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 42 章

    毓秀园内, 霍薇柔披着斗篷坐在长亭中。

    雪花纷纷而落, 在结冰的湖面上覆了一片霜白。

    因为腿上带伤的缘故,她并没有像以前那样去参加宫宴, 接受了夫人们的跪拜后,就一直坐在长亭里。

    可惜的是她当时并没有看到季长澜的小夫人。

    想起皇上那天拂袖而去的样子,霍薇柔衣袖中的手暗暗收紧了。

    她是季长澜母族中人,又与老王妃关系紧密, 皇上借她来对付乔玥,分明是要将罪责推给霍氏一族。

    霍氏虽然不比当年显赫,但毕竟与靖王府和虞安侯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其中族人有支持季长澜的一派, 也有支持靖王府的一派。

    皇帝在乎的根本不是那天是谁刺杀了她, 以传闻中季长澜对乔玥的宠爱,倘若乔玥在她宫里出了事,皇上完全可以把罪责推到自己身上, 将老王妃跟谢景也牵连进来,从来看着季长澜与谢景内斗,自己乘机稳固政权, 坐收渔翁之利。

    皇帝的心思比她想象中要深沉的多。

    可她不敢不从。

    她有太多把柄在皇帝手上, 皇帝既然答应保她一命, 那此事她便非做不可。

    那日刚刚醒来时她也是被吓到了, 事后想一想就觉得要杀她的人不可能是季长澜。要杀她的人武功极高,而季长澜当年在岭南受了那么重的伤,几乎不可能恢复成这样。

    更何况她再怎么说也是季长澜的表姐, 和他相识十几年,他又怎么会因为一个才认识不久的丫鬟,就对自己母族的人动手呢。

    赐死乔玥对她并无害处,等皇帝对她打消了疑虑,她一样可以暗中帮助季长澜,到时候再让老王妃帮自己求求情,季长澜一定会理解自己的苦衷的。

    面前炉火烧的正旺,有宫女将狐绒毯子盖在她腿上,她拿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见茶水已有些凉了,不由得微微皱眉,对身旁的宫女尚竹道:“人怎么还没请来,不是说已经进宫了吗?”

    尚竹是新到她身边的贴身宫女,见状忙换了杯热茶给她,轻声道:“已经让莲心去催了,娘娘再稍等一会儿应该就到了。”

    霍薇柔对尚竹不紧不慢的态度很不满意,一拂袖摆道:“她一个小小的丫鬟架子倒挺大,不给本宫请安也就罢了,竟然还敢让本宫在凉亭里等着她,你再去给本宫催催。”

    尚竹站在原地未动。

    霍薇柔一扬眉道:“去啊,傻站在这里干什么,难道还怕一个贱婢不成?!”

    亭外大雪肆意,白茫茫的湖面一直蔓延到远处,一片静谧中,霍薇柔忽然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

    悠缓从容,轻的像落在枝头的雪。

    她的语声一顿,下意识回过头去,乌黑长袍垂落间,季长澜缓步停在了她身后。

    与此同时,霍薇柔看到尚竹低头退到一旁,既没有汇报,也不再看她,只是对季长澜道了一声:“主子。”

    霍薇柔身子僵住。面上却强作镇定的浮出一抹笑,嗓音轻柔的问:“侯爷怎么来了?”

    季长澜淡漠俊美的面容看不出什么神情,垂眸拂落肩头的雪,轻缓的语声不咸不淡:“贵妃娘娘找谁?”

    这显然是听到了她刚才说的话的。

    树上枝桠被积雪压弯了头,亭边红梅落了一地。男人玄黑衣袍下的身形虽然让她有种强烈的压迫感,可那双眸子却如往常一般古井无波。

    霍薇柔定了定神,试探性的说道:“宫里前两日都在传你纳了妾室,你向来听老王妃的话,本来我是不信这回事的,可没想到这几天居然连皇上也在提,皇上金口玉言,定然没有假话,我心中好奇,就想召她过来,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姑娘,竟能入的了侯爷的眼……”

    她语声稍顿,抬眸朝季长澜瞧了一眼,见季长澜只是目光淡淡的看着远处结冰的湖泊,对她的话并没有丝毫反应。

    霍薇柔觉得他并不像传闻中那么喜欢那个小丫鬟,紧绷的心弦不禁又放下些许,低头抿了口茶,又换了副长辈的姿态,套近乎似的劝说道:“阿凌,我好歹也是你表姐,你纳妾怎么也要经过姨母同意,不能这么肆意妄……”

    碎雪飘入亭内,寒风掠过时,霍薇柔的后颈忽然搭上了一只冰冰凉凉的手,她后面的话卡在了喉咙里,紧接着,她就听到季长澜嗓音沉沉的问:“你叫我什么?”

    啪——

    霍薇柔手中茶杯落在地上,四溅的茶水在亭外的积雪中砸出一个个漆黑的雪洞。

    她不可置信的回头,季长澜幽冷的目光连同亭外星星点点的红梅一同落入霍薇柔的视线里。

    缓缓飘落的殷红映着男人颜色暗沉的锦袍,很容易就让霍薇柔想起了靖王府烧向天边的大火。

    就连捏着她脖颈的姿势与那天的刺客一模一样……

    恐惧从脚底蔓延,求生的本能让霍薇柔奋力挣扎起来:“这里是皇宫,外面侍卫不比那天靖王府,侯爷、侯爷若杀了我,今天也难走出毓秀园!”

    季长澜眸底暗色浓郁,轻轻牵起唇角,嘲弄的笑了:“是吗?”

    “啊——!!”

    楠木椅子向后倾倒,霍薇柔重心不稳跪倒在地上,还未长好的骨骼再度裂开,她额上瞬间沁出了豆大的汗珠。

    寒风裹挟着雪花扑面而来,霍薇柔凄厉的呼喊并没有惊动一个侍卫,一旁的尚竹也未有丝毫动容,全然不见平时唯唯诺诺的样子,霍薇柔这才感觉到了怕,慌忙开口求饶道:“侯爷,求侯爷饶我一命,我……”

    捏在后颈上的力道并未放松,五指收拢间,她听到了骨头摩擦的“咔咔”声。

    “皇上、皇上早就怀疑您了侯爷……我今天就是奉皇上之命才请小夫人过来的,皇上是要我们霍家内斗,将靖王府和老王妃也牵连进来,侯爷千万……千万不要中了皇上的诡计啊……”

    对霍薇柔而言,季长澜这种一点儿情面不留的人要比皇上可怕的多,她句句泣诉,恨不得一股脑儿将皇上的计划全盘托出,以表达自己的诚心,然而季长澜却根本不在意这些,只像那日一样漫不经心的捏着她的后颈往亭外走。

    冷风呼啸而过,天空中的雪花比方才又密了许多,刮在脸上宛如寒刃,霍薇柔被这冰冰凉凉的雪花一激,头脑中的思绪这才清醒了许多。

    尚竹是季长澜的人,所以她知道的事,季长澜一定知道,他早就在皇宫里布好了眼线,他根本不需要自己为他卖命。

    哪怕今天就这么杀了她,也会有人善后甚至是顶罪,自己这个贵妃的身份在他眼里根本不值一提。

    他在乎的只有那个丫鬟。

    他对自己起杀心也是因为那个丫鬟。

    霍薇柔回过神来,在脑袋要被季长澜按到冰面的一瞬,慌忙开口:“皇上现在已经注意到侯爷的小夫人了,小夫人以后进宫难免遇到危险,侯爷留我在宫里,关键时候说不定可以救小夫人一命。”

    男人手上的动作一顿,微微眯着双眸看向她,似乎在考量着什么。

    霍薇柔见他态度有所转变,忙又加了一把劲儿。

    “我是真心要帮侯爷,我……我可以饮绝子汤,宫里女人最在乎的就是子嗣,我若是没有孩子,今后便只能倚仗侯爷,只求看在老王妃的面子上放我一命……”

    “对了,还有老王妃、老王妃那边我也可以帮侯爷劝说,保证她不会因为侯爷娶小夫人一事苛责侯爷,请侯爷信我一次……”

    风雪中,季长澜缓缓站起身子,花纹繁复的衣摆垂落在地,冷白如玉指尖缓缓擦过腕上佛珠,看着伏在雪地中一动不敢动的霍薇柔,低声道:“那就信你一次。”

    “谢、谢侯爷。”

    霍薇柔松了一口气,正要从地上爬起来,厚底儿云纹靴就踩到了她的小腿上,尖锐的刺痛从骨缝里传来,身后男人轻慢的语声不咸不淡:“不过你这双腿不能留。”

    *

    不同于毓秀园诡异气氛,宫宴大堂里灯火阑珊,乔玥一张小脸微微泛红,又接过了将军沈成夫人孔柏菡递来的酒。

    “这是西域今年才进贡过来的酒,比其它酒水要温和的多,入口甘甜绵软,小夫人再喝一杯。”孔柏菡道。

    盛情难却,乔玥只能低头又喝了一杯,双颊上红晕渐浓,连带着杏眼儿也蒙上一层水雾,看上去又娇又怯,直让劝酒的孔柏菡也跟着醉了几分。

    真真是可爱极了。

    怪不得侯爷这般宠爱,若自己是男人,肯定也会喜欢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小美人的。

    本来她们对忽然多出来的小夫人多少还有些犯嘀咕,心里也不知怎么该怎么面对。

    毕竟季长澜在阴狠暴戾的声名早就传扬在外,她们自己的夫君听到季长澜的名字都要抖一抖,更别提她们自己了。

    蒋夕云当初追求季长澜的样子犹在眼前。她们还记得三年前元宵宫宴时,蒋夕云也喝了些酒,守在男席门口等了好久,见季长澜出来就赶忙迎了上去,可手还没触到季长澜衣角,就被他的贴身侍卫按住手腕甩了出去,季长澜当时的目光冷的瘆人,一点儿面子也没给蒋夕云留,听说蒋夕云的手腕也因此肿了好几天呢。

    她们这些夫人未嫁人时,也不乏对季长澜动过心思的,也全都在那时断了念想。

    这么一个不近人情的男人,哪怕长得再好看,也像有毒的罂栗似的,根本没人敢去碰。

    所以当她们听到季长澜突然宠爱一位才认识不久的小夫人时,心里多多少少都是不大相信的。

    直到她们看到乔玥脖子上星星点点的吻痕时,才打消了疑虑。

    这得多喜欢才会留下这么一串儿痕迹?

    这小夫人看着娇娇弱弱的,也不知怎么受住侯爷那般男人的。

    几位夫人交换了一下眼神,眼中暧昧之意明显。

    便是孔柏菡也忍不住掩嘴偷笑起来。

    不过这毕竟是乔玥和季长澜的房中之事,她们虽然好奇,也不敢多问,只是变着法的哄乔玥。

    连侯爷都捧在手心里的人,她们又如何敢得罪?

    她们丈夫在朝中为官,多多少少都得仰仗侯爷呢,更别说这小夫人看着就让人喜欢,眼见一杯酒下肚,孔柏涵忙又递了一杯过去,笑吟吟道:“我再陪小夫人喝一杯吧。”

    “……”

    几番下去,乔玥已经有些晕了,心里也明白了季长澜的良苦用心。

    从她一落座这些夫人就盯着她脖子上的吻痕看,开始她还有些不好意思,不知怎么与古代的夫人打交道,可哪曾想这些夫人对她热络至极,不用她打招呼就自我介绍起来,宴席间也丝毫不用她找话题,这个讲完笑话那个又说起了趣闻,吧嗒吧嗒的毫不冷场,完全没有因为小夫人的身份而看轻她,她反而比正牌夫人还受关照许多。

    原来季长澜昨晚说的“想去就必须这样”是这个意思……

    怪不得他昨晚明明有了反应还放过自己一马,看来是自己错怪他了。

    他还是她心目中坐怀不乱的禁欲反派,人设一点儿没崩。

    乔玥晕晕乎乎的想着,周围夫人们见她目光怔然的样子,唯恐自己冷了场,忙又夹菜的夹菜,倒酒的倒酒。乔玥推诿不过,等宴席结束时,身子已然有些不稳了。

    夫人们三三两两的被丫鬟扶了起来,乔玥也跟着宝笙往外走,刚迈过门槛时,孔柏菡忽然拍了她一下,笑脸盈盈道:“小夫人想去找侯爷吗?”

    孔柏菡语声本就柔媚,说道“侯爷”两个字时,还特地顿了一下,似有似无的音调随着晚风轻飘飘钻进乔玥耳朵里,乔玥心脏不知怎么就跳了一下,近乎本能的想起了那双清凌凌的眼。

    她耳尖红扑扑的,垂着眼眸小声道:“嗯。”

    孔柏菡今天喝多,这会儿也有些醉了,轻声在乔玥耳边道:“男席那边散的早,侯爷这会儿应该在偏殿里与朝中官员谈事呢,正好我夫君也在,要不我带你去找找?”

    乔玥一听他在谈事,连忙摇了摇头,小声说:“我还是去马车里等侯爷吧。”

    这懂事又乖巧的模样儿,也难怪侯爷会这么喜欢。

    孔柏菡性子本就热络,见状搀起乔玥的手,道:“马车里又冷又小,一点儿也不舒坦,偏殿离这儿不远,你就当是陪我一同去。”

    说着,也不等乔玥拒绝,拉着乔玥的手便踏上了长廊。

    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宫灯暖红色的光线中,片片雪花悄然而落。

    乔玥晕晕乎乎的被孔柏菡挽着,两人刚刚转过转角,就撞上了迎面走来的谢景。

    男人身披玄青大氅,衣领处的黑色绒毛随风轻荡,墨瞳扫过乔玥脖颈间的红痕时,微微顿了一瞬,指尖润玉散发出丝丝冷冽的光,夜色中的嗓音莫名幽沉:“小夫人喝醉了?”

    被这声音一问,乔玥脸上酒气瞬间散了三分。

    她对谢景还保持着警惕,可外人面前也不敢不给他面子,只能客客气气的说:“稍微喝了些酒。”

    谢景笑了一声,低沉的嗓音在寂寂落雪中格外短促。

    他问:“要找去偏殿找侯爷么?”

    乔玥这会儿倒是没有回话了,似乎不愿意透露自己的行踪。

    谢景静静的凝视着她,红色宫灯的光芒照在他面颊上,火光摇曳间,一半五官都掩在了暗处,视线却迟迟未从乔玥身上移开。

    孔柏菡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靖王,她夫君是季长澜提拔上去的,平日里鲜少与谢景打交道,对这位年轻亲王的性子也捉摸不透,只在宫宴上远远瞧过他几面,更没有机会接触过他。

    虽然谢景面上没什么表情,可孔柏菡却觉得谢景盯着乔玥的目光冷沉的厉害,幽幽暗暗的,直让人觉得害怕。

    她担心乔玥一直不回话惹恼了谢景,忙替她答道:“回王爷的话,小夫人是要去偏殿一趟呢。”

    谢景侧眸瞧了孔柏菡一眼,轻轻转了转指间的扳指,淡淡道:“你先回去,本王刚好也要去偏殿。”

    孔柏菡闻言一呆。

    靖王这是要送小夫人过去?

    这怎么行呢,根本不合规矩啊,若让侯爷知道,还不得把自己皮扒了。

    孔柏菡忙拉住乔玥的手,正要将乔玥拉到身后,就见眼前暗影一晃,她腕上忽然多了一双骨节分明的手,五指收拢间,她手腕瞬间脱力,还没回过神来,就见谢景按着乔玥的肩膀将她带离了长廊。

    她心慌的厉害,正要吩咐身旁丫鬟去找侯爷,身边就忽然多出了两个身着黑衣的侍卫,提醒道:“沈夫人稍安勿躁,王爷会将小夫人送到侯爷那的。”

    *

    偏殿内,裴婴匆匆赶了进来,季长澜抚在茶杯上的手一顿,抬眸看向裴婴身后,淡色的眼眸微冷:“人呢?”

    裴婴道:“属下刚刚去找时,听女席的宫女说,小夫人是和沈将军的夫人一同离席的,现在应该在往偏殿这边走。”

    殿内空气安静下来,周围大臣目光都落在了沈成身上。

    季长澜静静转眸:“你夫人?”

    沈成身子一抖,肩膀上的肌肉瞬间绷紧,神色尴尬又紧张:“侯爷您也知道,我家那口子向来不靠谱,估摸着是带小夫人来偏殿找侯爷了,侯爷稍安勿躁,小夫人说不定马上就到了。”

    周围大臣纷纷附和:“是啊是啊,上次沈将军夫人喝醉了不就在偏殿门口等着呢么,估摸着是与小夫人投缘,拉着小夫人一道来了。”

    季长澜指间墨玉碰到茶杯上,发出“叮——”的一声轻响。

    殿内静的能听见雪花飘落的声音,没有人敢再发一言。

    季长澜神色淡淡的看着面前的茶杯,淡色的眼眸晦暗不明。

    他知道大臣们说的话合情合理,沈成夫人也确实是那热络的性子,能做出这种事他毫不意外。

    可心中偏偏有一股躁郁感扰的他心神难安,从刚才派裴婴去接乔玥时就开始了,烦闷的一点儿声音都听不进去。

    再等一会儿她就回来?

    季长澜眯了眯眸子,忽然从楠木靠椅上站了起来,玄黑衣袍垂落在地,面容轻侧间,他嗓音淡淡对裴婴道:“出去瞧瞧。”

    *

    乔玥被谢景按着肩膀,带到了一处偏僻的小亭旁。

    他的力道很重,并不像季长澜那样看着凶,实际却轻轻的,乔玥肩膀疼的厉害,可谢景一言不发的样子更让她感到畏惧,也不敢挣扎,就这么一言不发的被他带到了凉亭里。

    亭外树枝被积雪压断,寒风吹过时,白茫茫的雪花落满了发间,乔玥也不敢伸手去拂,只能佯装镇定道:“王爷不是要去偏殿吗,怎么带我来了这里?”

    “一会儿送你过去。”谢景拂去乔玥发丝上的积雪,漆黑的眼瞳一眨不眨的凝视着乔玥,神色淡淡的问,“听说你中毒了?”

    乔玥一怔,似乎没想到靖王把她抓过来竟然就是要问她这个。

    她中不中毒和靖王有什么关系。

    况且这是她和季长澜之间的事,她不愿意让别人知道。

    她垂着眼眸没有答话,卷翘的睫毛上挂着冰雪融化后的水珠,在光线黯淡的小亭内晶莹又剔透。

    谢景将她眼中神色收入眸底,温润如玉的指尖轻轻抬起她的下巴,乔玥的视线撞入那双漆黑如幽潭的眼眸里:“倘若……”

    “我能帮你把毒解了,你愿不愿意来靖王府?”

    乔玥心脏不受控制的跳动起来,谢景面上虽然没有什么神情,却莫名让她感觉到惶恐,总觉得自己只要开口拒绝,谢景就会掐死自己似的……

    她绷着小脸没有答话,感觉到下巴力道微微收紧,乔玥忙问了一句:“侯爷说那解药很难配制,靖王、靖王哪来的解药?”

    看着少答非所问的样子,谢景忽然笑了。

    他收回了手,视线扫过她脖颈处的红痕时,眼中的戾气又重了些,嗓音却异常平静:“你就没有怀疑过你到底有没有中毒么?”

    “世间怎么会有对身体毫无影响的慢性毒.药。”

    “你就那么相信他么?”

    “他怎么可能给你下毒呢……”

    谢景接二连三的话将乔玥问懵了,两弯细眉微皱,目光中浮现出隐隐怀疑的神色来。

    可只是一瞬,谢景又在她眼神中看到了比之前更重的警惕。

    她道:“侯爷是我的主子,我自然会相信侯爷。”

    ……自然会相信侯爷。

    宁愿相信自己中毒也要相信季长澜么?

    谢景的瞳孔骤然缩紧,捏在她肩膀上的五指缓缓收拢,手上力道不受控制的加重。

    乔玥看到了谢景眼瞳中翻涌而出的戾气,她不受控制的挣扎起来,可谢景没有丝毫要放开她的意思。

    寒风肆虐间,远处忽然传来一声极轻的声响,谢景捏在乔玥肩膀上的指尖一顿,乔玥手上恢复了些力气,想也不想的拔下发间珠簪向男人的手臂扎去。

    嘶——

    滚烫的鲜血滴落在乔玥手背上,感觉到肩膀上力道一松,乔玥拔腿就向远处小径中跑去……

    ??树上积雪纷纷扬扬落下,乔玥肩膀上忽然搭上一双手。她下意识的要将那双手推开,转眼就跌到一个冷冰冰的怀抱里。 ?

    “你放开我!”她挣扎不动,张口便要向男人的手臂咬去,身后男人忽然捏住了她的下巴,硬生生将她惨白的小脸转了过来。

    男人微微眯眸,淡色的眼眸沾染着夜色微沉的光,一字一顿轻声问:“你好好看看我是谁。”

    小姑娘瑟缩了一下,抬眸看清男人精致的五官时,面上神情瞬间柔软下来:“噢,是侯爷啊。”

    *

    落雪的皇宫格外空旷。

    乔玥被季长澜抱处小径时,谢景也恰好从凉亭内走了出来。他华丽的袖摆上映着几点嫣红,淡漠平静的面容看不出什么神情,只有那双眼瞳漆黑,衣领处的黑绒随风轻荡间,乔玥看到他指尖落下一串晶莹剔透的血珠,映在雪地中好似树上绽放的梅。

    想起谢景刚刚说过的话,乔玥看着他的背影微微出神。

    季长澜将她的目光收入眼底,?不动声色的收拢怀抱,眼睫处暗影浓重,唇瓣却勾起一抹极其浅淡的笑,似乎在好奇她究竟能看多久。

    风雪肆虐间,那抹玄青色的身影渐行渐远,转入回廊的时候,乔玥一抬头就对上了季长澜饶有兴致的眼神,他微微弯唇漫不经心道:“接着看啊,怎么不看了?”

    淡漠的语调像阵风似的,轻飘飘落到乔玥耳朵里,却带着一股凛冬忽至的寒,忽而将她衣袍上的暖意也吹散了。

    乔玥忙阖下眸,因为酒气的缘故,她头脑还有些不清醒,小手抓着季长澜衣襟,语声软趴趴道:“不、不看了……”

    轻软的语调钻进季长澜耳朵里,他微微低眸,看到少女手中犹带血迹的珠簪时,忽然从心底生出一股噪意来,长睫遮掩下的眼底似有风雪肆虐,抬手正要将那珠簪打掉时,远处同行的大臣忽然赶了过来。

    “侯爷,找到小夫人了吗?”

    季长澜的手微微一顿,将少女和珠簪一同揽入了怀中,嗓音淡淡的“嗯”了一声。

    大臣们这才看到季长澜怀中抱着个人。

    只因身子娇小的缘故,被季长澜宽大的袖摆一裹,像缩在巢里的小鸟似的,只露出一个圆乎乎的脑袋,说不出的可爱。

    沈成夫人孔柏菡匆匆赶到,看到被缩在季长澜怀里的乔玥,走上前去想看看乔玥有没有事,还没走进就触到季长澜冷冰冰的眸子,她心脏莫名一颤,面色发白的问:“小、小夫人没事吧?”

    季长澜沉如幽水的眼瞳望向她:“你觉得呢?”

    沈成和孔柏菡皆是一哆嗦,周围大臣都不敢说话,全都紧紧抿住了嘴巴。

    一片静谧中,慢半拍的乔玥轻轻抬起了头,弯着一双酒气濛濛的杏眼儿,对着不远处的孔柏菡笑了笑,语声绵软道:“我没事呀,你放心吧。”

    周围大臣皆是一愣。

    刚才侯爷那句话一出口,沈成免不了代替他夫人受一顿罚,可如今小夫人这么直愣愣的说自己没事,岂不是明摆着拆侯爷的台么?

    哪怕再受宠爱,又哪能这般不给侯爷面子呢?

    他们一言不发的看向乔玥,周围静的只能听见雪花飘落的声音。

    肆虐的寒风中,季长澜缓缓将目光落在少女红扑扑的小脸上,掠过她粉.嫩的唇瓣,最后落在少女手背中的血渍上。

    点点殷红中带着一点莹润的微光,那是之前谢景留在她身上的。

    少女刚才盯着谢景的画面犹在眼前,季长澜刚刚压下去的戾气又从心头翻涌上来,修长的手指缓缓探向她手背,正忍不住要将那雪白的皓腕捏碎时,怀中的少女忽然打了个哈欠,丝毫不知危险一头扑倒在他怀里,像个小猫儿似的眯着眼睛沉沉睡去了。

    “……”

    季长澜覆在她腕上的手一顿,缓缓垂下眼睫,面无表情的将她手背上的血印擦去了。

    “走罢。”他淡淡说了一句,未再看大臣们一眼,缓步向宫外走去。

    沈成和孔柏菡面面相觑,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就这么逃过一劫。

    季长澜抱着乔玥上了马车。

    燃烧暖炉驱走风雪的寒气,他靠在软榻上,一点点搬开她的手,将那枚带血的簪子拿到了手里。

    乔玥不安的皱了皱眉,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对上季长澜幽幽凉凉的目光,心尖不由的一颤,脑中的酒意瞬间清醒了三分。

    季长澜将乔玥揽在怀里,昏暗的灯光下,他漫不经心的抚过珠簪上的玉珠,微弯着唇角玩味的问:“沾了他血的东西,就这么舍不得丢?”

    乔玥莫名哆嗦了一下。

    车厢内的空间不比室外宽阔,季长澜气场又足,乔玥几乎本能的感觉到了危险。

    求生欲旺盛的她慌忙摇了摇头,伸手夺过他手里的簪子,想也不想的顺着车窗丢了出去,坐在他怀里绵软又乖巧的答道:“刚才忘记丢了,现在丢出去了,侯爷不会怪我吧?”

    说着,她还对季长澜眨了眨眼,目光轻软又无辜。

    季长澜极轻的嗤了一声。

    他指尖轻轻抬起乔玥的面颊,垂眸看到她下巴上细微的指痕时,眸中郁色渐浓,嗓音却极其轻柔的问了句:“来,好好和我说说,靖王都对你说了什么?”

    乔玥老实巴交的说:“他说你给我配制的毒药是假的,世界上根本没有不伤身体的慢性毒.药,还说你一直在骗我……”

    寒风将车帘掀起一角,季长澜淡色的眼瞳映着窗外飘飘荡荡的雪,搭在她腰间的手不自觉收紧。

    “他还说了什么?”

    “还说了什么?”乔玥愣了愣,巴眨着杏眼儿想了一会儿,才道:“哦,对了,他还问我愿不愿意去靖王府,不过被我给拒绝了。”

    少女轻软的语调钻进耳朵里,邀功似的仰着小脸看向他,就好像是在问他:侯爷,我没有答应他呢,你看我乖不乖呀。

    季长澜眼睫颤了颤,抬手将掀起的车帘盖住,衣摆处暗纹拂动间,他嗓音极轻的问了句:“那玥儿觉得我骗你了么?”

    车厢内的檀香丝丝缕缕,少女软绵绵的小手搭在他肩膀上,睁着一双含水呢杏眸儿凑近他,很轻很轻的摇了摇头。

    她呼吸间还带着酒水微醺的醉意,双颊上晕出两团淡淡的绯红,季长澜心脏莫名一颤。

    这还是她第一次主动接近他。

    看上去神神秘秘,在光线黯淡的车内,却又带出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儿。

    他搭在少女腰间的指尖微颤,下意识的低头,冰凉凉的唇瓣就要触上少女唇间的香甜时,怀中的少女却像只小鸟似的灵巧的偏过脑袋,唇瓣轻轻从她面颊擦过,紧接着,他就听到少女趴在他耳旁道:“我觉得咱们侯府里有内奸。”

    少女一字一顿的语声格外认真:“不然靖王怎么知道你给我下毒的事呢。”

    “侯爷你说对不对?”

    季长澜默了一瞬,轻轻闭上了眼,过了半晌才将心里汹涌而出的欲念压了下去,面无表情道:“你说的对。”

    乔玥对他的心思毫不知情,见他神色冷漠的样子,还以为自己又哪里刺激到了他,借着酒气轻轻扯着他衣襟,小声问道:“侯爷,你又不高兴了吗?”

    熏香萦绕的车内,男人蓦然垂眸,眼瞳中深色浓郁,“下次若是再让我发现你乱跑。”我就……

    看着怀中忽然乖巧的少女,季长澜语声微微一顿,忽然弯了弯唇,暗光下的眼神出奇的温柔,口中说出来的话却异常变态:“我就把你腿敲断,让你哪都去不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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