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完雪,漫长的冬日的早晨才结束,同学们宛如放羊后被重新圈禁起来的羊一样,怨声载道地回到了教室。
医务室就在隔壁栋的教学楼,谭冥冥趁着这功夫,归还完扫帚以后,飞快地跑去了医务室买了一小盒创可贴。医务室有点坑爹,创可贴都不分开卖的,一次性卖几十块的一大盒。不过也好,她觉得杭祁经常需要这玩意儿。
其实杭祁这人,谭冥冥最近偷看他多了,就发现,他是个很不在乎自己身体的人。别说女孩子们受一点伤,都要皱着脸吹好半天气了,就连周岩那种人,膝盖不小心撞上桌子,都要“卧槽痛死了”夸张大叫半天。
但杭祁并不,他野蛮生长的同时,对他人漠然,好像也对他自己很冷漠。
这几天下雨,他和周岩打架之后,周岩身上一块一块地涂了碘伏、贴了创可贴,甚至手肘处还夸张地缠上了白色绷带,一看就是去医院处理过了。
但他脖子上那几块斗殴淤青,看起来却没有任何处理过的痕迹。
看得谭冥冥心里十分不是滋味,既怕他感染,又不知道他痛不痛,但是他好像从来没表现出过痛的样子。
谭冥冥买完创可贴,大家都已经回教室了。
虽然知道不会有太多人注意自己,但她还是做贼心虚地将创可贴盒子塞在羽绒服里,两只手插在口袋里兜着,看起来就像是在捂着肚子一样,从教室前门飞快溜进去。
杭祁也已经坐在位置上了,平静地翻书。
谭冥冥坐下之后,将创可贴盒先扔进自己课桌,准备找个课间操没人看到的机会再偷偷摸摸地塞杭祁桌子里,她也摊开物理试卷打算改错题,可就发现——
咦,怎么好像亮堂了一点。
这灯坏了好长一段时间了,早自习的时候天光昏沉,英语课本上那一串串蝇头小字本来就小,再加上光线不好,看得更加费力。
但现在明亮的白炽灯光线落在自己面前的试卷上,亮得令人难以忽视。
谭冥冥下意识就抬头看了眼。
长长的灯管被拆下来修过了,不止如此,这次的电工好像比以前的都敬业多了,居然还将灯管擦干净了。
要知道,这教室里的灯光常年累积一层灰,上面甚至还有不知道谁弄上去的零食袋子……
搞得落在谭冥冥这边的光便是总是含着一团阴影的,幸好谭冥冥没有强迫症。
旁边的同学也注意到了,纳闷儿道:“这次学校怎么这么快就叫人来修了?上次报修了好几次,过了小半个月,那个电工师傅才姗姗来迟,而且,态度还特别不好,一脚踩在你桌子上垫都不垫一下,谭冥冥,你记不记得?”
“对。”谭冥冥经他提醒,小眼神赶紧往自己桌子上一瞟——干干净净,竟然没被踩过?!
哇,看来学校这次新请的电工比以前有素质多了!
虽然只是一件小事,但周五上午,谭冥冥听课都认真了几分,毕竟明晃晃的灯光照在自己头顶,让她因冬日而生出的瞌睡虫都少了很多。
不过,她们这边的灯被修过之后,就衬托得教室里其他五台灯很昏暗了。
另一边前排的同学见了,虽然他们灯没坏,但也忍不住跑到办公室去报修,理由是:灯太暗了!比第三排那边的灯暗多了!影响学习!
坐在亮堂堂的第三排正中央,谭冥冥抱着水杯往那边瞟,忍不住有点儿小得意,自己路人甲了十六七年,怎么突然得到主角的光环待遇了……?!
*
按照她的计划,课间操的时候,她要把创可贴塞进杭祁的课桌,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她还能给杭祁接一杯开水。
但计划赶不上变化,好不容易上完前两节课,外面雪就下大了,班主任进来宣布,让大家就在教室休息,今天课间操不做了。
同学们欢呼,谭冥冥却略有些郁闷,她可能是整个教室里唯一一个迫切想要下去做课间操的人了吧。
中午吃饭的时候,谭冥冥在食堂一直朝着杭祁瞥过去,可她吃得慢,她还没吃几口,男生就已经端起餐盘离开了食堂,回到教学楼去了。
等到谭冥冥也飞快吃完,回了教室,就发现杭祁已经在午休了。
蜷缩的手指还有点通红,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这样一来,中午午休也没机会下手了。
不过,机会是人创造的。
下午第一节是体育课,男生要跑步,女生这边管理的比较松,可以回教室休息。
这岂不是大好的偷偷摸摸干活儿的机会?
谭冥冥跟着其他女生一块儿,做了一下热身训练之后,就怀揣任务回到了教学楼。
此时教室人还太多,还有几个后排男生没有下去,她心中虽然稍微有点儿着急,但也只能暂时按捺不动,将一盒创可贴暗搓搓装进羽绒服口袋里,趴在走廊栏杆上,抱着热水小口的喝。
或许是谭妈妈常年大鱼大肉的补充蛋白质,所以谭冥冥身体还是很好的,昨晚喝过感冒药,今天早上困了一早上之后,头重脚轻的状态就有所缓解了。
到了这会儿,就只是有点流鼻涕了。
……但是,想起谭妈妈,谭冥冥心情又有点苦逼。
她昨天在教学楼底下找奖牌的时候将那双雪地靴弄脏了,那双雪地靴是前天谭妈妈刚给自己洗干净的,结果还没穿上大半天,就被自己踩得鞋底鞋面全是泥,看起来泥泞不堪。
昨晚谭冥冥不敢就穿着那双泥鞋回家,怕被谭妈妈拧耳朵,于是放学后换上了特意为体育课准备的运动鞋,才回家、逃过一劫的。
班上的女孩子都这样,觉得运动鞋、运动裤太丑,平时都穿自己的漂亮牛仔裤和单鞋、雪地靴,等到每周两节的体育课时,才去更衣室换上运动鞋,等到体育课一下,又赶紧换回来。
谭冥冥虽然透明,但她也是女孩,女孩该有的小心思她都有,自然也不例外。
所以——
谭冥冥低头看了眼自己脚上的运动鞋,觉得这都周五了,不把那双弄脏的雪地靴带回去也不是办法,谭妈妈肯定会问。
问了知道自己弄脏了还不及时拿回来洗,肯定又是一顿胖揍。
还要当着周末过来做客的表姐和小姨的面责骂自己,那也太丢人了吧!
她不如趁着这功夫,拿着鞋子去卫生间刷一下。
虽然,只能把鞋底刷赶紧,外面的羔羊皮可能还是只能继续脏兮兮的,但至少能让谭妈妈少发怒一点。
就是学校里没热水,凉水得冻得手通红了……谭冥冥犹豫再犹豫,还是选择不挨骂。
于是她赶紧抓紧时间回到教室去,将水杯放下,走到教室后面的储物柜去,打开自己的柜子。这储物柜平时也只放一下衣物篮球什么的,同学们不会放贵重物件,所以很少上锁,她也一样。
可是,打开储物柜,谭冥冥就愣了一下。
“……”
她揉揉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
靠窗格子大的储物柜里,静静放着她的雪地靴。
窗外下着鹅毛大雪,青灰色的光照进来,被柜子门挡住,落下一条笔直的阴影线。
可是,一半落在阴影里的雪地靴,却干净得好像从来没有在草地上踩过一样。
鞋底是干净的,就连鞋面上的毛绒绒的蝴蝶结也是干净的。
……
怎,怎么回事?
谭冥冥一头雾水地抓起自己的雪地靴,怀疑自己记忆是不是出现了问题。
明明记得找奖牌的时候,把这双鞋弄脏了啊,现在什么情况,怎么干净得好像在雪地里荡过,将脏脏的草泥全都弄掉了一样?
难不成是班上有人暗恋自己——
不不不,谭冥冥心口一跳,磕磕巴巴地否定了这个猜想。
她透明惯了,能被同学们注意到,就很不容易了,怎么可能有人偷偷给自己做事情?
谭冥冥记性不大好,事实上,她也不大记得清晰自己昨天找到奖牌之后,是否在教学楼底下的防滑垫上擦过靴了,要是擦过的话,说不定干了以后,就是这么干净的呢。
……她满脑子问号地关上储物柜。
不过,很快她心情就愉悦起来,不管怎样,不用被当着小姨的面被谭妈妈骂了,也不用大冬天的去卫生间用刺骨的寒水刷鞋了!
教室后排几个男生终于下楼了,前面几个女生在叽叽喳喳讨论化妆品的事情,没人注意到自己。
谭冥冥顺势走到杭祁桌子边,将捂在怀里许久的创可贴放了进去。
她松了一口气,想了想,又悄悄塞了一双毛线手套在他课桌里。
谭爸爸怕冷,家里到处都是他的手套,毛线的,皮的,还有谭妈妈给他针织的,一大堆。早上谭冥冥出门时,看到玄关处扔着的一双从来没见谭爸爸戴过的、谭妈妈给他织的手套,就忍不住顺手牵羊塞进了书包里。
……真浪费,不用可以送给需要的人嘛。
做完这一切,她尾巴都要翘起来了,给自己悄悄记了三分,才溜回自己位置上。
……
杭祁是最先跑完步的那一批,从教学楼另一边上来,经过走廊,忍不住在窗户那里顿了顿脚步。
就看见她停留在自己位置附近。
她因为做贼心虚,动作很快,但杭祁还是看到了。
……那是一双针织手套?
……她亲手织的?
杭祁虽然知道她悄悄对自己好,可是亲手织手套这种事情,意味着什么?杭祁不敢想,也不敢太贪婪,却仍是止不住的,心口一烫。
他喉结动了动,脸上仍是面无表情,走进教室去,可在寒风中冻了许久还是煞白的耳根,却不知何时红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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