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佑没有回答。
他看着季寒川, 眼神深深。片刻后, 眸底却多了点笑意, 像是初春里消融的冰雪, 带出一丝微末的暖,说“胡老师他们好像又看到起不来的同学了。”岔开话题。
季寒川顿一顿, 叹气,“唉。”
他其实不期待邵佑的答案。
而邵佑眼下的话,已经算表明态度。
季寒川心不在焉, 想我猜对了吗
一群人走过两栋宿舍楼, 最终找到十三具尸体。季寒川顺便数了女生宿舍的空床,和男生宿舍一样,五六个。
两边数字相加, 他隐隐察觉到什么,又理不出头绪。
按照刚刚一闪而过的猜测,难道这些都是“消失”的人
还是自己想太多, 反倒绕了进去
季寒川遗憾可惜不能再回一趟新校区,看看各个班级黑板边上贴的名单。
不过看了多半也没太大用处,他不可能记住每一个名字, 再拿来老校区,与现存学生nc一一对应。
从宿舍楼出来时, 十三具尸体覆在每个人背上。起先还有人觉得害怕,到现在, 周边所有人都一样, 于是慢慢放松心神、强行自我安慰。
这幅模样, 当然不敢大大咧咧从空地那边走,生怕被教学楼里的学生看到。
他们走了侧门,绕到宿舍楼之后。围墙伫立,耿泰河与白文玉先前爬过的树依然在。在老师和昔日舍友背着十三个不会醒来的同学从旁边走过时,恰好一阵风吹来,树叶发出“沙沙”的响声。
再晚一点,尸体被放入两个冷柜,耿泰河与白文玉被压到最下面。所有人神色肃穆,像是在参加一场特殊的葬礼,看教导主任慢慢把冰柜门阖上。
隔着玻璃,隔着一层积累已久的霜花,一张张或陌生、或熟悉的面孔被掩盖。最终,只能看出模模糊糊的五官轮廓。
这之后,胡老师又拿了几块布,盖在冷柜上,遮掩一切。
做完这些,胡老师手撑在冷柜边缘,花了很长时间,才缓过来。
葬礼“仪式”部分结束,终于有人打破沉默,问“这要怎么给其他学生交代”
这些天,教导主任俨然成了老师中的主心骨。但面对这种情况,他的脊背还是骤然弯了下去。短短几天,看起来就像一个将行就木的老人。
“瞒着吧。”教导主任说。
“怎么瞒昨天刚说没人能出学校,今天就这么多人不见了”
教导主任沉默。李青这会儿倒是接口,道“有些时候,问问题的人不是真要知道答案。”
他还是觉得季寒川太过顾及nc,说得好听点是心慈手软,说的难听了那就是妇人之仁、分不清重点
这样的心情,夹杂着之前被阻止时毫无还手之力的软弱感,让李青看季寒川非常不顺眼。
但李青自认理智、能屈能伸。在对季寒川十分不喜的情况下,慢慢也承认。在接下来还有九十天的情况下,稳定总好过混乱。
玩家们或许真能干掉所有nc。但那之后,就要生活在一群尸体之中,也够受的。
相比之下,当下这样,每天少吃一点,缔造出虚假的和平,好像更有益于身心健康。
听到李青的话,那老师一怔。
李青继续道“说他们生病了,在校医院休息能对付过去就行。”
那老师慢吞吞道“真的吗”
教导主任抹一把脸,“真不真,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算赞同李青的办法。
那老师就叹气。在场所有人静静站着,他们都不想面对当下最重要、也是最危险的话题。
这些学生为什么会在一夜之间失去生命
今天晚上,还会有同样的事情发生吗
与近在咫尺的死亡相比,连学校的封闭、食物的短缺,都变得不值一提。
教导主任深呼吸,说“我们回去之后,要整理一个名单,把今天的事情记下来。”
他们最终还是散去了。
仓库是当下最重要的地方,在原本的锁外,又加了两把锁。三把锁的钥匙放在不同人手里。
此外,按照先前说的那样,门口始终有人当班。
三把锁一一扣上的时候,有人转眼,去看季寒川,心里暗暗想之前这学生直接把校门口的铁门砸碎。这么看来,三把锁恐怕也拦不住他。
心里起了些念头,再看季寒川,就怎么都觉得他居心不良。
季寒川留意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转头,见到一个眼生的老师nc盯着自己。对方刚刚并没有和同事们一起背尸体,而是负责守门,一直待在仓库这边。既然眼生,那他至少不在一楼、五楼办公室。
他眨眼,朝对方点一点头,算打招呼。
那nc更加不悦,想他不担心、不害怕,还不是因为觉得可以随时来拿吃的
胡老师是怎么对这么一个人放心的照他看,与虚无缥缈的灵异事件相比,还是这学生更算威胁。
气氛凝滞,最后是教导主任说“先这样吧。晚上提醒学生小心一点。”
刚刚问话的那个老师又开口了,说“这要怎么提醒”
教导主任嗓音很低,带着难言的颓败,说“小吴,我们虽然不能直接告诉孩子们。但这个学校,的确被一种未知的力量笼罩着。现在还能粉饰太平,但学生们未必没有察觉到这点。”
姓吴的老师皱眉。他是政治教师,入职刚两年。能被提到高三,全是因为前任老师怀孕了,今年要养胎,于是主动申请教一年初中。吴老师还年轻,脸上带着几颗青春痘,眼睛里还有睡不好造成的血丝。他头发乱糟糟的,卷毛乱翘,说“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教导主任想一想,道“寒川,你来说。”
季寒川猝不及防之下,被丢了一口锅。所有人的视线落在他身上,其中善意恶意皆有。季寒川一律坦然接受。
他说“很简单。不要睁眼,不要回应,不要回头。”
“你这是什么意思”吴老师道,“神神怪怪的。现在都这样了,还要制造恐慌吗”
季寒川眨眼。他知道,看到自己这样轻佻的态度,恐怕面前有人会更加不满。但季寒川不太在意。
他从来都是做自己想做的事。此刻道“吴老师,现在环境就是这样。”
季寒川摊手“世界上总有一些未知的东西。您不认可那是神怪,可以当做是某种异常的磁场,会被一些小动作触发,致死。”
吴老师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他想说点什么。但在上一局游戏里,季寒川练就了很熟练的“在开口前打断”技能,眼下道“这事儿在我们同学之间,流传了一周,不是没有人告诉老师。上周一,胡老师觉得这是梦游。好,这个想法没问题,胡老师也因此联系了同学们的家长,很负责。可到现在了,别说这是不是真的梦游,就说半夜床头会有黑影这事儿吧,那么多人都知道。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你们还不太相信,觉得这是封建迷信。要不然这样,从今晚开始,您找个学生宿舍睡一下”
吴老师脸涨红,说“睡就睡”
季寒川一顿,微微笑一下“我们宿舍正好空了一张床。你别担心,不是里面那十五个同学的铺位。”
两人说到这里,其他老师多多少少流露出点不赞同的神色。只是不知道,这份“不赞同”,究竟是针对哪边。
季寒川有意无意,瞥一眼邵佑,再对面前所有成年人说“当然,不介意的话,耿泰河、白文玉的铺位,也在我们宿舍。欢迎其他老师一起试试。”
却没有人出声。
季寒川礼貌地等了三秒钟,总结“既然老师们不想试,那多半是相信了。麻烦记得给班上同学提醒。我们初衷都是为大家好,没必要自己闹矛盾。”
说完这些,他一顿,“现在,我还是回教室上课。”
从头到尾,邵佑都站在季寒川身侧半步,看着自己的小男友。
而在不远处,李青则看着邵佑,若有所思。
在季寒川与邵佑迈步离开的时候,李青喊道“等一等”
季寒川侧头,挑眉。
老师们也有些哗然,觉得同事要做不理智的事。
刚刚季寒川说起的时候,很多nc骤然意识到,好像目前为止,还没有什么老师遇到危险。前提是,季寒川说的都是真话,而非一群半大孩子在压力之下产生的臆想。
毕竟是人,虽然眼下一切平和。然而寂静的水面下,还是有暗潮涌动。
不少人觉得庆幸,幸好自己不是学生,不用经历这些危险、面对这些死亡。
这甚至不算恶念,只是本能的私欲。
李青打破沉默,说“我和你一起回去吧,正好要上课了。”
季寒川听到几声暗暗叹息。他笑一笑,表情很淡,只是唇角稍稍弯起,说“好。”
等离开仓库门口的隔间,李青深呼吸,撑出一张笑脸“季寒川,你和我交个底”
季寒川知道他特地一起走,一定有目的。可听了李青的话,还是有点稀奇,说“你看不出来”
李青叹气,半真半假,说“咱们也没什么深仇大恨。那天晚上,是我太冲动。”
季寒川礼貌地“你可以少一点客套。”李青看他的眼神,可没有嘴巴里说的这么友好。
李青眼皮跳了下,像是斟酌厉害。但很快,他剥去先前友好的伪装,直接道“你难不成是想和这些nc一起活下去”
一边说,一边瞥一眼旁边的邵佑。早上与左雯等人开会,他已经知道邵佑的身份。与昨晚左雯的表现不同,此刻,李青在“nc听不懂玩家关于游戏发言”的规则下,肆无忌惮。
季寒川没什么表情,“这不是知道吗。”
李青看了他片刻,最终叹气,像是有些遗憾,“我还以为你有什么计划,没想到。”
季寒川说“李老师,你因为自己的猜想对我产生期望,再因为我的所作所为和你猜想的不一样,就对我失望不觉得太自说自话了一点吗”
李青皱眉,季寒川“好了,再见。”
他与邵佑一起上楼,留李青站在原处,神色晦涩。
拐过一个转角后,两人消失在李青视野中。季寒川则侧头,去看邵佑。
这会儿是上课时间,走廊里再没其他人。他伸手,与邵佑牵手。
两人十指扣在一起,紧密相贴。季寒川叹道“想笑就笑吧。”
邵佑从善如流地弯起唇角。
季寒川问“我以前也是这样吗”
邵佑想了想,说“以前要更凶一点。”
季寒川“啧”了声,“这是好话”
邵佑“不是坏话。我喜欢凶一点。”
季寒川就笑,微微斜眼睨他,捏着邵佑的手指。邵佑改口“你什么样,我都喜欢。”
他们讲话的声音很轻,再没有其他人能听到。
季寒川说的“以前”,可以是他曾经经历过的游戏,也可以是他与邵佑的过去。而邵佑的说法,同样是一语双关。
凶
季寒川琢磨着这个字。他有些在意,如果按照吴欢说的,而今自己周边都是三十局以下的玩家,那这无疑是“新手场”。而在这一局结束之后,自己恢复记忆,就会回到原本该有的游戏场次。
到时候,他现有的体力、目力,多半不会成为玩家之中鹤立鸡群的优势。“游戏”对玩家们的提升是公平的,不会因为做过什么、没做什么,就有所增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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