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秀才之名

    第二日寅时未到贺惜朝就被李月婵给挖了起来。

    洗漱打扮, 吃上状元饼,拜了文曲星, 然后被送进了车上。

    贺惜朝睡眼朦胧地在马车里摇摇晃晃, 很快就到了考场。

    天还未亮, 不过考场外却已经人满为患, 大多都是来送考之人。

    贺惜朝从车上下来, 贺祥将他送到考棚前, 寻了一个地方,嘱咐道“这里拐角, 人不多, 惜朝少爷小心别人冲撞,老奴跟阿福就在前面, 有什么事您尽快唤我们。”

    贺惜朝接过阿福递来的考篮, 点了点头, “好。”

    “少爷文曲星下凡,定然能高中, 老奴等您的好消息。”说着贺祥跟边上的考官模样的打了声招呼, 指了指贺惜朝, 后者惊讶了一下, 然后点了头。

    寅时一到,开始点名。

    贺惜朝跟着人前进, 点到他时, 所有的人都愣住了。

    大概没想到还有年纪这么小的考生, 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

    贺惜朝对了姓名、籍贯、面貌、年纪等, 考官盖了章证实身份后,由小吏检查了考篮并搜身,最后放入了考场。

    还真是来考试的,众人惊讶地互相询问。

    “这孩子是谁家的,这么小也来考试”

    “太狂妄了吧,记得之前最小的年纪也该十二了,这才多大。”

    “叫贺惜朝,听说过这样的神童吗”

    “没有,是不是哪家子弟来下场试试”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贺惜朝抬起头微微一笑,没说话。

    倒是跟在他身后一个年过半百的童生,看着他不住的摇头叹息。

    所谓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后生可畏

    进入考场,核对了姓名,一人一个单间。

    击云板之后,全场肃静,然后考官开始发试卷,一天时间答题,天黑交卷。

    贺惜朝接了考卷,看了一眼,然后不紧不慢地打开考篮,放好笔,研好墨,他做的慢条斯理,等一切准备就绪之后,思路也就有了。

    院试不比会试、乡试,题目大同小异,贺惜朝做过不少类似的卷子,又有谢阁老点评,不一会儿就破题完毕。

    巡逻的考官带着差役经过他的隔间,别人还在抓耳挠腮的时候,这孩子已经润笔着墨了

    等别人开始下笔的身后,他将卷子收到了一边,拿出春饼和水壶,开始用午饭

    这一看就知道不是胡来就是有才。

    主考官礼部侍郎听着同僚谈论,不免好奇来看看。

    别人不知道,他是清楚这个孩子来历的。

    没办法,两年前大皇子为了他闹翻两任上书房师傅,那动静实在太大了些,作为礼部侍郎他听了一耳朵对贺惜朝无礼骄纵的评价。

    如今这孩子是这场院试,乃至历届之中年纪最小的一个,他不得不多做关注。

    然后他就发现等别人好不容易松口气,总算能安心填肚子的时候,这孩子已经趴在板桌上睡了一午觉。睡醒之后就开始整理篮子,收拾笔墨,将写有自己姓名的浮签解下,时刻准备着好走人了

    看他全程气定神闲的模样,礼部侍郎对他的那张卷子是真的很好奇,很想问问考得如何,不过考场纪律生生忍住了。

    一直到最后,击云板再次响起,收卷,清场。

    贺惜朝交卷的时候,还对他笑了笑,然后挎着小篮子带着自己的出场排跟其他考生一起离开。

    一连两场皆是如此。

    全程就两个字可以诠释他淡定。

    考完回家,沐浴洗漱,用晚饭。

    贺惜朝虽然不惧任何考试,但也认真对待,这两日他并没有关注其他。

    待考试落定,他才记起贺灵珊。

    夏荷禀告道“奴婢打听到,溧阳公主府回了话,说大小姐八字相符,要来下定,听说和老妇人日子都订好了,可是国公爷没答应,说因为是头个孙女,很重视,也要着人去问问八字吉凶,把日子往后延了。”

    这日子往后延,而不是取消掉,说明魏国公并没有完全相信贺灵珊的话,八成私下里去调查了。

    不过这也是好事,只要确认詹少奇行为不端,这桩婚事就不会成。

    他虽然跟大房关系不近,可毕竟是爹唯一嫡亲的侄女,能拉一把是一把吧。

    三日后,放榜。

    阿福一早就蹲守在考场外,看着考官前来,立刻将大半个春饼塞进嘴里,抬手一抹跟众多蹲榜人一起往前挤,仗着敏捷的身手挤开里三层外三层,终于到了榜下。

    他也不需要在到处找,直接抬头看榜首。

    京城贺氏惜朝,年九,就是了

    “中了,中了,榜首,是榜首,少爷是榜首”

    阿福从来没有像今日这么崇拜贺惜朝过,九岁啊听着旁边人说的,大齐乃至往前几个朝代就没有这么年幼的秀才老爷过,还是榜首呢

    他一路吵吵嚷嚷地回来,沿路各院都惊讶不已,知道安云轩的那位惜朝少爷去参加院试,大伙儿都以为不过是去试试,没想到不仅考了秀才,还是第一名。

    真的假的

    “我亲眼见到的,不会有错,我家少爷的名字就在头一个,九岁”

    他咧着嘴,骄傲地仿佛是自个儿考上了一般。

    李月婵听到这个消息,一把将被吵醒的贺惜朝抱紧怀里,眼泪刷刷刷地留下来,“惜朝,娘不是在做梦吧,娘真高兴,你爹在天上看着也一定也高兴,娘”

    她说不出来了,抱着贺惜朝哭得不能自已。

    贺惜朝蒙圈地反抱李月婵,安慰道“这不是好事情吗,您为什么哭得这么伤心,儿子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我我想起你爹他,他要是还在,该多好”

    说起贺钰,贺惜朝沉默下来,只能搂着他轻轻拍着说“这只是第一步,儿子运气不好,下一届的乡试在三年后,算算时间,乡试后的会试得再过个三年,那个时候儿子刚好十五岁。娘,现在高兴成这样,以后我中举,中进士,您不得乐疯了”

    李月婵用帕子拭着眼睛,又哭又笑“你真是不怕闪了舌头,举人,进士哪有这么好考。你爹也算天资聪颖,也不过是个秀才。”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我自然比我爹优秀,娘,你放心,等我中了进士,做了官,以后再也没人敢欺负咱们了,您再等我几年。”

    李月婵听到这里,眼里又是骄傲又是她咬了咬唇,问“惜朝,你真的想好了吗国公府真的都不要吗魏国公对你很重视,你如今是秀才,他怕是会更器重你,惜朝,这里是你爹的家,本该有他的一份呀”

    这几年随着贺惜朝崭露头角,李月婵的心思便开始起来了。

    贺惜朝不得不打消它,“娘,在爹跟您离开的时候,他就放弃了属于他的一份,儿子没脸也不想去要。”

    李月婵顿住了,别开脸去。

    “您别老是盯着魏国公府,说实话,这里看起来光鲜亮丽,可其中烈火烹油深入体会才知道,魏国公府除了魏国公,还有三皇子身边不知前程的贺明睿,旁系都拿不出手,游离在权力之外。可想而知,作为家主,得担多大责任,与儿子而言这简直是累赘。”贺惜朝看着她说,“我们只是国公府的过客而已。”

    李月婵叹气道“你的主意总是最正的,娘还能说什么。”

    魏国公很高兴,走路都是带风,虽说一个小小的秀才,在京城中实在算不上什么。

    可是,权贵之家出了一个会读书之人本就是一件意外的事,更何况九岁的秀才呀,又是案首,这样的成绩举人会困难吗

    明眼人都知道这孩子前途无量。

    当天国公府门房收到了很多拜帖,看着落款姓氏,饶是魏国公年纪一大把,也忍不住啧啧舌头。

    都是如今赫赫有名的大儒啊

    他将名帖都平放在桌上,搓了搓手,脸上露着难以抑制的喜色,听到脚步声,难得和颜悦色道“惜朝,你过来看看。”

    贺惜朝凑到桌边,拿起离自己最近的一张,“城东王氏”他顿了一下,然后看向桌面其他几张,惊讶道,“哟,都是呀”

    “都是啊”魏国公指着他手里的那张说,“汾阳王氏,几百年的世家,入仕做官的族人不知几何。而京城城东王家这一枝,接连进士出身,王阁老便出自城东王氏,你外祖可是他的学生。”

    “跟我有什么关系,哦,对了,我记得徐直能当翰林院院正可是他举荐的,拜他所赐,我因恃宠而骄出名了。”

    “徐直坟前的草都半人高了,你还真记仇。不过这次下帖的跟王阁老没关系,他是旁系,这次是嫡枝,更不了,老太爷可是帝师,辅佐当今皇上登基收拢权柄,又在皇上稳当之后毅然辞官荣养,很得皇上尊敬,他的学问也是极好的。”

    贺惜朝点点头,“哦,那这封帖子的意思这位帝师要收我当徒弟”

    “当然不是,否则你不成了天子师弟多大的脸呀”魏国公对贺惜朝的异想天开很是无语,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不是他”贺惜朝将名帖一丢,“那有什么意思。”

    魏国公很想扶额,“虽说无法直接收你为徒,可以你的能力,也就只有这位王老大人才能指点呀。没师徒之名,有师徒之实有何区别而且王家的帖子下的最快,可见对你是真上心。”

    贺惜朝看了他一眼,扬起笑容揶揄道“祖父,您这话,特别像劝姑娘出嫁的媒婆。”

    “放肆,有你这么说话的吗”魏国公吹了吹胡子。

    “无名无分,不要。”

    魏国公摇了摇头,再一次对他孙子的高傲有了新的认识,他想了想的确也不妥,便寻了另一个。

    “那不如这位。”

    “岳山书院岳山居士什么来头,您介绍介绍”

    魏国公都打听清楚了,便道“这京城之中,除却国子监,便是这岳山书院最为出名,每届春闱皆有多名学生进士中第,而开山创派的就是这岳山居士。他乃洪和年间的状元,因当时朝中风气污浊,他不愿同流合污便辞官开了这书院,教书育人。如今桃李满天下,内阁之中便有他的弟子,在士林之中很受尊崇,这些年他已经不再收徒。能给你发这帖子,惜朝,他对你很重视。”

    “原来如此。”贺惜朝再次点了点头,然后问,“内阁中都有弟子呀,那得多大年纪”

    “嘶估摸着差不多八十了吧。”

    贺惜朝道“离大皇子开府还有三年,三年之后才能真正离宫拜学,您确定他还在”

    魏国公不确定,于是将这份名帖也放到一边。

    “还有这一位是”

    魏国公几乎将桌上帖子的来历都说了一边,说得口干舌燥。

    他一边端起茶杯润喉,一边看着从头至尾没什么太大欣喜的贺惜朝,不满了,“你小小年纪挑三拣四的本事倒是厉害,这每一个搁外头都得让人疯狂,你还嫌弃”

    “您也知道我年纪小呀,我又不着急。”贺惜朝也端起茶,寻了把椅子坐下。

    魏国公看他,“那可有想法祖父该带你去见谁”

    “谁也不见。”贺惜朝说,“都是名人,规矩肯定大,我可不愿意找个师父管着我,嫌太自在”

    魏国公一听,顿时怒道“臭小子,那你还让我一个个给你介绍过来合着早打定了主意,耍老夫呢”

    贺惜朝看着吹胡子瞪眼的魏国公,乐了,“怎么能叫做耍呢”他往那些名帖上瞟了一眼,“祖父。您该开心呀,都是大儒,您这辈子什么时候收到他们的邀请了这几乎涵盖了京城素所有名望大家了吧,孙儿给您这个机会,全部拒绝掉,想想是不是又爽又过瘾”

    被贺惜朝这么一说,魏国公抬起手凑到嘴前清了清嗓子,将翘起的嘴角给压下来。

    这些大儒虽然受人追捧,可都有一个特点,看不起权贵,特别是魏国公府这种外戚,不屑于来往。

    魏国公想到一一拒绝回去,心里莫名有些得意。

    “既然如此,那便算了,不过看了一圈,倒是没有谢家。”

    贺惜朝喝茶挑眉不语。

    即使再不待见贺惜朝,这面子还是要给的。

    各房各院都送来了贺礼,其他的都是象征性的东西,倒是大房的礼有些厚,上好的文房四宝一套,都是用得上的。

    在贺惜朝进宫之前,贺灵珊又匆匆送来了两双鞋并几个荷包过来。

    “惜朝,姐姐没什么好送的,这两日跟丫鬟一起赶出了两双鞋,你试试看,合不合脚。这些荷包,给你把玩吧,宫里头赏人也行,只是我女红不大好,你别嫌弃。”

    贺惜朝的衣裳鞋子,从小到大,差不多都是春香做的,以舒适为主,偶尔来不及买成品。到了国公府,有了针线房和绣娘,四季衣裳轮新,更没人替他做了。

    贺惜朝对穿着并不挑剔,干净妥当便行,他头一次收到姑娘送的鞋子,一时间很新鲜,贺灵珊说的谦虚,可这针脚,即使他这个外行也看得出很是细致,可见花了不少功夫。

    嗯,他挺意外的,不过收到礼物,也很高兴。

    “姐姐怎么做这个”

    “闲来无事,想着你到府里那么久,都没送过你什么东西,我很惭愧。”

    是很惭愧,贺惜朝他们母子刚来的时候差点骨肉分离,她们没说一句话。而等贺惜朝凭自己的本事在府里站稳脚步,贺灵珊却厚颜请他帮忙,虽是走投无路,可也羞愧难耐。

    更何况,贺惜朝的确是帮了。

    贺惜朝没说话,直接试了鞋子,踩在地上走两步。

    “怎么样,是不是大了我问春香要了你的鞋样子,想着秋冬袜子后,你又在长个儿,便放了些余量。”

    “挺好的,穿上厚袜子就刚好,姐姐估的很准。”贺惜朝道。

    贺灵珊便放下心来,“那就好。”她看着贺惜朝,不过九岁的孩子,眉清目秀,大了必定俊俏,“你越来越像三叔了。”

    她是见过贺钰的,那时候她是府里唯一的孩子,很受宠,贺钰对她很好。

    只是后来物是人非了,一切都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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