出此下策,我不敢告诉任何人的……”
说着,蒋夕云便抬起一双眸子看向季长澜,眼波盈盈似要落下泪来:“还望侯爷看在我自贱身份冒充刺客的份上,不要怪罪我……”
季长澜纤长的睫毛在烛光中投下一片暗沉的光,轻扯着唇角道:“你也知道自己轻贱?”
蒋夕云的语声顿住。
她脸色发白的看向季长澜,男人淡漠的语声听在她耳朵里格外残忍,房间里残余的气味儿让她心里的嫉妒和羞辱交织在一起,只觉得一股火气冲上心头,语声微颤道:“是,我几次三番的拜访侯府是我轻贱,我对侯爷的爱慕是真心的,我总没有半夜三更爬上侯爷的床,在宴席上主动勾.引侯爷惹得老王妃病重,也没有在宴席上无缘无故看别的男人,我人是干净的,我……”
“你在说谁不干净?”
季长澜淡声打断了她的话,平静的面容仍没有什么情绪,视线落在蒋夕云身上时,蒋夕云心脏猛地一跳,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慌忙改口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侯爷不要误会。”
季长澜轻轻笑了一声,低缓的语声略带些玩味,不紧不慢的低声开口,“听说沛国公这半年来一直没有放弃寻找你大哥蒋宏儒的下落,我前些天恰好寻到了他的消息,你想看看么?”
蒋夕云怔了怔,心头的妒火被季长澜轻飘飘的一句话浇熄。
她又换上了先前柔弱的模样,凤眸微垂语声柔媚,言语间依旧不忘制造与季长澜再次见面的机会:“谢谢侯爷,我回去一定告诉爹爹,请他亲自上门感谢。”
“用不着那么麻烦。”季长澜将手中刀刃一收,缓缓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墨发垂散在衣间,映的那双眼眸也沾染些许细微的光,微微扬起的唇瓣鲜红,衣襟微敞姿态闲散的样子说不出的摄人心魄。
他低声道:“我带你去瞧瞧。”
蒋夕云目光微怔,近乎本能的跟在了他身后。
已经过了子时,四周安静的没有任何人声,季长澜没有出房间,只是带着她绕过屏风往屋内走,丝丝萦绕的檀香气愈发浓郁,她跟着他停在了最里面的那尊玉佛前。
玉佛前面没有点灯,只有案台上点了三根檀香,明灭的火星子微微闪耀,在光线暗沉的屋内,蒋夕云柔媚的嗓音也不自觉带了些颤:“侯爷说的东西在这里?”
季长澜没有回答她的话,修长的指尖抚过玉佛的右手,略微一转,佛像后面忽然出现了一个黑漆漆的暗门。
蒋夕云这才感到危险,刚转身想走,却感觉到后颈一凉,季长澜用匕首尖刃抵着她脖子,淡淡吐出了一个字:“走。”
从未有过的恐惧漫上心头,后颈上尖锐的刺痛让蒋夕云不敢反抗,就这么一步一步的被逼进暗门里。
季长澜静静站在门前碰了下佛像的手,随着暗门阴影罩下,蒋夕云终于控制不住,趴在门上喊道:“侯爷不是要带我找大哥吗?为什么要把我关这里?!”
季长澜轻轻笑了一声,隔着暗门传过去的嗓音毫无温度:“你说你大哥么?他就在里面,你自己找罢。”
*
第二天,蒋夕云深夜失踪的消息就传遍了朝野上下,沛国公独子失踪后,没想到自己女儿也不见了,险些在朝堂上哭晕过去。
皇帝谢宗安慰了他许久也没见他缓过劲儿来,无奈之下只得命人彻查此事,满朝大臣低头不语,只有谢景静静看向季长澜的方向,凝眸不语。
季长澜除了眉眼有些倦怠以外,面上倒是没有什么旁的神情,退朝后,也未在宫里久留,坐上马车便回了侯府。
裴婴办了些他交待下来的事情,正要转身进重华院,一抬头就看到了从陈婆子那里走回来的乔玥。
雨后的天空蔚蓝,晌午柔和的日光洒下,乔玥走在小径上,发髻上的珠花随着她的步伐轻颤,连同她身后翠叶微微闪烁的雨珠一同落入了裴婴的视线里。
裴婴的脸又悄悄红了半边。
倒是乔玥很大方的和他招手,想起昨天没发现季长澜回来的事儿,打过招呼后不忘问他一句:“裴婴,侯爷这会儿回府了吗?”
“一个时辰前就回来了。”
裴婴语声稍顿,也没把乔玥当外人,干脆就一股脑儿的将季长澜这几天的行踪都告诉了她:“蒋二姑娘昨晚刚刚失踪,朝野上下都传遍了,侯爷为了避嫌,这些天估计不会再出府了,你这两天不用总去陈妈妈那了,安心陪着侯爷便是。”
想起书里的国公府似乎和季长澜父母的死有关,就连书里蒋夕云最后也是季长澜杀的,乔玥担心他有危险,心里不免“咯噔”一下,忙问:“避嫌?侯爷要避什么嫌?”
裴婴道:“蒋二姑娘到底是侯爷的未婚妻,未婚妻失踪,侯爷总要足不出户表示悲痛才是……”
“噢。”
乔玥这才放下心来,忙问裴婴:“那侯爷现在在哪里呀?我刚才去他房间怎么没见着他人?”
裴婴道:“我之前看他去后院了,你去后院找找看。”
“好。”
昨日的雨几乎将后院的泥土浇透,小径上又是一片花瓣凋落的红,乔玥踩着花瓣越过长长的小径,微一抬眸,就看到了古榕树下的男人。
他坐在高高秋千上,宽大的衣摆从身后垂落,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洒下,在他衣袍上留下深深浅浅的斑驳,他轻阖着眸子,面容安静温雅瞧不见丝毫戾气,就好像睡着了一般。
哪怕在他身边已经快有一个月了,乔玥这会看到他时,仍然有种满目惊艳的感觉。
就好像神仙似的。
乔玥走过去,似乎听到了脚步声,坐在秋千上浅寐的季长澜微睁开眼,看向站在一旁的小姑娘。
“你要玩么?”
男人低沉的语声在榕树下莫名柔和,就好像只要乔玥点点头,他就会从秋千上下来,让她上去玩似的。
乔玥有些奇怪的眨了眨眼,想着自己也爬不上去,倒不愿意在季长澜面前出丑,微微笑道:“奴婢天天来呢,还是先帮侯爷摇吧。”
季长澜没有拒绝,由着她轻轻摇晃起来,空气中弥漫着清清浅浅的花香,偶尔有水珠从叶片上滴下,触上他衣摆的一瞬就轻悠悠滚落了,一点痕迹也无。
乔玥看着他倦怠的神情,忍不住问:“侯爷昨晚没睡好么?”
季长澜垂眸,漆黑的羽睫遮住一片潋滟的眸光,语声淡淡道:“是没睡好。”
乔玥轻轻“啊”了一声:“是不是奴婢昨晚睡侯爷那……”侯爷没地方睡了才没睡好?
乔玥没好意思把后面那句话问出口,倒是季长澜像想起什么似的轻轻笑了笑。
被褥上全是她的气味儿,难怪自己昨晚会做那种梦。
他没有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结,望着身旁的小姑娘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裴婴说的。”想起之前退婚的事,乔玥轻声问他,“国公府蒋二姑娘失踪了吗?”
季长澜淡淡的问:“这也是裴婴跟你说的?”
“嗯,裴婴这些日子挺好的,总帮着奴婢。”
总帮着她?
季长澜眯了眯眼,握在绳索上的手微微收紧。
摇晃的秋千瞬间静止下来。
榕树上的雨露滴滴哒哒的往下落,乔玥站在季长澜身后,瞧不清他的面色,微微皱了下眉,正要用两只手推时,忽然感觉到后颈一凉,一只冷冰冰手轻轻扣上她后脑,她一抬眸就对上了季长澜静幽幽的眸子。
像是逗猫儿似的,他侧着身子轻轻抚弄着她的后颈,弯着唇角道:“来,好好和我说说,裴婴这些日子到底有多好?”
他的嗓音很柔和,眉目间也不见丝毫冷凝的神色,可修长的身形坐在高高的秋千上时,便有了股强烈的压迫感,乔玥忍不住后退了一小步。
季长澜又将手收紧了些,压着少女的后脑将她带到神色,俯身凝视着她,问:“跑什么呢,不是要帮我摇秋千么?”
乔玥忙将手抓在坐板上,想起上位者都不喜欢下属走的太近,她一边帮他晃秋千,一边解释道:“他、他就是不像之前那样阴阳怪气了,也没有特别好……”
她乖顺的模样让季长澜心里的恼意散了些,缓缓收回了手,摩挲着指腹间残余的温度,轻声问她:“裴婴还说什么了?”
乔玥不敢再隐瞒:“他说侯爷这几日不会出府,要奴婢好好陪着侯爷。”
季长澜轻轻笑了一声,终归是没有再说什么。
乔玥见他情绪好些了,这才轻声问了一句:“蒋二姑娘失踪了,那侯爷的婚事怎么办?”
“拖着便是。”季长澜淡淡回了一句,眸底幽沉。
先前他并未将退婚一事明说,知道这事的不过只有靖王和沛国公两人,朝中大臣多数不知道他态度。
如今有婚约在身,自然也不会有其它大臣和他攀亲家。只要蒋夕云一日找不到,他就可以拖延一日,倒省了他不少麻烦。
自己送上门来,又岂有不杀的道理。
乔玥看见他阴恻恻的眼神,倒是不太敢再问了,埋头又将秋千推高了许多。
院外,小厮匆匆从小径上跑了过来,看到坐在秋千上的季长澜,不由得愣了一瞬,对上季长澜淡而无波的眸子,慌忙跪下身子:“见过侯爷。”
季长澜握了握绳索,秋千再度停了下来,他垂眸看着地上小厮问:“什么事?”
小厮本是来找乔玥的,但听见季长澜开口,也不敢隐瞒,忙道:“院外有个陈姓的男孩儿,说是要找侯爷身边这位姑娘。”
听到这话的乔玥微微一愣。
上次她送小根回去时,曾和小根说过,她一个月才有一天休假,让他下个月再来找她,可如今才过了半个月,小根就又来找她了么?
小根不是不听话的孩子,怕不是遇到了什么事……
乔玥心中不免担心起来,抬起一双眸子看向季长澜,轻声问:“来的人是奴婢的弟弟,就是侯爷上次见到的小男孩,侯爷能不能准许奴婢去看看他?”
想起乔玥上次抱着小男孩儿消失在巷口的样子,季长澜眯了眯眼,没有答话。
乔玥见他沉默,轻轻晃了晃秋千的木板,没能晃动。
她知道这大概是不能的意思。
可是想起小根,她又十分不放心,索性挪着脚步慢吞吞走到季长澜面前,仰着小脸对上他幽静的眸子,语声轻软道:“奴婢弟弟很懂事的,不会无缘无故进城来找奴婢,可能是奴婢家里出了什么事……”
季长澜凝眸不语。
他知道八成是因为谢景前些日子去过的缘故。
虽然他也想知道谢景过去究竟问到了些什么,可他现在若不狠心点,乔玥今后都要和这家人纠缠不清,便没什么心思见了。
他动了动唇,正要拒绝,秋千下的小姑娘却忽然抬手扯了扯他的袖子。
很轻的力道,带着些许小心翼翼的怯意,惹得秋千上的藤蔓一阵轻晃。
季长澜一低眸就看到了小姑娘水灵灵的杏眼儿,轻声恳求道:“拜托侯爷了,奴婢就见一会儿,就一会儿嘛。”
少女语调绵软的好似撒娇,季长澜的思绪有一瞬间的怔然,就这么静静瞧了她半晌,才转头对旁边的小厮吩咐:“把那男孩儿带我房里来。”
“是。”
小厮匆匆退下,两刻钟后,陈小根来到重华院内。
陈小根从未见过这么大的院子,比他们村头的村长家还大呢,对着屋顶上整齐的黑瓦瞧了又瞧,许久舍不得低头,直到快进屋时他揉了揉酸痛的脖子,跟着小厮跨进房中。
季长澜正坐在窗户旁边看书,见男孩儿进来,淡淡瞧了他一眼便移开了目光。书册翻动间,乔玥从里屋走了出来,看见陈小根红肿的面颊略微一怔,忙蹲下身去,用手轻轻捧着他的下巴,问:“你的脸怎么肿的这么厉害,被人欺负了吗?”
陈小根眼眶发酸,低着头轻轻说了一句:“不是,是娘打的。”
乔玥闻言微微皱眉,哪有亲娘把孩子打这么狠的。
她轻声问:“你娘为什么打你啊?”
她言语中关切意味儿明显,陈小根的眼眶又酸涩几分,干涩的嘴唇动了动,险些就把字帖被人抢走的事儿说出来了。
可想起谢景临走时的警告,小根心里又害怕起来,咬着嘴唇不吭声了。
乔玥也没怀疑什么,只当是小孩子嘴笨一时说不出原因来,见他脸肿的厉害,想起之前的紫金膏还剩了些,便回头问季长澜:“侯爷,那个紫金膏可以消肿吗?”
季长澜翻动书页的手一顿,抬起眼眸静静地凝视她,微冷的嗓音异常淡漠:“我若没记错,那紫金膏是我前些日子赏给你的吧,我有让你给旁人用?”
空气安静了一瞬。
乔玥意识到自己确实不该把主子赏的东西随意给别人用,刚刚张口说了声:“对不起……”一旁的小根却忽然爆发了情绪。
“你们这些坏人就爱欺负人!谁要用你们的药膏啊!”
乔玥一怔,忙要拉住小根,可七岁的男孩到底有些力气,执拗起来根本控制不住,眼见乔玥要倒在地上,季长澜忽然合上了书卷,语声淡淡道:“让他骂,骂够了再走,我又不会要他的命。”
本是对乔玥说的一句话,可这一开口更是刺激到了小根。
面前季长澜高高在上的姿态很容易就让他想到谢景,一样的冷漠,一样的不留情面,一样的把旁人性命捏在手里。
他娘卑微的姿态他已经见多了,可他没想到自己最重视,被他视为榜样的姐姐也同样对这些人低声下气,他再也控制不住情绪,不管不顾的哭喊起来。
“不就是变成孤儿吗!谁怕你了?!倒是把玥儿姐写的字帖还回来啊……”
“呜呜呜……”
说到此处,陈小根哽咽着对乔玥道:“玥儿姐对不起,你当初写给我的字帖被坏人抢走了……”
季长澜抚在书页上的手一顿,忽然抬眸看向他,原本平缓的心跳不受控制的往胸膛撞了两下,震的指尖微微发颤。
安静的屋内,陈小根断断续续的哭诉清晰的钻进他耳朵里。
“我不想给他的,一张都不想给,可是他非要我全部交出去。”
“我、我真的舍不得啊。”
“我偷偷藏了一张在床铺下面,好怕被娘发现,好怕变成孤儿,好怕那个坏哥哥回来。”
“呜呜……”
阳光照在陈小根布满泪痕的脸上,蹲在门前少女正拿着手帕轻轻擦拭着男孩儿的面颊,她发间珠花闪耀的光随着她低眸时的动作落到季长澜手心上,他的心脏缓缓缩紧,语声极轻的问了句:
“你说……你留了一张?”
作者有话要说:留评发红包噢,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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