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玥的声音传到在场每个人耳朵里。
搭在她腕上的手原本很稳, 可乔玥话音一落, 却感觉到他指尖明显颤了颤。
周围人的目光都移向老王妃。
老王妃今天穿了件妃色曲裾深衣,外面披了件瑞鹤绣纹小袄, 不似上次黛青直裾那般冷硬刻板,端庄稳重之余,多了几分满面春风的喜气,衬得那面容愈发慈祥和蔼起来, 听乔玥这么一说,当即便笑着道:“好,这丫头是个忠心的,阿凌没看错人。”
她对着身旁的刘婆子道:“去把我前些日子得的那对儿景泰蓝坠子赏给这丫头。”
刘婆子应声退下, 乔玥俯身谢恩后, 季长澜将她拉回了身侧,周围又恢复了先前喧闹喜气的景象。
谢景远远瞧了乔玥一眼,什么也没说, 倒是蒋齐斌心里有些打鼓了。
季长澜冷漠狠戾是出了名的,之前就打死了府里不少丫鬟,而老王妃慈祥仁厚, 府内丫鬟哪怕最后赎了身, 老王妃也会给她们安排好去处, 更何况靖王如今也没有妾室, 这样一对比,丫鬟们更想去靖王府简直是明摆着的事。
蒋齐斌又哪里想得到季长澜竟然会主动询问一个丫鬟的意思?
倘若这丫鬟刚才应了,以传闻里季长澜对这丫鬟的喜爱程度, 那不是等于把自己的软肋交到了靖王手里,任由靖王拿捏?
季长澜绝不是这样的人。
蒋齐斌觉得季长澜对这丫鬟很可能不如传闻中那么喜欢。
他静静回到了座位上,老王妃又坐了一会儿,才在刘婆子的搀扶下起身离开了男席。
这次的寿宴要举办三天,季长澜身为老王妃养子,不大方便回府,宴席结束后,便和前几年一样留在靖王府小住。
院子是刚刚打扫过的,虽不如侯府重华院那般规模宏大,但也干净雅致。
路上季长澜一言不发的拨弄着指间的佛珠,玄黑长袍在层层火云下愈显幽深,长睫遮掩下的眸底虽然看不出任何表情,却莫名给了乔玥一种压抑又沉闷的感觉。
乔玥一句话都不敢说,跟着季长澜进了房间,刚刚关上房门,就听见身后传来“嗒”的一声轻响。
是佛珠被丢在木桌上的声音。
乔玥的肩膀颤了颤,小心翼翼的回过头,看到季长澜靠在椅子上轻阖着双眸,宽大华丽的袖袍半垂在地上,侧颜线条精致流畅,微抿的唇在日暮下透出些许苍白的冷来,似乎整个人都只剩了黑白两色。
乔玥心头一紧,莫名就想起了他上次晕倒在马车里的样子。
她慌忙跑到季长澜身侧,像上次一样用手拍了拍他的面颊,喊他:“侯爷,您还好吗?”
季长澜没什么反应,只是轻轻皱了下眉。
这……这看起来似乎和上次一样严重。
乔玥心脏“咚咚”跳了两下,忙从荷包里掏出之前蜜好的青梅,趴在季长澜面前,细软的手指撬开他的嘴唇,正准备将青梅喂进去时,忽然就对上了他幽深的眸子。
感受到指尖微微湿润的凉意,乔玥慌忙把手从他嘴唇上移开,举起另一只拿着青梅的手,黑亮的杏眸小鹿似的无辜,软糯糯的开口道:“奴婢看您晕倒了,想喂个梅子给您……您、您没事吧?”
“你在想什么。”少女清澈的杏眸近在咫尺,季长澜忽然抬手扣上她的后脑勺,将她拉到面前,沉缓的语调带着微微勾人的尾音,低低对她说:“我喝醉了。”
“……”
喝、喝醉了?
不可一世的反派也会喝醉的吗?
看着她一脸茫然的样子,季长澜忽然笑了,问:“很意外吗?”
乔玥确实很意外,在她的印象里,季长澜这种强大到没有弱点存在的反派,一般是不会喝醉的。
人喝醉通常只有两种原因,要么心情好,要么心情不好,乔玥一时间也分不清他是前者还是后者。
垂眸沉思间,季长澜又把她往前带了带,漂亮的眼眸在暮色下宛如宝石般夺目,一动不动的凝视着她,轻声问:“真的不想留在靖王府么,真的……想陪在我身边?”
后面几个字越说越轻,几乎消失在了双唇中。
乔玥没能听清,一双杏眸微微闪烁,想也不想的回答了他前面一句话:“靖王不是好人,奴婢不想留在靖王府。”
季长澜低低笑道:“我也不是好人。”
比如现在,他看着小姑娘娇娇软软的唇瓣,就想做不好的事。
甚至是更不好的事。
……什么都想做。
季长澜眸色深了深,忽然垂下眼睫靠近她,两人四目相对,他高挺的鼻尖几乎触上她的,薄薄的唇离她不到一寸。
与平时冷冰冰的感觉不同,乔玥能感觉到他的呼吸比平时急促了许多,气息也比往常更烫,灼灼的吐在乔玥的唇瓣上,她鼻翼间满是淡淡萦绕的酒气。
而那双眼睛又幽又深邃,像是要将满天暮色都收入其中,美如碧玉。
乔玥头有些晕,思绪也有些混乱,看着季长澜再度垂下眸子,她卷翘的睫毛颤了颤,下意识的将手中的青梅举了起来,塞进了他微微张开的唇瓣间。
丝丝缕缕的香气在舌尖弥散,季长澜动作一顿,唇齿间满是青梅包裹的蜜。
甜的发腻。
他抬眸对上小姑娘的杏眼儿:“你在做什么?”
乔玥呆了呆:“给侯爷吃梅子呀。”你不是喝醉了吗?
轻软软的语调钻进季长澜耳朵里,他呼吸不经意间又沉了许多,可是面前的小姑娘却依旧是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似乎什么也不明白。
四年的时间,她长了身高,变了容貌,可脑子里装的东西似乎还是那些。
没有一点儿男女之间的东西。
季长澜含着口中青梅,静静看着小姑娘的眼。
而乔玥也就一脸茫然的与他对视。
半晌后,他缓缓收回了覆在乔玥后脑上的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一言不发起身向房内走去。
乔玥看着他的背影,微微偏头问:“侯爷,您好些了吗?”
季长澜语声听不出情绪:“好些了。”
乔玥又问:“青梅可以解酒,奴婢这还有一些,您还要吃吗?”
暮日向西沉去,季长澜脚步微顿,在光线黯淡的屋内转过头来,眸光流转间薄唇微弯,不紧不慢的低幽幽道:“现在不吃。”
“以后一起吃。”
一起吃?
乔玥没听太明白。
虽然只是一句很简单的话,可她总觉得季长澜语气中有种莫名的深意。
她捏了捏自己鼓囊囊的荷包,转身去院内温了一壶醒酒茶,再回到房间里时季长澜已经睡下了。
似乎真的有些醉了,他睡的比往常沉了许多,乔玥给他盖好被子,刚出了里间,就听院内有人叩响了房门。
看见站在屋外的刘婆子,乔玥愣了愣,轻声道:“侯爷已经睡下了,王妃找侯爷有要紧事吗?”
刘婆子道:“老身不是来请侯爷的,是王妃想见姑娘,姑娘您跟老身走一趟吧。”
老王妃找自己干嘛?
乔玥虽然有些奇怪,但老王妃的意思,她也不好拒绝,在外间留了盏灯,跟着刘婆子出了院门。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老王妃房间内灯火通明,她换掉了今天宴席上绣纹精致的礼服,只穿了件简单的深衣,正有一搭没一搭的与身旁的女子闲聊着。
那女子穿着水红色的曳地长裙,袖口上用金银丝线绣着二乔牡丹,烛影摇曳间,她转过一张妆容精致的脸看着乔玥,向老王妃问道:“这就是姨母今天寿宴上赏赐的丫鬟?”
老王妃见乔玥进来,微微笑道:“是她,没错。”
顿了顿,她对正在俯身行礼的乔玥道:“这是霍贵妃,阿凌的表姐,听说阿凌今天随行带了个丫鬟,就吵着说想见见你。”
乔玥一怔,想起书里贵妃霍薇柔大季长澜六岁,十年前就进宫了,深得皇上宠爱,到如今也算是半个正宫娘娘了。乔玥不敢轻慢,正准备俯身行礼时,霍薇柔的随行宫女却快她一步,不等她反应就将她按在地上,厉声道:“见了贵妃怎也不知行礼?”
乔玥毫无防备,宫女力道又重,被她这么一按,膝盖顿时磕在了地上,发出“咚”的一声脆响。
坐在椅子上的老王妃一愣,面上神情瞬间冷了下来。
她年轻时也在宫里住过,最讨厌的就是宫里那些勾心斗角的鬼把戏,张口正要斥责宫女,一旁的霍薇柔就抢先开口道:“这是王妃府上,你下手怎么没轻没重的,还不快退下!”
说完,她又转眸对老王妃道:“这是敬事房前些日子才拨过来的宫女,不懂规矩,等回宫了我再好好教训她。”
老王妃冷冷撇了那宫女一眼,也不再说什么,轻声对着乔玥问:“丫头可碰伤了?还能站起来不?”
乔玥那一下摔的突然,宫女力道又重,这会儿确实有些站不起来了,一旁的刘婆子忙扶了她一把,乔玥这才摇摇晃晃的站稳了脚,额上沁出一排细细密密的冷汗。
老王妃见状皱了下眉,对一旁的刘婆子吩咐:“可能是膝盖伤到了,带她下去上些药。”
刘婆子道了声“是”,扶着乔玥往屋外走。
乔玥膝盖疼的厉害,这会儿还没缓过劲来,步伐也比往常慢了许多。
她隐隐能猜到霍薇柔刚才那么做是在给她下马威,可一时间却也想不出是因为什么,她和霍薇柔按理说应该没有什么利益冲突,她犯不着教训自己。
乔玥正垂眸思索着,身后忽然传来霍薇柔诧异的语声:“诶,我这才看到,这丫鬟没耳洞呢,姨母赏的那对景泰蓝坠子不是用不上了?”
身旁刘婆子脚步一顿,乔玥心里忽然有种不好预感。
紧接着,她就听到霍薇柔说:“要不先在这儿等等,我让弄玉备些针具过来,给这丫鬟打个耳洞,可别辜负了姨母的一番美意。”
老王妃看着乔玥腿上的伤,神情似有些犹豫。
霍薇柔又笑道:“哪有丫鬟没耳洞的呢,弄玉手法老练,肯定比旁人打得漂亮。”
老王妃一想也是这个理,耳洞早晚都要打的,能让霍薇柔的贴身宫女动手,也是这丫鬟福分,便对刘婆子道:“那就先等等吧。”
乔玥刚才磕到地上都没觉得有什么,这会儿才真的要哭了出来。她最怕的就是旁人碰她的耳垂,让陌生人给她打耳洞,简直比杀了她还难受。
眼见针具已经呈了上来,她脑子里不住的期盼季长澜能神兵天降来救救她,却没想到季长澜没盼来,谢景反倒从屋外走了进来。
谢景视线扫过桌上的针具,目光微冷,也没看乔玥,只轻声问老王妃:“这么晚了,母妃怎么还没休息?”
老王妃笑道:“柔儿好不容易出宫一次,我心里念着她,跟她一聊就忘了时候……”
谢景冷冷瞧了霍薇柔一眼,面上虽然没有什么表情,却看得霍薇柔心里直发怵,想起谢景最在乎老王妃的身体,当即也顾不得什么耳洞不耳洞的事情了,忙赔着笑脸道:“这都亥时了,也怪我没仔细着时候,姨母是该休息了,我明早再来看姨母。”
说完,霍薇柔也不敢久留,匆匆向老王妃请安后,便带着宫女弄玉退下了。
谢景吩咐刘婆子扶老王妃进屋休息,先前热闹的大厅很快就安静了下来,他缓步走到乔玥面前,目光落在她额间微干的冷汗上,低声问:“伤到了?”
乔玥扶着桌角从圆墩上站起身子,唇瓣因为疼痛微微泛白,轻软的语声在安静的大厅里异常清晰:“谢谢靖王,奴婢没有伤到。”
察觉到乔玥疏离的态度,谢景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淡淡道:“走吧。”
深秋的夜晚格外宁静,天空中看不见一丝云,满天繁星照亮小径,谢景衣摆处的水脚绣纹随风拂动,刻意放缓的脚步声听起来异常沉闷。
乔玥虽然不知他为什么会来帮自己,但想起季长澜对谢景的态度,一路上都紧闭着双唇一句话也没跟谢景说,谢景也没有与她计较什么,直到临近院门口时,他才转过身来,墨色的眼瞳凝视着乔玥的眼,缓缓开口道:“陈家的事是步鹤做的。”
没想到他会忽然说这么一句,乔玥微微愣了一瞬,觉得谢景说的确实有几分道理。
那天刺客的举动明显是在报复,以书里步鹤睚眦必报的性格,确实干的出这种阴损之事。
她点了点头,轻声回答道:“谢谢靖王,奴婢知道了。”
晚风吹过,少女轻柔的语声一如方才那般冷淡。
小径上的花沾染了几分夜色的寒凉,看着乔玥清透的双眸,谢景有片刻的失神。
他问:“侯爷告诉你是我做的?”
乔玥皱了下眉,虽然对书里男主的智商没有任何怀疑,但她还是佯装诧异的抬眸,看着谢景问:“侯爷告诉奴婢这些做什么,奴婢只是个丫鬟而已。”
言外之意就是季长澜什么也没说,维护之意十分明显。
“果然还是和以前一样,他说什么你都信……”
树影轻晃间,谢景忽然对上她的视线,漆黑的眸子在夜色下透不出一点儿光亮,暗的发沉。他朝乔玥伸出手,似乎想将她拉到身边。
四周压迫感剧增,乔玥本能的后退了一小步。
头顶上的枯叶纷纷扬扬落下,乔玥漂亮的裙摆像夜色中摇摇欲坠的蝶,“扑通”一声跌入身后的怀抱里。
淡淡檀香在鼻翼间萦绕,男人玄黑色衣摆被风吹开,金丝暗纹光华流转间,季长澜缓缓收拢怀抱,将乔玥完全罩进袖中。
他垂眸看着怀里的小姑娘,低缓的语声不咸不淡:“靖王要进屋坐坐么?”
谢景拂下衣摆上的落叶,低声道:“不必了,明天母妃在翠云亭宴客,侯爷别误了时辰。”
“自然。”
虽然在对着谢景说话,可季长澜从头到尾都没看谢景一眼,视线自始至终都落在乔玥的面颊上。
乔玥被他目光看的发怵,听到谢景脚步声渐远,她这才咬着唇瓣小声提醒道:“侯爷,靖王走了……”
“嗯。”季长澜语调慵懒散漫,眸光中看不出什么神情,又垂眸仔细瞧了乔玥一会儿,才低低笑道,“原来你还知道跑。”
当然要跑了,不然被靖王抓回去怎么办。
乔玥小声嘀咕一句,眼见季长澜已经向屋内走去,她忙在身后跟上,才走了没两步,就见季长澜脚步骤然一顿,转眸定定的看着她,问:“你的腿怎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季长澜:来,让我好好看看你脸红没。
乔玥:脸没红,膝盖红了,嘤嘤嘤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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