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炉里的兽金碳燃的正旺, 淡雅柔和的松香味儿弥散, 很快就被榻上的血腥气盖过了。
书房内的温度虽然不比卧房暖和,可结成冰碴的血被暖流一激, 季长澜原本麻木不堪的伤口倒是恢复了些许知觉,湿热的布料与伤口贴在一起,黏黏腻腻的让他极为不适,他皱了皱眉, 看向身旁正在用温水擦拭衣料的小厮阿荣,淡声吩咐:“行了,你下去罢。”
阿荣知道这是侯爷嫌他动作慢了,有些为难的顿住手。
衍书刚好从屋外赶回来, 见状忙道:“让我来吧。”
“是。”
阿荣小心掩上房门, 屋内又寂静下来。
衍书拿了剪子将季长澜身上的布料剪开。他身上的伤口先前被玄衣掩着,倒看不出什么,这会儿把外衫剪开才发现, 他里面的白衣也尽数被血染红,除了胸口那一处外伤以外,身上还有大大小小十几道伤痕, 剪刀划过时, 又渗出了不少血迹, 连衍书的动作也不由得慢了下来。
他道:“侯爷这次伤的重, 要不……还是请太医来看看吧。”
失血过多让季长澜头脑有些昏沉,他闭了闭眸,轻声说:“现在不急, 明天早朝后再请。”
他问:“蒋齐斌的尸首处理好了?”
衍书道:“已经按照您的吩咐让裴婴去做了,兵部尚书和沈将军那也传去了消息。”
“嗯。”季长澜修长指尖抚过腕上佛珠,听着耳边“嗒嗒”的碰撞声,他唇角弧度浅淡到几乎没有。
衍书犹豫了一瞬,面上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毁去蒋齐斌的尸体,蒋齐斌就成了畏罪潜逃,皇上只需要调查便知,是蒋齐斌早有预谋。
这些日子蒋齐斌在朝堂上对侯爷的针对,大臣们全都看在眼里,皇帝若是没有一个服众的法子,只怕难以堵住大臣们的悠悠之口。
更何况侯爷这次还受了这么重的伤,只怕很长一段时间内,皇帝都不好再对侯爷下手了。
按道理说,靖王这次倒是无意中帮了侯爷一把,而且他似乎是临时起意,人手安排的并不像往常那般谨慎,这会儿很可能还不知暗卫已经毙命的消息。
皇帝这次就如砧板上的肥肉一般任人摆布,就算让他提前知道了消息,也难扳回一成,事情都在朝对季长澜有利的方向发展,衍书觉得季长澜实在没有必要再拿自己身体开玩笑。
他沉吟半晌,低声劝道:“现在已经过了子时,皇上应该早就歇下了,宫里头还有霍贵妃照应着,许太医口风向来紧,不如……”
季长澜抬眸淡淡的扫了他一眼,衍书语声一顿,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你以为我只是为了对付皇上?”
浸了血的佛珠声响极为沉闷,季长澜侧身靠在榻上,苍白的面容将唇上的血迹带出一抹惊心动魄的红,嗓音微沉暗含戾气:“不但蒋齐斌要死,国公府的人也一个不留。”
……
深夜寒风凛冽,乔玥裹着红斗篷走到门口,恰好就听见了季长澜最后一句话。
幽幽凉凉的嗓音随着冷风钻入乔玥耳朵里,她莫名打了个寒颤,觉得自己好像又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秘密。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都这么巧。
虽然经过几个月的相处,她已经不那么怕季长澜了,可他与往常不同的狠戾态度,还是让乔玥从心底生出一股畏惧。
她甚至能想到季长澜靠在床榻上漫不经心的样子。
不愧是反派。
斩草除根,做事丝毫不留后路。
哪怕受了伤也是一副上位者的姿态。
乔玥悬着的心放下不少,踩在石阶上的右脚顿了顿,正犹豫着不知要不要进去打扰他呢,就听见房间里忽然没了声音。
和上次一模一样。
季长澜一抬眸就看到了映在窗纸上的人影。
似乎是出来的匆忙,她没有提灯,松松散散的发髻垂在两侧,身上的斗篷裹得极紧,圆滚滚的像个小粽子似的,也不知是冷还是怕。
虽然小姑娘的情绪不那么明显,可他依然能瞧出一丝微不可查的怯意。
像他这样连养母都远离的人……
修长的指尖搭在佛珠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在落针可闻的屋内格外清晰。
衍书下意识的向屋外看去。
映在窗纸上的身形虽然像极了小夫人,可季长澜忽然改变的面色却让他心里有些打鼓了。
侯爷见到小夫人不该是这副神情的,他一时也不能确定门外的人是谁。
气氛就这么僵持住了。
门外的乔玥心里止不住的打鼓。
她知道季长澜已经发现她了,可他一言不发的样子,让乔玥有些摸不准,这是不是不要自己打扰的意思。
鼻翼间呼出的白雾从眼前弥散,散乱的发丝拂在面颊上,乔玥忍不住小声打了个喷嚏。
季长澜搭在佛珠上的手一顿,忽然垂下了眸子,轻声说:“进来。”
“噢。”
乔玥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她脚步不由得一顿,这才朝里屋看去。
季长澜微阖着双眸倚在床榻上,外衫已经完全被剪开,里面素白中衣失去了本来的颜色,大片大片的鲜红晕染开来,只一瞬就让乔玥想起梦境里的影子。
那些片段早已模糊不清,稍微一想就让她觉得头痛欲裂,可那股悲伤的情绪却一直蔓延到了梦外。
好像心脏也被人揪紧了。
季长澜听到响动,微微抬眸看向她,见她目光怔然的样子,忽然淡淡说了句:“站在那里做什么,过来吧。”
乔玥咬着唇瓣,小步走了过去。
先前只听声音不觉得季长澜伤势有多重,这会儿走近了才发现,他中衣上有很多绽开的口子,有几道深可见骨,像是被什么利刃划过的,在暗淡的灯光下显得尤为可怖。
“害怕了?”季长澜问。
乔玥摇了摇头,忽然用手轻轻扯了下他的中衣袖子。
软糯的嗓音带着微不可查的鼻音,很轻很轻的对他说:“你这样穿着多难受啊……”
季长澜眼睫一颤,静静抬眸。
房间内光线黯淡,小姑娘耳尖被肆虐的风雪吹得通红,发髻凌乱的垂在两侧,一双杏眼儿水汪汪的瞧着他。
像是不好意思直接说让他脱衣服,小姑娘的语声顿了顿,想了一下才说:“我帮你擦一擦吧。”
衍书向来心细,却也没想到季长澜这么穿着会不会难受,闻言忙道:“我去吩咐下人打盆热水来。”
房门被应声关上,淡淡的依兰香气弥散,是与满屋血腥全然不同的味道。
那双小手依旧搭在她袖口处,带着三分怯意,七分固执,和他预想的稍有不同。
他伸手将乔玥拉了过来,轻轻勾住她的下巴,低声在她耳旁问:“不嫌脏?”
乔玥摇了摇头,眼瞳清亮。
侯爷的血,怎么会脏。
季长澜笑了笑,修长的指尖轻轻在她下巴上摩挲了两下,低声说:“我刚杀了人……”
所以,他身上也有别人的血?
乔玥眼睫颤了颤,轻咬着唇瓣神色无比认真,“那更要擦了,我……我不会弄疼你的。”
季长澜的唇角不自觉的往上扬了扬,忽然捏着她下巴吻了上去。
他唇瓣上的腥气在她口中散开,只有舌尖还带着些许熟悉的味道,一点一点的沾染着她的舌,像是要将这气腥气渡给她似的。
和她落在他面颊上的吻全然不同。
有点喘不过气,还有点晕晕乎乎的陌生感觉,却并不觉得讨厌。
窗外的寒风静静吹着,直到两人呼吸都有急促时,他才轻轻撤开了唇。
额头贴着额头,他眼尾处又漫上了那抹极淡的红。
乔玥惊奇的看向他。
季长澜笑了笑,轻轻在她侧脸上啄了一口,捧着她的脑袋贴近胸口,轻声说:“你听。”
“它跳的多快。”
作者有话要说:错了,今晚通宵,再发一天红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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