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质的马鞍就算在里面塞了一层软物,依旧坐得我屁股生疼。

    而尤里和阿诺德显然早已习惯了骑马。就算过了那么久,背依旧挺得笔直,神色也没有倦态。

    从小出行就有塞满了软软的垫子,铺着层层软布的马车伺候的我显然无法习惯。到现在,我娇嫩的屁股也只有麻这一种感觉了。

    但是我是不会开口让尤里和阿诺德停下来休息一下的。

    我很清楚。我是来学习和吃苦的而不是来旅游的。

    ……哎。意志坚定已经是我唯一的优点了。要是这个点都没了的话我估计就真的是个废物了吧。

    侧坐在马鞍上的我歪着脑袋,靠着阿诺德的背上,无聊的晃着双腿。

    月光下树叶的剪影斑斑勃勃的打在我的脸上。我微微扬起头,看向天空。

    原本湛蓝色的天空已经完完全全的暗了下来,繁星如细钻般点缀在这块黛蓝色的绸布上。

    马跑的很快,啼嗒啼嗒的马蹄声在寂静的森林中回响。镶嵌在马鞍上的魔导器散发着翠色的荧光,那光却比月光更淡。

    明明是和从城堡的露台上望过去一样的夜空。

    我右手挽着阿诺德的腰固定身形,左手举起,虚触向星空。

    没有了圣恩露斯那些成堆的魔导器发出的彻夜不灭的灯辉,月光下,我可以清楚的看见那些微闪着的星屑落在指尖。

    感觉完全不一样。

    突然明白了为什么有些人会那么的喜欢旅行。

    我将藏在衣内贴身戴着的项链拿出。冰色的吊坠果然在夜里散发着淡蓝色的光辉,出乎意料的还挺亮。

    赶紧将项链塞回去,冰色的亮光也再次暗下。身前的阿诺德似乎转过头看了一眼,但当我再看过去的时候,依旧只看见了那个水色的脑袋。

    魔兽都是昼伏夜出的生物。他们本能的渴望光。在夜里会无意识的向着光源前进,越是强烈的光,吸引魔兽的能力也越强。

    当然圣恩露斯主城有护城魔导阵,每个城也有各自的。城与城之间的通路也设置了护城级别的防御魔导阵,保证商队和旅人的安全。

    至于整个圣恩露斯国,在国域边界有最强力的护国魔导阵。

    但这样的魔导阵也不可能做到面面俱到。东边的魔窟原本是未开发的蛮荒地带,没有装过一个防护魔导器,魔兽成堆的集中在那里。但因为姐姐要和希温露斯发展贸易,便把那里的魔窟全部清理完了。

    那时她才年仅十五。却没有向英兰借一兵一卒。

    真的是堪称奇迹的胜利。

    “阿诺德殿下。前面有一座教堂。”

    微凉的夜风清晰的将尤里的低语传递过来。跑在前头的他勒了勒缰绳,训练有素的驿马便安静的停下了脚步,没有发出响鼻声。

    尤里轻拍着马头,目光依旧警惕的看着不远处的教堂,“居然在这种荒郊野岭还有教堂吗……阿诺德殿下您怎么看。继续的话在凌晨也能到魔窟了。”

    “伽德莉切殿下。”

    正等着阿诺德做出决定的我一愣,抬起头不解的看向他。他没有看向我,侧着身面无表情的看着教堂的方向。

    “要稍作休息吗。”

    但是却在询问我的意见。

    强而猛烈的感动和欣慰等等的复杂情感涌上心头,让我不由的眼角含泪。那么久了!!你阿诺德终于在我的感化下有点人情味了!!

    “不用了。”我用手指轻轻拭去眼角的泪水,欣慰的回道,“虽然第一次骑马屁股又痛人又累恨不得现在就进去休息——但是我还能坚持,我们继续走吧。”

    “好。”

    正在拭泪的手猛地一僵。我面无表情的抬起头。身前的少年早已转了回去,只留给了我一个水色的脑袋,并扬起了揪住缰绳的双手,准备继续跑路。

    至于前头的尤里,呵呵,不提也罢。

    这一瞬间涌上心头的感情过于复杂。我开始深刻的反省是我伽德莉切太作,还是这两条鱼太木。

    思考的时间短暂却深远。最终化为了一个坚定的信念。

    果然,还是把他们两个砍头了吧。

    正当我抬起手准备把前面阿诺德的脑袋拧下来的时候。教堂的门猛地被推开,一个无比熟悉的身影从里面走了出来。

    举起的手猛然僵住。我看向那个越走越近的身影。当他终于站立于月光下时,我本能般的大喊出了那个名字。

    “亚当!!!!!!”

    “……吵死了啊。魔兽都要被你的大嗓门唤来了啊。”

    刚准备爆出那句亲切的脏话的我猛然住嘴,微眯着眼睛,看着依旧穿着一身神官服的亚当缓缓走近。

    因为在马上的原因我难得有一次俯视他的机会。轻柔银白的月光打在金发碧眼的神父的脸上,连那张不近人情的俊美的脸庞也显得柔和了很多。

    明明是一双如翡翠般的眼睛,却因为无神的原因硬生生的变成了一双死鱼眼。现在看来,这双眼睛真的导致亚当的神性大降。

    我由衷的为此感到高兴。

    “喂喂。这是什么充满了恋爱酸臭味的姿势啊。”

    仰着头的亚当瞪着一双无神的死鱼眼,虽然面无表情,语气却相当嘲讽,“你是终于决定给骚包狮子戴绿帽了吗。”

    “别讲的好像我跟他是男女朋友似得啊!”

    我压低了声音骂了回去,从马上跳下。双手环胸挑眉看着亚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神父不就应该呆在教堂里吗。”圣洁的声音很吊儿郎当的回道,“而且我不出现的话。谁为又痛又累的伽德莉切公主递上热水和面包呢。”

    我双眼猛的一亮,“能洗澡!?能吃饭?!”

    亚当回道的很真诚,“能洗澡,能吃饭。”

    一个好字当场从心底飞向喉咙口呼之欲出。但好歹我还有作为同伴的自知,回过头看向尤里,“尤里殿下。这里的教堂似乎很安——”

    “亚当殿下!!”

    少年兴奋的大嗓门硬生生的卡断了我未说出的话。我面无表情的看着尤里从马上跃下,看都不看我一眼径直走向亚当,“没想到能在这里看到您!”

    “鬼才能想到能在这里看见我吧。”

    亚当回答的很平静。而尤里一如既往的感受不到他话语中的讽刺,笑的很鱼。

    嗯……大概他就是条鱼吧。

    但就算是鱼也是一起同行的同伴。我还是很有礼貌的向他提议道,“尤里殿下。要不我们今天就在——”

    “伽德莉切殿下。我们今天就在这间教堂里住宿一晚吧。”

    “……好。”

    够了混蛋!!是谁之前说诡异的!是谁之前那么严肃的盯着教堂的!!

    凝视着跟着亚当逐渐远去的尤里的我右手开始隐隐作痛,几近要冲破封印。好在今晚朦胧的月色和苍色的树林抚慰了我暴躁的心(其实就是打不过),没有当场发作。

    又站了一会儿,待到扭曲的表情终于恢复原样,才踏出了沉重的脚步。

    还没走几步的我猛然反应过来漏掉了什么。侧过头,对着落在后头的阿诺德挥了挥手,“阿诺德。听到了吗,今天在教堂里住一晚哦!”

    然而冰色的美少年没有回应。我疑惑的停住了脚步,转过身看向他。发现他正紧抿着唇望着——亚当的方向。

    教堂的门合上。发出吱呀的声响。待视线中亚当的身影完全消失在了门的另一侧,阿诺德轻声喃喃道。

    “这股感应……是同样的吗。”

    ……

    教堂的内部理所应当的破破烂烂,比圣恩露斯里那间老旧的教堂还破败的不止一个档次。

    不过硬要说的话。这样的森林中会有一间教堂本身就是很奇怪的事,如果是猎人的木屋还能理解,但偏偏屋顶上那个大大的十字架摆明了他教堂的身份。

    太刻意也太违和了。

    虽然比起教堂,我有更在意的事。

    “……所以说,这就是饭吗。”

    早春的夜里还是冷的。圣恩露斯的骑士服自带自律型调温用魔导器,冬暖夏凉。尤里的就更不用说了。亚当的神父服看上去就很厚。

    穿着麻衣又是凡人的我裹着毯子瑟瑟发抖,显得格外孤单。圣恩露斯的骑士服管的也很严,就算是公主,也没有权利私自拿走。

    毕竟是涉军的东西。

    裹着毯子的我像条毛毛虫般蠕动着,离火堆又近了一点。

    噼里啪啦燃烧着的火堆上架着一口锅。锅里正翻滚着漆黑的热水。一块又黑又硬的东西在几分钟前被亚当扔了进去,现在已经完全融开了。

    整锅汤。都变得又黑又稠。还翻着泡。

    我艰难的咽下了一口口水,颤抖着再次问道,“这就是……饭吗。”

    “是的。”亚当毫不留情的点了点头。从一旁放在地上的四个洗干净的碗中随意拿了个,“贴心”的盛满,递给我,“不要客气。趁热喝。”

    ……完全不是客气不客气的问题,这真的能喝吗。

    “对了。伽德莉切殿下是第一次吃军粮吧。”

    也许是被我菜色的脸色逗乐了,尤里的声音都染上了些许笑意,“这是压缩过的军粮,通常由肉和草药组成。既能填饱肚子又能抵御风寒。而且方便携带,料理方便。”盘着腿的尤里前倾身子,望了望翻滚着黑泡的锅,“亚当殿下扔的是牛肉味的呢。”

    “这么黑漆漆的东西你是从哪里看出来他是牛肉味的啊……阿、阿、阿诺德!!”

    我一脸惊恐的看着单手接过亚当手里的汤,毫不犹豫就喝起来的阿诺德,“这就喝了吗!不需要做下心理准备的吗!”

    微垂着冰色眼睑的美少年仿佛丝毫不怕被烫到般的,喝汤的速度极快。他微仰着头,好看的喉结随着吞咽的声音不断的上下抖动着。等我的话说完,他手里的碗也见了底。

    “是牛肉味的。”

    喝完汤的他一边用袖口擦着嘴巴,一边平静的回道,“以前吃过这种东西。也就是卖相难看了而已。”

    不。这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

    “来喝吧。伽德莉切公主殿下。”

    这么说着的亚当手脚麻利的就帮我盛满了一碗,贴脸端上。那张俊脸上扬起的笑容怎么看怎么扭曲,“很好喝的哟。试一次就会爱上的哦。”

    “……那么好吃的话你先吃一碗吧。”

    “不。我不饿。”

    我当场就想掐着他的嘴巴把整锅汤灌进他的胃里。而一旁的尤里先一步侧过了身,接过了亚当端着的碗。

    我和亚当同时用谴责的死鱼眼看向他。这条鱼一如既往的没有自觉,吹了吹手里的黑色不明液体,等到差不多凉了些了,就单手端着小口的抿着。

    不得不承认那泛着乌漆嘛黑涟漪的汤很好的恐吓到了我。我颤抖着目光看着尤里小口小口的抿着。大概是因为我的视线太过焦灼,不久后尤里便放了下碗,转过头好笑的看向我。

    “虽然样子的确是咽一口就能回归女神怀抱的样子——但是口感意外的好哦。”

    “……尤里殿下。请先把你乌黑的嘴唇擦一下。”

    “哦哦。失礼了。”

    尤里用袖口擦了擦嘴巴(你们这些人这样对自己的骑士服真的好吗)。看向我的目光有着些许的怀念。

    “我第一次吃军粮的时候,也和您一样哦。”

    对着微楞的我尤里笑了笑,接着说道,“我和王。很小的时候就被各自的父亲送上了战场。”

    “为了磨炼我们。国王没有告诉当时的将军我们的身份。”

    尤里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脸颊,目标漂移,“嘛……当时也吃了很多苦啊——刚开始我也是强烈抵触军粮的。”

    “但是王他喝了。”

    深蓝色长发的少年嘴角微扬,昏黄的火光倒映在他深蓝的眼眸中,静静的燃烧着。

    “那是低贱的配不上他身份的食物。但是在战场上他依然能甘之若饴。”

    “这就是为王的气度。”

    那是最强帝国的未来国王。

    整个英兰帝国都属于他。

    在三皇妹的满月仪式上,再度看到那个微笑着向自己走来的披着红金色斗篷的少年时,我便意识到了这点。

    毋容置疑。

    极度复杂的情感最终只化为了一声叹息。我看向亚当。他心领神会的帮我再盛满了一碗,递给了我。

    我硬生生的把那句习惯性的“谢谢”咽下。双手接过了汤。谨慎的多吹了几口后,小心翼翼的抿着。

    ……天杀的。居然真的是牛肉汤口味的。

    暖意从胃部蔓延向四肢。原本冰冷的双手也被捂热。

    从结果上来说,真的是百利而无一害。

    一行三人各自安静的吃着饭。就算看到我吃了也依旧不吃的亚当以嚣张的姿势坐在我的对面,碧色无神的眼睛凝视着架在火堆上的锅,发着呆。

    而身边的阿诺德用喝凉开水的速度喝了两碗后便不再喝了。此时正捧着一本魔导书认真的看着。

    至于尤里,某种程度上他是最反常的一个。

    和阿诺德同样冷色调的深蓝色的长发和眼睛的青年长相略显女气,明明是一直以暖场的笨蛋形象示人的尤里,在不说话沉下表情的时候身边的气场却意外的沉重。

    “有什么事吗。伽德莉切殿下。”

    似乎注意到了我的目光。尤里放下了碗,侧着头对我笑着问道。

    啊。就是这个笑容。阳光又温暖,成功的用一个暖男邻家大哥哥形象骗到我的笑容。

    我对他回以微笑,摇了摇头。

    一碗汤很快就见底。亚当拿出来的锅并不大,盛了四碗后也只留下了浅浅的一层。

    我将用完的碗随意的放在地板上。伸了个懒腰。

    时间已经很晚了。从胃部传来的暖意和摇曳的火光都在使我不由自主的发困。想了想之后也没什么可以做的事,便裹着毯子站起了身,走向对面的亚当。

    “喂。大□□子。”

    我用脚侧轻轻踢了踢他。见他缓缓将黏在锅上的视线转了过来,落在我脸上,便问道,“我想洗澡睡觉了。洗澡间在哪里。”

    亚当面无表情的看了我许久。随即缓缓开口道。

    “教堂后面有条河。”

    “……”

    果然。亚当你还是去死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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