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艘轮船相撞, 玩家们所在的轮船将“另一艘安平轮”撞出一个巨大豁口水流滚滚而入。
季寒川远远看着这一幕, 见到有人惊慌失措地跑上甲板,偏偏阻止不了海水灌来。海面上形成一个漩涡,偌大的安平轮被卷入其中。
一切发生的极快。他看到乘客们崩溃哭叫,却毫无办法。那些乘客似乎全然没有见到旁边静静伫立的另一艘轮船,连那艘轮船本身,在此刻也仿佛不受海流影响,安然停留在漩涡之上。
就像是
一个影子。
韩秀等人悚然发觉,轮船上的水越来越多,墙壁被泡花泡软。联想到刚刚两船相撞的景象, 韩秀心中浮起一个不妙的猜测。
这个时候, 詹珊珊仍然在和nc跳舞。nc已经越来越软、要碎倒在地上,可詹珊珊不闻不顾。她全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身侧是温暖的灯光,是悠扬的音乐。她站在华美室内, 身上一件贵重长裙,是上流社会名媛闺秀,与爱慕者跳一支舞。
她停留在这个世界、停留在舞曲之中。
韩秀断然道“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了”
等那艘安平轮沉没,她们脚下所踩的甲板,会变成什么样
韩秀不敢想象。
她甚至不敢动用这里的救生船。此刻攀在围栏上,往外看去。海水涛涛,旋涡中夹杂无数杂物浮木。韩秀深呼吸, 转头问“你们会游泳吗”
她其实并不是真的要一个答案。
很快, 韩秀又说“我会跳下去、往外游。”
这时候将到五月, 北半球,夜间还是很凉,何况在海中。但韩秀此刻的判断是,只有远离这两艘船,才有机会在这样的危机中活命。
她愿意告知身后玩家们一声,都是仁至义尽。此刻,韩秀深呼吸,往后一些,去了离海上旋涡最远的地方,然后纵身跃下
她在海水中睁开眼睛。
见到了许多、许多,浮在海中的鱼。
韩秀心中一突,但很快,她发觉这些模样诡异的鱼群只是停在原处,毫无动静。她迅速整理好心情,选好方向,朝一边游去。心里默念越远越好、越远越好。
之后,安平轮上的玩家们面面相觑,脸色各不相同。最终,一个一个,“噗通”跳入水中。
而在所有玩家之后,又有一个身影,同样入海。
另一边,季寒川再从怀中掏出一个油布袋,这回从里面摸出的是怀表。
离三点零二越来越近。他摸一把自己所在的救生船,从船沿摸出一把水渍。
季寒川唇角挑了挑,说“看来我们也要下船了。”
宁宁眨巴眼睛。
季寒川说“这个船,可能要沉了。”
宁宁“啊”有些失落的样子。
他们身侧,海水的幽蓝色还没被冲淡。
但眼前情境,散开的雾气、淌下的月光,以及那两艘相撞的轮船,无一不说明,有什么东西已经死去。
安平轮沉没的速度极快。几乎只花了二十分钟时间,就完全消失在海面旋涡里。
而在沉船之后,另一艘玩家们原本所在的轮船,在愈发皎洁的月色下,开始变淡,最终与雾气融为一体。
直到最后,季寒川都能看到,头等舱甲板上,有一对人在跳舞。
离得太远,他勉强能分辨出跳舞的人一方身体破败、一方健康如初。
两个人随着轮船一起消失。
季寒川在海面上,手臂划开水流。他下救生船时,选择背着宁宁。原本,父女两人在有一句、没一句的讲话。到某一刻,季寒川身上忽然一轻。
他去看时间。果然,三点零二。
季寒川原本觉得这就是结束。
可下一刻,他听到一声有些意外的嗓音,叫他“爸爸。”
季寒川抬眼,看见宁宁。宁宁穿着那日船员找给她的衣服,踩在海水之上。片刻后,觉得这样讲话不好,身体又低下来,半身在水中。
她身体是透明的,水流自她身体之中穿过。
又成了上局游戏中,季寒川见到她时,她有的样子。
季寒川看着女儿,眼睛轻轻眯一眯,想还没有结束。
仿若拨云见月,海上迷雾消散。这天天亮,玩家们见到了一座岛屿。
他们艰难地上了岛,身心俱疲。清点人数,詹珊珊最终还是没有跟来。此外,乐游、毕婷也全部不在。
但玩家们意外发觉,宋和风竟然也在沙滩上。
玩家们颇觉怔忪。问他,韩川在哪里。
宋和风迷茫,挠挠头“不知道啊,川哥挺独来独往的。”
韩秀沉吟,下意识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但在海上游了半夜,她太累了。这会儿干脆说“大家先在海滩上休息一下。”
丁英达抬眼,看一看前方茂密丛林。他缓缓说“这个纬度,岛上可能会有一些野生动物。”
胡蝶摸了摸胳膊,问他“有危险吗”
丁英达“说不好。”
胡蝶就撇嘴,说“和没讲一样。”
他们还是过于疲惫。这样说了几句,就一个个在沙滩上睡下。再醒来,是在下午。韩秀揉一揉眼睛,听到低低的讲话声。她坐起来,循着声音看过去,见到“韩川”。
这一刻,说不上韩秀是什么心情。理所当然暗暗警惕干脆放松
她左右看一看,心里数着玩家们。头等舱活下来四个,二等舱很惨烈,只剩吴同方。三等舱活了三个。
再加上韩川、宋和风,此刻岛上一共十人。
她走过去,加入季寒川与宋和风的对话。见了她,季寒川笑一笑,主动说“我昨晚见到你们跳船。很果断。”
韩秀皱眉,问“不跳船,会有什么后果吗”她原本只是凭直觉做出选择,后面一路游泳,甚至没有意识到,两艘轮船是什么时候消失的。
这会儿,她听眼前男人告诉自己“我看了下,詹珊珊和熊俊不在了昨晚最后,船上还有两个人在跳舞,然后他们和船一起消失。”
韩秀皱眉,确认“是消失不是掉到海里”
季寒川摊手,还是很潇洒的动作,说“我不至于连这个都分不清。”
韩秀喃喃说“这也太凶险。”如果玩家们停留在船上,兴许也是这样的下场。
她一顿,问“韩川,船会消失,是不是因为你”你和那个怪物打架,有没有分出胜负
季寒川“说不好。”不承认、不否认。
韩秀斟酌言辞,提到“昨天我跳船,见到船边有很多鱼。”而她对“鱼”有很不妙的联想。
季寒川笑一笑,说“船上也有。我从货舱上到桅杆,遇到很多,好在都打走了。”
韩秀迟来地毛骨悚然,喃喃道“但在我到水里之后,那些鱼一动不动,就好像是”被定格在原处,被抽走灵魂。
季寒川道“韩姐,我们没必要想这些。有些事情是没有逻辑的。”
譬如上一局游戏里,彭总怎么变成一个会膨胀的怪物讲师为什么会浑身骨骼碎裂、七窍流血
根本没有原因。
说白了,只是“游戏”认为,这样的场景能让玩家感到恐惧。
韩秀定一定神,道“你说得对。”
季寒川温和地说“前些天,我在这片海上待了很久,从来没有见到岛屿。现在,岛出现了,或许预示着什么。但离结束还有三天,不要掉以轻心。”
韩秀皱眉,见眼前男人侧头,看向宋和风。
被他的眸光注视着,宋和风身体僵了僵,低声说“是,要注意安全。”
一直到韩秀离开了,只剩他们两人,宋和风才显出焦虑来。
他问“为什么不告诉他们”
季寒川笑一笑“告诉他们什么你不如先告诉我,昨晚守在货舱外,是想做什么”
宋和风痛苦地闭眼。
季寒川说“隆哥、其他人,现在都不在了。”
宋和风问“真的吗”
季寒川“你既然是跟着韩姐下船,应该也有看到”
宋和风说“是。”
他无法忘怀那一幕。
水面之下,是层层鱼群。那些鱼与人等大,幽幽注视着从船上跃下的玩家,还有宋和风。玩家们看了,觉得诡异。宋和风见到,却能从那一张张人脸中,看到昔日同僚的影子。
他甚至觉得,自己下颚有什么东西在轻轻晃动。像是那里也打开两腮。脸颊发胀,似乎会长出触须。
他从小就擅长游泳,到那会儿,却冒出一个奇异的念头如果我不用手、脚,是不是也能在海中漫游
这个心思一出来,宋和风先一个激灵。往后,他无比后怕,迷茫又恐惧。只能把全副注意力,放在“跟上那些乘客”身上。跟着他们找到岛屿后,宋和风爬上岸,在晨光熹微中看着自己的手脚。日光照来,带来一丝暖意。他脸颊上的发胀感停止了,摸一摸脖子,还是人类样子,没有长出多余的东西。
宋和风如蒙大赦。
可他还是犹疑、不敢睡。偷偷坐在一块礁石上,心里记挂过去两天的经历。他在驾驶室内,见到从货舱逃出的船员,并且真切与鱼脸相对。那一刻,宋和风觉得自己要死了。可他没有死。
鱼脸船员与他讲话,要求他,到了白天,也要配合行动。并且问,有没有吃的。
宋和风不回答,鱼脸船员嗤笑一声,说“得了吧,你身上的血味儿快窜出来了。”
宋和风愕然。他大脑不允许自己把“叶芳的尸体”与“饱腹感”联想起来,可那天晚上,船员强迫他,去到头等舱。打开门,那些鱼脸船员回复点人类模样,很嫌弃具不新鲜的尸体,说既然要吃,还是要吃新鲜的。
但还是“勉为其难”,填了填肚子。
宋和风看着鱼怪们吸附在叶芳身上、大快朵颐的样子,几乎吐出来。他捂着嘴巴,后知后觉,从胃里泛出来的味儿,和房间里的气味何其相似。
“总算不用忍着了。”顶着隆哥脸的鱼怪摸一摸肚子,不太满意地打一个饱嗝,说,“明天晚上,行动,把那些人都关进去”
“祂”并不需要人类血肉。
可对这些披着人皮的鱼来说,人类的身体,是他们的皮囊,也是美餐。
他们甚至摸着宋和风的脸颊、手腕,在鼻尖吸一吸,半是威胁,说“小子,你味道也不错。如果明天捉不来人,那你就洗洗干净、自己上桌吧。”
到了白天,船员们重回人形。宋和风忐忑,不知道他们记得什么。后来发现,他们什么都不记得。
可这也不值得庆幸。什么都不记得后,船员们仍然想要对二等舱乘客复仇。当然,最重要的,是那些领头者,也就是本局游戏的玩家。
他们把二等舱乘客捉住,塞进船员宿舍内。原定计划,是在夜幕降临时,将头等舱那十数个人一网打尽。
他们需要宋和风告知这些天船上局势,但对与“外人”相处数日,却没有断胳膊断腿、甚至状态不错的宋和风,可没什么同僚之谊。
他们各自分配任务,让宋和风守住货舱。这晚,宋和风在货仓外,小心翼翼地观察情况。往后,见到季寒川来了、走了,路上听动静,似乎还与几个鱼脸船员打了一架,并且成功得胜。宋和风背心都是冷汗,靠在墙上,意外发觉,墙上溢出了水珠。
他一个激灵,觉得不能待下去了,会有危险。
从货舱到头等舱,一路上的鱼怪都被季寒川清掉。宋和风紧张地上楼、躲藏,想要看一看情况。路过叶芳尸体所在房间时,他胃部翻江倒海。但宋和风很快发现,自己没有时间多想。他看到了另一艘船的灯光。
宋和风愣在原地,脑海中冒出许多被自己忘却的记忆。
他在安平轮上很多年。这里是他的第二个家。
那天晚上,他迷迷糊糊起夜。因值白班,此刻睡了一半,宋和风精神很差。外面又冷,于是他搓着胳膊,满心只有快点回去、快点上床。
他揉着眼睛、搓着眼屎,正要提裤子,忽然觉得一震。宋和风脸都绿了,但他不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
他听到许多嘈杂声音,夹杂了对张老板、对船长的质问,说安平轮号称亚洲最大轮船,怎么可以出这种事故。背景是灌入船舱的水流,是倾斜的甲板,是乱成一片的乘客。三等舱已经被水淹没了,接下来是二等舱、头等舱。在这样的灾难面前,身份地位没有半点作用。死亡来临,于是终于人人平等。
他听到有人在哭,说晚上舞会,自己终于有机会和心仪对象跳一支舞,眼下却不再有机会。
这样混乱里,宋和风并没有意识到,头等舱里,有几扇门,始终没有打开,好像被隔绝在灾难之外。
这些记忆灌入脑海,像是一把重锤,敲碎宋和风原有的许多认知。他耳朵边一片“嗡嗡”声,一时不知道自己是生是死。这样头脑晕眩,见到那些奇怪的乘客一个接一个跳海。宋和风茫然四顾,见到倒在甲板上、泡水浮肿的名流贵族,又想到货舱里的各样尸身。最后低头,看一眼自己的手。
他扪心自问我还活着吗
想我不知道
又想但我好像、可能,是没有死的。
这个念头出来,更多记忆灌入那夜安平轮沉没,旁边游荡的鱼群朝船上涌来。宋和风毕竟是船员,他以为因为这个,所以自己仍能游泳、换气,不被旋涡吞噬。乘客们早已随着轮船一起坠入大海。
在发觉涌来的鱼群大到惊人时,宋和风微微张口,十分惊讶。
而后
他听到一阵电流声。
“滋滋”的,搅得他头脑发乱,什么都记不清楚。
时间拉回现在,宋和风坐在礁石上,双手捂住脸,说“哪怕他们都不在了,那我呢我还算是人吗”
季寒川看着他,想我也不知道。
现在来看,毫无疑问,是宋和风“吃”了叶芳。因此,判他一个故意杀人。在这个年代,送他一颗枪子,丝毫不冤。
可季寒川自认不是法官,不能越俎代庖。
同时,他更知道,宋和风恐怕永远、永远,都等不来审判。
三天过后,宋和风会消失在玩家们眼前。再过几天,休息日结束,玩家们离开,一切洗牌重来。宋和风依然是那个什么都不懂、被船员们眼红,被船长莫名看重的少年。这个世界迎来新的玩家,安平轮再度起航,从海城驶向对岸。
那个曾经冒出来、后来被忽略的问题,再度浮上季寒川脑海。
他想这些nc,到底算什么呢
他们有着清晰的记忆,知道自己过往来历,甚至有父母宗族。
这些究竟是“设定”,还是“真实”
这毕竟是上个世纪了。于玩家们来说,是彻彻底底的“过去”。要等几十年后,世界才会一夕之间发生变化,“游戏”陡然降临,一切天翻地覆。
季寒川又想到,在最初来到这局游戏时,自己觉得,眼前一切,都带着莫名的虚假。
可此刻,在他眼前苦恼、难捱的宋和风,又是那么真实。
如果真如吴欢所说,那个猜测是对的。那么,这也是“程序”的一部分吗
季寒川想不出答案。
或许在以后,他重新拥有过往记忆时,会得到一个解。
他在这边与宋和风讲话,另一边,玩家们渐渐醒来。第一件事,是填肚子。
他们仍然对晚上发生的事心有余悸,又因丁英达的话,对丛林里的东西心怀警惕。最后,是下海捉了鱼。又生火,坚决不进入丛林。
一顿晚饭吃完,宋和风摸着肚子,主动去旁边待着。私下里,甚至要求季寒川把自己绑住。
季寒川凉凉道“他们之前没有绑住你”
宋和风沉默。
他反问“你既然知道了,为什么”不干脆杀了我
季寒川说“你对我没有威胁。”
宋和风困惑地皱起眉毛,“但我对他们有啊。”
季寒川说“那你可以找他们自首,他们会很乐意杀你。”
宋和风说“真搞不懂你。”
季寒川不置可否。
他没有把自己心中的疑虑讲出。但这天入夜后,玩家们坐在一起讲话,士气低落又紧张,像过去每一天那样,等着夜里十二点来临。
宁宁坐在季寒川身边,看着沙滩上一只小螃蟹,兴致勃勃。这一回,没有人能看到她。
等到十二点钟,韩秀问“韩川,你女儿呢”
季寒川停顿片刻,微微笑一下,说“这个,我也建议你,不要问。”
韩秀沉默,心中有无数问题,得不到解。
但熬到三点,依然什么都没有发生。
好像随着季寒川的枪声、随着安平轮滚入海水,一切都消散于无形。玩家们对未来的游戏道路,各有想法。
最后三天,再没有出其他意外。宋和风偶尔觉得,其他人看自己的眼神很怪。却不是在看一个凶手,而是在看一个怎么说,“马上要离开的人”
他还问季寒川“川哥,我半夜都不敢睡了,不过你是不是也没睡”
半夜和女儿拿小贝壳玩家家酒的季寒川“”
宋和风感动地“你嘴上说不管我,但还是愿意看着我,唉。如果我真伤了人,川哥,你杀了我,我绝对不反抗。”
季寒川冷漠地“那时候,你也不会是你。”
宋和风晕晕乎乎。
季寒川看他,想这么无知、懵懂,在一场又一场游戏里,重复着或许一样,或许有所不同的经历,给一批批玩家带来希望,又让他们觉得恐惧。
他其实可以想象,在“正常”的玩家局中,身心俱疲的玩家们发觉有人被吃后,该是怎样歇斯底里。最可怕的是,连宋和风本人,都对自己饥饿状态下做出的行为一无所知。
就这样,日复一日,玩家们相互猜忌,宋和风也身心俱疲。
“游戏”需要负面情绪。
宋和风是这场游戏内精妙的一环。
只是这一次,这一环,在炮制了一场死亡后,就失去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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