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楼, 季寒川站在电梯前, 低头, 仔细听下面的动静。
邵佑在他身后, 看宁宁电脑屏幕大多数红点, 都集中在上面的楼层, 以十四层为最多。但也有零星一些, 分散在各处,譬如三楼, 电梯前,就有一个正红色的点。
那个异变者已经吃过东西,并不是很饿。但异变者的家人还是很焦灼,想在这危急情势之中,为自家亲人储备更多的食物。
季寒川听到, 井碌的嗓音坚定而有力, 说“不行”
季寒川轻轻笑了声, 心想不错啊,还挺有决断的。
其他玩家都不反对井碌的决定。
井碌停顿一下, 看着把手挡在电梯入口的男人。他的刀尖几乎要指向男人心口,这会儿要求“你出去。”
男人表情悲伤,甚至掺杂了一丝隐约可见的绝望。他这么哀痛, 仿佛自己一家人不止是被电梯里的同类拒绝, 更是被整个世界抛弃。井碌的刀尖往前一点, 女人背后的小男孩仅仅拽住妈妈。他妈妈猛然一哆嗦, 转头, 蹲下来抱住儿子,把儿子的头埋在自己胸口。
她肩膀颤抖,哽咽的声音传出来。
井碌看着这一幕,不为所动。
男人左右挣扎、权衡最终,还是认命似的往后退了一步。
电梯门再度阖上。
他们开始下坠。
这时候,关雯雯心有所感,抬头看了一眼。
她只看到电梯壁。
片刻后,电梯停在一楼。井碌与赵可对视一眼,率先走出。左右看过,确定至少视线所及之处没有异变者,这才对着关雯雯打了个手势,两边分开。
四楼,季寒川依然在电梯旁边。他侧着身,耳朵贴在电梯门上。宁宁看着,小声问邵佑爸爸,要不要让寒川爸爸也来一起看电脑呀只是一些平平无奇的画面,也不影响接下来的发展啊。
邵佑要说话,却见季寒川转头,“嘘”了下。
背后的父女“”行,看来不太需要。
季寒川耐心地听。
那声音其实很细微。需要很用心,才能听到。
有人在哭嚎,喊着“老婆、老婆”喊到后面,声音哽咽。之后,换作小声地、急切地“楠楠,楠楠你别吃了爸爸给你找其他东西吃你别吃妈妈了,妈妈要不行了”
季寒川听到这里,身体站直。
邵佑见他抿起唇,问“要去看看吗”
季寒川想一想,说“他们算什么”
邵佑“学校里其他nc的削弱版”
季寒川站在远处,低着头,看不清神色。
邵佑耐心地等。
季寒川说“我有时候觉得自己很伪善。”
邵佑微微眯起眼睛,说“怎么会”
季寒川“我在救那些nc的时候,其实知道,他们以后一样会遇到那些事我捞不捞他们一把,都是杯水车薪。最多,算是把骆驼上的稻草稍微搬开点。但之后,他们还是会被压垮。”
邵佑说“也可能不会。”
季寒川说“对,也可能不会但是,其他的游戏,到现在为止,可能只会重启十次、二十次,这里面,一点希望,就能支撑住人性了。可这里”
邵佑静静看他。
季寒川心绪激荡,但表情却很平和。他说“我知道,接下来,学校里的nc会无数次进入这里,把这里当做一个鬼物,而里面的这些nc”
他们的苦难、血泪,对学校里的学生们而言,只不过是一场情景剧。这种心态或许残忍,但对后者来说,反倒是最“安全”的态度。
季寒川“游戏把人类分裂成玩家和nc两个阵营,现在呢,连后者也要再被分成两个阵营。哦,不过我知道,这里面有些人,只是纯粹被捏出来的角色。但他们不是。”
“他们”是指楼下那一家三口。
邵佑温柔地叫“寒川,不管怎么样,做你想做的事情。”
季寒川叹气。
“我想做的,都是些没意义的事。”
他转头,拐向一边的楼梯间。
邵佑看着男友的背影。
宁宁吐槽“有时候寒川爸爸实在太心软了,这样会受伤的。”
邵佑说“好,那我们保护他,不让他受伤。”
宁宁思考片刻,觉得这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对呀,哪怕在“未来”,她不一定能永远守在两个爸爸身边。但至少在当下,她可以做很多。
所以宁宁扫了眼楼梯间,确定里面没有东西,便说“好,我先下去等啦。”
她身体穿透楼层,往下坠去。
季寒川的声音遥遥从楼梯间传来,说“你们在讲什么我听到了。”
邵佑含笑,往前,跟上季寒川。
他们到三楼时,见到的景象是
小男孩嘴巴上沾满了血,意兴阑珊的站在一边,看他面前的男人抱着一个胸口一片血红色的女人,仓皇四顾。
听到楼梯间里传来的声音时,小男孩儿蓦然抬头。大约因为吃饱,他的眼睛这会儿是平常模样,黑黝黝的,像是两颗葡萄,镶嵌在眼眶内。
他叫“爸爸,有人来了”
男人原先正要抱起妻子,在旁边找个房间,紧急包扎。他心中又惧又恼,充斥着对自己孩子的恐慌,还有一点已经快要被消磨殆尽的“父爱”。看到来人,他听着孩子的话,有一丝茫然。男人很清楚,孩子那么说,意思是告诉他,要他想办法留下这些人爸爸妈妈答应他了,要给他找吃的,不让他挨饿啊。
否则的话,如果爸爸妈妈不遵守诺言,也只能像是刚刚那样,给妈妈一点小小的“惩罚”,嘻嘻。
小男孩催促“爸爸,爸爸”
男人脸色木然,抬头。
他看向站在楼梯口的两个男人。俊朗,高大。男人模糊地想如果是他们的话,一定能、一定能
他脚下踉踉跄跄,抱着妻子,往前走去。
妻子胸口被撕扯下一大块肉,血肉模糊,鲜血直涌。她的气息已经衰微下去,仿佛下一秒就会失去呼吸。她嘴巴喃喃讲着什么,但男人已经听不清了,不知道妻子是要他听孩子的话,还是只是单纯地意识昏沉,于是梦呢。
他走到季寒川与邵佑面前。
男人说“救救我们,我们遇到怪物了,我老婆快死了。”
最先的时候,他声音很轻,更像是遇到事情之后,无法接受,于是喃喃自语、说给自己听。季寒川看着,客观评价“对,她快死了。失血过多,需要输血,但这里没有医疗条件。”
男人的眼睛蓦然睁大。
他眼里仅有的光彩也一点点黯淡下去。
季寒川说“不过,我可以帮她一把,让她死的轻松一点。”
男人听到这句话,似乎十分困惑。
季寒川沉吟片刻,而后说“请让一让。”
男人下意识地让开。
然后,他意识到,自己背后有什么。
是他的孩子。
他们的孩子。前面来京市时,楠楠第一次坐火车。他是个活泼可爱的男孩儿,在火车卧铺里爬上爬下,看得他妈妈心惊胆战。男人也有点担心,但在他想来,男孩子嘛,就是应该好动一点。所以他只是笑呵呵地看着,并不多说什么。见楠楠和其他家带出来的孩子交上朋友,他还很高兴,庆幸自己有魄力,等国庆黄金周结束了,再请年假,带老婆孩子出来玩。人少,价钱便宜,也能尽兴些。
可谁能想到呢。
男人痛苦地闭上眼睛。
他听到孩子喘气的声音。或者说,那个披着楠楠的皮囊的怪物,这会儿惊叫着大喊“爸爸救救我,救救我呜”
那个怪物的声音衰微下去。
男人蓦然回头。
因长久抱着妻子,他的手臂已经酸痛、麻木,但他还是抱着对方。
这回转头,他看到刚刚下来的男人从地上站起来,而那个小怪物躺在他脚底下,脖子上有一圈红痕。
季寒川扭了扭手腕,转头看抱着妻子的男人,问“需要帮忙吗”
男人一愣。
他意识到什么,低头,看着怀中的女人。
女人身体已经开始发凉了,连原先会有的颤抖、踌躇,也没再有。
季寒川“唔”了声,说“哦,好像不太需要了。”
这句话,像是戳中了男人的神经。
他蓦然崩溃,大哭“呜、呜呜”
季寒川看他,想好丑。
又想不过,如果我遇到他这种情况,老婆没了,孩子也没了呸呸呸,不能这么胡乱诅咒自己
他看向邵佑。
邵佑对他抬手,做了一个拥抱的姿势。
季寒川脚步一顿,往前走去。
路过男人时,他说“你还是找个空房子待着吧,把门堵上,别出来了,饿死也比被吃了好。”至少没那么疼。
说完这话,季寒川又觉得自己很没意思。
他耸耸肩,继续往前走,到邵佑身边。
邵佑抱了他一下,轻轻亲了亲季寒川耳廓,然后说“走”
季寒川漫不经心,“走,去看看楼上什么情况。”
一直到两人消失在楼梯间里,男人都没想明白,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
自己失去了妻子,失去了孩子。
他在原地,哭过之后,静静坐着。眼前的电梯又一次往下,男人抬头,看着鲜红数字下落。他好像记起什么,身体蓦然弹起来,犹豫一下,看着地面上妻子、孩子的尸体。平心而论,当然还是想把他们“带走”。但电梯,马上又要到三楼。
这回下来的,是人,还是怪物
男人咽了口唾沫,抬手抹掉眼泪,跌跌撞撞,冲进旁边一个房间,将门锁上。
他浑身发抖,背靠着门,慢慢滑下,听外面动静。
电梯停下来了吗
会有人下来吗
他们会看到楠楠和老婆吗会发觉旁边一个房间里有人在吗
男人发着抖,等待一个结果。
楼下。
赵可仿照井碌那根矛的样式,给自己也diy了一件趁手的兵器。至于井碌,则把拖把棍上的水果刀换成一把三德刀。
到这会儿,赵可终于稍微安心一点,拉一拉自己的领子。
“赵哥,”井碌犹豫一下,“我觉得有点奇怪啊,咱们这一路往厨房,竟然也没遇上什么人”
赵可说“你不高兴”
“哪能呢”井碌立刻否认,但还是说出来“我觉得怪怪的。这样子,要么那些怪物正埋伏在这儿,等着时候,要咬咱们一口。”
赵可“又不会传染,咬咱们做什么。”
井碌“你听我说啊也不是咬咱们,就是,吃咱们。”
赵可“那你能杀了他们吗”
井碌挠挠头。
刚刚在楼上,那两个异变者,最终被“谦让”给了关雯雯和秦月。
所以到现在,赵可和井碌在“杀死异变者”的附加任务上,进度依然是“010”。
井碌咕哝着“好歹来一个呗。”
他话音刚刚落下,就听见“当啷”一声。
井碌一愣。
赵可蓦然回身,看向一处橱柜。
在橱柜侧面,作台挡住的角落
有什么东西
四楼。
季寒川一一数过门牌,对照着自己的记忆,敲门,同时嘴巴里配音“笃笃笃”
没有人开门。
季寒川思考一下,问邵佑“你猜,里面还有活人吗”
邵佑摊手,说“你确定要我猜”
季寒川叹气“没意思,算了。”邵佑肯定知道标准答案。
他又拿出刚刚那根铁丝,捅进锁中。片刻后,“咔嚓”一声轻响,门顺利打开。
季寒川推门,眼睛微微眯起,看向其中场景。
邵佑说“怎么样”
季寒川“你不要明知故问。”
他们来晚了。
至少这间房中,已经不剩活人。余下的,是床上的、已经渗入床垫里,却还没有完全干透的血。
季寒川走近。
他手指碰上床上的血。
季寒川“看来不是每个人,都有莫先生和云先生那样的公德心。”
他话音落下,看起来很心不在焉,手插在口袋里。
邵佑止步门廊。
在宁宁电脑上的三维图中,季寒川的右上角,有一个变异者,正趴在墙壁上,静静蛰伏,等待时机,要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闯入者拿下。
而季寒川在这样危险的环境里,甚至蹲了下来,从床底下,拖出一具、两具三具尸体。
他看尸体的面孔。
在看到其中一个的时候,季寒川轻轻笑了声,“哦,还是个熟人。”
那赫然是前面在监控室里,八点到下午四点值班的保安之一
季寒川喃喃自语“我猜猜,你之前说老张打呼噜太厉害,谁是老张呢”
他说“是你吗”
瞄一眼另一具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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