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以前

    邵佑没有回答。

    他看着季寒川, 眼神深深。片刻后, 眸底却多了点笑意, 像是初春里消融的冰雪, 带出一丝微末的暖,说“胡老师他们好像又看到起不来的同学了。”岔开话题。

    季寒川顿一顿, 叹气,“唉。”

    他其实不期待邵佑的答案。

    而邵佑眼下的话,已经算表明态度。

    季寒川心不在焉, 想我猜对了吗

    一群人走过两栋宿舍楼, 最终找到十三具尸体。季寒川顺便数了女生宿舍的空床,和男生宿舍一样,五六个。

    两边数字相加, 他隐隐察觉到什么,又理不出头绪。

    按照刚刚一闪而过的猜测,难道这些都是“消失”的人

    还是自己想太多, 反倒绕了进去

    季寒川遗憾可惜不能再回一趟新校区,看看各个班级黑板边上贴的名单。

    不过看了多半也没太大用处,他不可能记住每一个名字, 再拿来老校区,与现存学生nc一一对应。

    从宿舍楼出来时, 十三具尸体覆在每个人背上。起先还有人觉得害怕,到现在, 周边所有人都一样, 于是慢慢放松心神、强行自我安慰。

    这幅模样, 当然不敢大大咧咧从空地那边走,生怕被教学楼里的学生看到。

    他们走了侧门,绕到宿舍楼之后。围墙伫立,耿泰河与白文玉先前爬过的树依然在。在老师和昔日舍友背着十三个不会醒来的同学从旁边走过时,恰好一阵风吹来,树叶发出“沙沙”的响声。

    再晚一点,尸体被放入两个冷柜,耿泰河与白文玉被压到最下面。所有人神色肃穆,像是在参加一场特殊的葬礼,看教导主任慢慢把冰柜门阖上。

    隔着玻璃,隔着一层积累已久的霜花,一张张或陌生、或熟悉的面孔被掩盖。最终,只能看出模模糊糊的五官轮廓。

    这之后,胡老师又拿了几块布,盖在冷柜上,遮掩一切。

    做完这些,胡老师手撑在冷柜边缘,花了很长时间,才缓过来。

    葬礼“仪式”部分结束,终于有人打破沉默,问“这要怎么给其他学生交代”

    这些天,教导主任俨然成了老师中的主心骨。但面对这种情况,他的脊背还是骤然弯了下去。短短几天,看起来就像一个将行就木的老人。

    “瞒着吧。”教导主任说。

    “怎么瞒昨天刚说没人能出学校,今天就这么多人不见了”

    教导主任沉默。李青这会儿倒是接口,道“有些时候,问问题的人不是真要知道答案。”

    他还是觉得季寒川太过顾及nc,说得好听点是心慈手软,说的难听了那就是妇人之仁、分不清重点

    这样的心情,夹杂着之前被阻止时毫无还手之力的软弱感,让李青看季寒川非常不顺眼。

    但李青自认理智、能屈能伸。在对季寒川十分不喜的情况下,慢慢也承认。在接下来还有九十天的情况下,稳定总好过混乱。

    玩家们或许真能干掉所有nc。但那之后,就要生活在一群尸体之中,也够受的。

    相比之下,当下这样,每天少吃一点,缔造出虚假的和平,好像更有益于身心健康。

    听到李青的话,那老师一怔。

    李青继续道“说他们生病了,在校医院休息能对付过去就行。”

    那老师慢吞吞道“真的吗”

    教导主任抹一把脸,“真不真,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算赞同李青的办法。

    那老师就叹气。在场所有人静静站着,他们都不想面对当下最重要、也是最危险的话题。

    这些学生为什么会在一夜之间失去生命

    今天晚上,还会有同样的事情发生吗

    与近在咫尺的死亡相比,连学校的封闭、食物的短缺,都变得不值一提。

    教导主任深呼吸,说“我们回去之后,要整理一个名单,把今天的事情记下来。”

    他们最终还是散去了。

    仓库是当下最重要的地方,在原本的锁外,又加了两把锁。三把锁的钥匙放在不同人手里。

    此外,按照先前说的那样,门口始终有人当班。

    三把锁一一扣上的时候,有人转眼,去看季寒川,心里暗暗想之前这学生直接把校门口的铁门砸碎。这么看来,三把锁恐怕也拦不住他。

    心里起了些念头,再看季寒川,就怎么都觉得他居心不良。

    季寒川留意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转头,见到一个眼生的老师nc盯着自己。对方刚刚并没有和同事们一起背尸体,而是负责守门,一直待在仓库这边。既然眼生,那他至少不在一楼、五楼办公室。

    他眨眼,朝对方点一点头,算打招呼。

    那nc更加不悦,想他不担心、不害怕,还不是因为觉得可以随时来拿吃的

    胡老师是怎么对这么一个人放心的照他看,与虚无缥缈的灵异事件相比,还是这学生更算威胁。

    气氛凝滞,最后是教导主任说“先这样吧。晚上提醒学生小心一点。”

    刚刚问话的那个老师又开口了,说“这要怎么提醒”

    教导主任嗓音很低,带着难言的颓败,说“小吴,我们虽然不能直接告诉孩子们。但这个学校,的确被一种未知的力量笼罩着。现在还能粉饰太平,但学生们未必没有察觉到这点。”

    姓吴的老师皱眉。他是政治教师,入职刚两年。能被提到高三,全是因为前任老师怀孕了,今年要养胎,于是主动申请教一年初中。吴老师还年轻,脸上带着几颗青春痘,眼睛里还有睡不好造成的血丝。他头发乱糟糟的,卷毛乱翘,说“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教导主任想一想,道“寒川,你来说。”

    季寒川猝不及防之下,被丢了一口锅。所有人的视线落在他身上,其中善意恶意皆有。季寒川一律坦然接受。

    他说“很简单。不要睁眼,不要回应,不要回头。”

    “你这是什么意思”吴老师道,“神神怪怪的。现在都这样了,还要制造恐慌吗”

    季寒川眨眼。他知道,看到自己这样轻佻的态度,恐怕面前有人会更加不满。但季寒川不太在意。

    他从来都是做自己想做的事。此刻道“吴老师,现在环境就是这样。”

    季寒川摊手“世界上总有一些未知的东西。您不认可那是神怪,可以当做是某种异常的磁场,会被一些小动作触发,致死。”

    吴老师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他想说点什么。但在上一局游戏里,季寒川练就了很熟练的“在开口前打断”技能,眼下道“这事儿在我们同学之间,流传了一周,不是没有人告诉老师。上周一,胡老师觉得这是梦游。好,这个想法没问题,胡老师也因此联系了同学们的家长,很负责。可到现在了,别说这是不是真的梦游,就说半夜床头会有黑影这事儿吧,那么多人都知道。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你们还不太相信,觉得这是封建迷信。要不然这样,从今晚开始,您找个学生宿舍睡一下”

    吴老师脸涨红,说“睡就睡”

    季寒川一顿,微微笑一下“我们宿舍正好空了一张床。你别担心,不是里面那十五个同学的铺位。”

    两人说到这里,其他老师多多少少流露出点不赞同的神色。只是不知道,这份“不赞同”,究竟是针对哪边。

    季寒川有意无意,瞥一眼邵佑,再对面前所有成年人说“当然,不介意的话,耿泰河、白文玉的铺位,也在我们宿舍。欢迎其他老师一起试试。”

    却没有人出声。

    季寒川礼貌地等了三秒钟,总结“既然老师们不想试,那多半是相信了。麻烦记得给班上同学提醒。我们初衷都是为大家好,没必要自己闹矛盾。”

    说完这些,他一顿,“现在,我还是回教室上课。”

    从头到尾,邵佑都站在季寒川身侧半步,看着自己的小男友。

    而在不远处,李青则看着邵佑,若有所思。

    在季寒川与邵佑迈步离开的时候,李青喊道“等一等”

    季寒川侧头,挑眉。

    老师们也有些哗然,觉得同事要做不理智的事。

    刚刚季寒川说起的时候,很多nc骤然意识到,好像目前为止,还没有什么老师遇到危险。前提是,季寒川说的都是真话,而非一群半大孩子在压力之下产生的臆想。

    毕竟是人,虽然眼下一切平和。然而寂静的水面下,还是有暗潮涌动。

    不少人觉得庆幸,幸好自己不是学生,不用经历这些危险、面对这些死亡。

    这甚至不算恶念,只是本能的私欲。

    李青打破沉默,说“我和你一起回去吧,正好要上课了。”

    季寒川听到几声暗暗叹息。他笑一笑,表情很淡,只是唇角稍稍弯起,说“好。”

    等离开仓库门口的隔间,李青深呼吸,撑出一张笑脸“季寒川,你和我交个底”

    季寒川知道他特地一起走,一定有目的。可听了李青的话,还是有点稀奇,说“你看不出来”

    李青叹气,半真半假,说“咱们也没什么深仇大恨。那天晚上,是我太冲动。”

    季寒川礼貌地“你可以少一点客套。”李青看他的眼神,可没有嘴巴里说的这么友好。

    李青眼皮跳了下,像是斟酌厉害。但很快,他剥去先前友好的伪装,直接道“你难不成是想和这些nc一起活下去”

    一边说,一边瞥一眼旁边的邵佑。早上与左雯等人开会,他已经知道邵佑的身份。与昨晚左雯的表现不同,此刻,李青在“nc听不懂玩家关于游戏发言”的规则下,肆无忌惮。

    季寒川没什么表情,“这不是知道吗。”

    李青看了他片刻,最终叹气,像是有些遗憾,“我还以为你有什么计划,没想到。”

    季寒川说“李老师,你因为自己的猜想对我产生期望,再因为我的所作所为和你猜想的不一样,就对我失望不觉得太自说自话了一点吗”

    李青皱眉,季寒川“好了,再见。”

    他与邵佑一起上楼,留李青站在原处,神色晦涩。

    拐过一个转角后,两人消失在李青视野中。季寒川则侧头,去看邵佑。

    这会儿是上课时间,走廊里再没其他人。他伸手,与邵佑牵手。

    两人十指扣在一起,紧密相贴。季寒川叹道“想笑就笑吧。”

    邵佑从善如流地弯起唇角。

    季寒川问“我以前也是这样吗”

    邵佑想了想,说“以前要更凶一点。”

    季寒川“啧”了声,“这是好话”

    邵佑“不是坏话。我喜欢凶一点。”

    季寒川就笑,微微斜眼睨他,捏着邵佑的手指。邵佑改口“你什么样,我都喜欢。”

    他们讲话的声音很轻,再没有其他人能听到。

    季寒川说的“以前”,可以是他曾经经历过的游戏,也可以是他与邵佑的过去。而邵佑的说法,同样是一语双关。

    凶

    季寒川琢磨着这个字。他有些在意,如果按照吴欢说的,而今自己周边都是三十局以下的玩家,那这无疑是“新手场”。而在这一局结束之后,自己恢复记忆,就会回到原本该有的游戏场次。

    到时候,他现有的体力、目力,多半不会成为玩家之中鹤立鸡群的优势。“游戏”对玩家们的提升是公平的,不会因为做过什么、没做什么,就有所增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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