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不用给我。”

    不等温颂说完, 印宿就截下了他的话。

    “为什么啊”

    小和尚偏偏头,微微上翘的眼角钻出一点疑惑。

    印宿打量着佛珠上的磨损,漆黑的瞳色浮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异色,他没想到慧音居然会将此物给出来, “这串念珠应是慧音方丈持咒颂佛时所持, 生有功德, 若佩戴在身, 可延缓咒术侵及己身, 我身怀佛骨, 用不到这个。”

    “那好吧,”温颂听完他的话, 顺手将念珠挂在了纤细的手腕上, 绀青色的佛珠映着白瓷一般的细腕, 好似水墨中晕染出了一片青花, 一黑一白极是相称。

    这天晚上, 两人坐在蒲团上说了很多话, 其中大多是温颂在说, 印宿偶尔应上两句。

    翌日, 旭日升临天际, 一缕淡金色的曈光映入塔内。

    印宿看着磨磨蹭蹭不肯离开的温颂,提醒道“再不去, 你的早课就要晚了。”

    温颂闻言慢吞吞的从蒲团上站了起来, “那我走了。”

    “嗯。”

    临走之前, 温颂没忍住又叮嘱了一次, “宿宿出去之后一定要保重身体。”

    印宿听到这句话,素来浅淡的目中生出了两分无奈,“你昨天晚上已经说了许多遍。”

    温颂垂目望着他浑如青松的脊骨,认真道“我曾听说,剑修总是一往无前,不畏不惧,我很怕宿宿把自己的性命置之度外,所以才会烦人的把那些话重复了一遍又一遍。”

    印宿闻言神色微怔,温颂的话好像无形中为他的剑牵上了一抹羁绊,“会保重的。”

    “嗯,”温颂听到印宿真切的回应,唇边漩出了两只笑涡。

    随着塔门逐渐关上,印宿目中的温情逐渐褪去,恢复了原本的寡淡疏冷,他笼着眸子,静静等着容羡的到来。

    温颂在晚课结束之后,又回到了鸣钟塔,倒不是他自己想回来,而是印宿特意交代了他。

    推开塔门之后,温颂被塔内的场景惊了一惊,他环视一周,没有看到印宿的身影,这才放下了心。

    塔内一共五人,除去站在中间的慧音,还有四个面色肃然的比丘,几人听到身后的声响,回头望去。

    觉明见到来人,目光中带出了些许怀疑和不喜,和尚也有喜恶,尽管温颂已经拜入静音寺,但他对这个来偷舍利子的人,着实喜欢不起来。

    慧音见到温颂,道“善忍,过来。”

    温颂慢慢走了过去,“见过师父。”

    “阿弥陀佛,”慧音手上的念珠此时已经换了一串,依旧是凤眼菩提串成,只是因着佛珠尚新,失了那种沉淀下去的厚韵,“此次印檀越逃出鸣钟塔可是有你襄助”

    温颂的目光带着惘然,“师父,徒儿没有。”

    “你可知晓”

    温颂摇了摇头。

    慧音定定的看着他,深水一般的妙目涌出了压迫之意。

    温颂被迎面而来的威压迫的后退一步,目光微掩。

    慧音望着温颂垂下的眼睛,收回了视线,“你今日先去禅房中住。”

    “好。”

    觉明望着温颂离开塔门的背影,道“方丈,善忍师侄同印檀越往来亲近,怎知他没有说谎,就这样放他离开,恐是不妥。”

    “阿弥陀佛,觉明师弟错了,”觉清道“方丈法相明光,可窥见众生的戒定,不会为人所蒙蔽。”

    “且善忍师侄修为低下,应是没有这个能力。”

    觉明却不同意他所说,“就算善忍没有襄助,他也不可能对此事一无所知,知而不报,也是过。”

    “方丈,老衲觉得应将善忍送入执法堂问话。”

    觉清看着一脸执拗的觉明,道“善忍师侄若是早已知晓,今日又何必再回来一趟”

    觉明思虑之后,道“许是他与印檀越沆瀣一气,与我们来了一出故布疑阵。”

    “阿弥陀佛。”

    在慧音开口之后,几人俱是熄了话音,“此处有空间法则的痕迹,却没有灵力的波动,应是有人用空间法器撕开裂缝将人带走的。”

    言下之意便是撇开了自己徒弟的关系。

    觉明听出了他的意思,只能将矛头对准了印宿,“那静音寺就这样放过那损毁佛舍利的人吗”

    “老衲在他身上下了禁制,在没有解开之前,可循着禁制找过去。”

    此刻的千里之外,印宿三人正乘着法器一路朝着与静音寺相反的方向飞去。

    容羡望着印宿,含笑道“不知印道友这条命价值几何”

    印宿抬目,“一百万上品灵石,待禁制解了给你。”

    容羡笑吟吟的应了。

    虽说几人是合作关系,但这种攸关生死的事,若是没有足够的利益,谁也不会去做。

    就像他曾经向印宿买自己的命一样。

    温颂回到禅房之后,心脏还跳的厉害,虽说印宿在临走之前,已经将这些事都交代了一遍,可临到了,心中还是有些慌乱,也不知师父究竟有没有相信他的话。

    等到第二日,温颂便知了慧音的态度。

    “欺人否”

    温颂望着慧音那双仿佛能够洞察一切的双目,说不出一个否字。

    慧音又问,“欺己否”

    温颂攥着慧音给他的那串念珠,低下了头,“师父,是徒儿错了。”

    “犯了何戒”

    “不妄语。”

    “将经楼中第一层的经书抄写一遍,拿来给为师。”

    温颂自知犯错,乖乖应了下来。

    然而等他来到经楼的时候,才知慧音的惩罚是何等折磨,经楼共分三层,约莫万本经书,就算只抄一层,也有三千册,若是抄下来,不知要到何年何月。

    温颂心里哭唧唧的想当和尚真是好惨,连说谎都成了罪过。

    他认命的去看守经楼的僧人那里借来纸笔,趴在书架下面一笔一划的抄了起来。

    自此,温颂拜入佛门的日常便成了早课、晚课、抄经书,连打坐的时间都是挤出来的,总之过的十分辛苦。

    六个月后,温颂再度踏入了慧音的禅房,彼时他的脸上还带着明显的憔悴之色,“师父,我抄完了。”

    “拿来给为师看看。”

    慧音把自己的储物袋中递过去,“因为经书太多,徒儿就把抄完的经书放在了里面,师父尽可检阅。”

    慧音看着温颂把自己的储物袋大开的模样,有心想提点两句,但在见到里面的那点儿东西后,沉默了下来,他从堆成一座小山的经书中取出两本,翻看了起来。

    经书上的字迹并无风骨,甚至算不上好看,但每一个字都是方方正正的形状,看起来极为规整,一眼便能瞧出抄书之人的用心。

    “犯戒之事,为师已经惩处,日后不可再犯。”

    “徒儿谨记在心。”

    慧音将温颂的储物袋还给他,“三日之后,你的年岁便满二十,应受足戒,为比丘。”

    温颂听到“足戒”这两个字,脚指头先蜷了蜷,他懵懵的看向慧音,“受足戒”

    “嗯。”

    在离开禅房的时候,温颂还有些没缓过来,这中间不过就是抄了个书的时间,怎么就该受足戒了呢

    待回到自己的禅房,温颂头一次试着用灵犀引联系了印宿,在感知到另外一人的存在时,他有些紧张的喊了一声“宿宿。”

    “嗯,”印宿的声调低沉,“你说的想我便是六个月才联系我一次”

    温颂听到印宿的回应,先是开心在床上滚了滚,待听清了他的话后,嘴角的笑意霎时落了下去,“我被宿宿害的抄了六个月的书,怎么联系你”

    印宿被天降的一口锅砸的不明所以,“我如今远在万里之外,如何害你”

    “就是你害的我,”温颂把他抄书的原委说了一遍,末了还道“你都不知道我抄的胳膊有多疼。”

    印宿笑他,“说一个否便那样难吗”

    “嗯,”温颂一边皱眉毛,一边说起自己当时的感受,“虽然师父的神态很温和,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不敢说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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