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婆“四大金刚前开路, 八大菩萨来护心”
村支书与谷老师脸色黑沉, 看着眼前一幕。
季寒川站在最靠窗子的地方。他一心二用, 一面留意窗外天色,一面听兰婆口中内容。
话语模糊不清,原本就是土话,又因兰婆老迈, 于是更加含糊。季寒川要很用心分辨,才能听出她究竟说了什么。
听了片刻, 兰婆念完一次, 又开始重复。
方婶期待地看着女儿, 程娟依旧双目紧闭。
谷老师忍不住要说点什么, 可看方婶的表情,又把话咽了下去。他觉得不急于这一时三刻,兰婆总不能念上一天一夜。
季寒川想法不同。
他稍稍安心,觉得兰婆念出的咒文很正常, 里面没有出现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不至于招来邪祟吧。
季寒川倏忽拧眉。
不知不觉间,他大半心思都放在炕上兰婆与程娟身上, 以至于没再关注窗外动静。
可这短短一时三刻之内, 屋内光线蓦然黯淡许多。其他人尚未留意,可对季寒川而言,此刻的光线变化过于明显。
除了他之外, 其他玩家也在同一时间有所察觉。
祠堂内, 四名玩家一起站在门边。方敏喃喃自语“要下雨了。”
下一刻, 龚良玉纠正她“已经下了。”
她们眼前的青砖地上,出现一块一角硬币大小的湿痕。
眨眼之间,湿痕越来越多,迅速打湿所有青砖。
祠堂外狂风大作,风声如虎。
玩家们脸色难看。
同一时间,村内,村民们开始骂骂咧咧地收衣服、收其他晾在屋外的东西。
齐建明从一栋空屋走出来。他背后人家,是七十年前兰婆娘家。兰婆不姓程,是村子里少有的外来户之一。她的娘家已经十分破败,未有人住。除去兰婆外,这户人家其他人要么化作一捧黄土,要么早年就出山打工,与村子断了联系。
他不介意身上淋雨,而是在此刻直直抬头,看向天空。
突如其来的雨水冲散浓雾,露出黑云压城。重重黑云遮天蔽日,将山淮村笼罩其中。
山淮村仿若提前入夜。
大雨磅礴,所有人一起听着雷声。闪电在云层之间穿梭,忽而一道粗如儿臂的闪电直直朝山淮村劈下
齐建明蓦然回头,身形矫健。几步踩上墙头,又翻上屋顶,不顾自己会不会暴露身形。终于赶在闪电劈下的最后,看到那间被闪电选中的房屋。
山淮村建筑风格鲜明,整个村子都是大圆套小圆,祠堂在中间。齐建明数了片刻,意识到那是方婶家。
他知道程娟失踪了,知道兰婆的话,却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
时间前推数分钟,方婶家屋内。
兰婆眼睛闭着,嘴巴里的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轻,几乎睡着。
村支书和谷老师都察觉到窗外暴风骤雨。村支书从“莫非真的有鬼”的念头中挣扎出,几步上前。季寒川让开一点,方便村支书看屋外。
村支书脸色愈暗。
在兰婆声如蚊蚋的咒语中,季寒川问“文德哥,雨下成这样,没办法出山了吧”
村支书沉默半晌,说“是。”
非但不能出山,此刻还要祈祷,希望暴雨不要带来山洪。
季寒川提起另一件事。
“文德哥,”他轻轻说话,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村支书,“这会儿下雨”
村支书脸皮抽了抽,显然已经想到一个方向。
窗外愈黑,屋内愈暗。季寒川到底是眼神好,能看出村支书脸上的所有变化。
他觉得自己很残忍。但他还是问出来了,说“雨水会冲走人的味道。我们留下的纸条,也不一定有用了。”
这会儿是冬天,失去了林荫遮挡,雨水会顺着数枝干往下。
村支书颓然。他像是骤然老了十岁,心如刀绞。
他嘴唇颤抖,脸色苍白,眼中似有水光。
季寒川定定看着他,听村支书说“是。”
他说“我们可能,找不到剩下的人了。”
季寒川沉默片刻。
村支书猛然回身,看着炕上程娟。
他几乎什么都看不清,只能望见几道影子。
屋内声音还在继续。这一刻,村支书无比希望,兰婆的“收惊”真的有用,让程娟不要白白送死。
她是个聪明女孩,以后要出山村、考大学如果因为今天的事被耽搁,如果自己在发现她以后不回山淮村,而是直接去上吴村,那这会儿程娟说不定已经在出山去医院路上
村支书觉得,如果程娟出事,那自己一辈子都过不了这道坎。他一念之差。
在这样昏暗环境中,谷老师上前,打开东屋的灯。
“啪”一声,灯光亮起,照亮整个屋子。
也照亮程娟的眼睛。
方婶喜极而泣,在一边捂着嘴,发出呜呜哭声。
兰婆倒是不疾不徐,她慢慢地,念完最后一遍咒语。
“猪儿神,花骨神。”
“八大菩萨和老君,举起令旗。”
“有感有应,三声吹净。”
念完之后,兰婆捂住程娟额头,在她头顶吹了三下。
吹完最后一下,兰婆脸上露出点笑意,看着程娟,叫了声“娟儿,你回来了。”
程娟缓缓眨眼,似乎困惑,从炕上坐起。
她环视周遭,视线一点点在屋内所有人身上滑过。
然后忽而笑一笑,说“嗯,我回来了。”
话音落下,屋内所有人忽然听到一声巨响。季寒川蓦然回头,看向声音发出方向。
他走出东屋,走出大堂,看向前院。
前院有一刻柿子树,此刻半边树干被劈开,露出焦黑内里。
季寒川若有所思。
雨水哗哗流淌,东屋讲话声隐隐绰绰传来。季寒川没再进去。
他靠在门边,耐心等待。
果然,不出片刻,有人进门。最先来的是石弘济,然后是吕和韵。这两人原本就在周边探索,见闪电直直劈入院中,于是赶来。
他们一路冒雨,身上尽湿。只是玩家体质特殊,此刻并不会冷。两人先后看了柿子树,吕和韵有点遗憾,说“怎么不是枣树”
季寒川从屋内角落找了把伞,打着出去,饶有兴趣问“枣树有什么讲究。”
吕和韵看他一眼,反问“刚刚这儿发生什么了”
季寒川耸肩,说“你先说。”
吕和韵简单道“雷击木辟邪,雷劈枣木效果最好。”
季寒川想了片刻,说“你觉得在这里有用”
吕和韵没说话,暗示地看着他说好信息互换的。
至于有没有用,吕和韵比较倾向于“有”。否则雷劈下来的作用是什么如果单纯暗示方婶家里有状况,那完全没必要把树弄成这样。他粗略看一眼屋顶,就能发觉,屋顶上杵着一个避雷针,能将雷电引入地下。
季寒川简单讲了讲屋内的事。吕和韵和他确认“你是说,那个女孩儿说话之后,雷直接往这边劈”
季寒川“是。”
吕和韵“你觉得这会儿她身体里还是程娟吗”
季寒川客观描述“咒语很正常,就是菩萨、老君。”
吕和韵“西游记总看过吧佛祖都能有人冒充,何况这俩。再说了,这只是游戏,又不是真有”
季寒川笑了下,“是啊,只是游戏。”
吕和韵皱眉。
季寒川说“早上我和村支书一起上山找人。但哪怕我不去,他也会一个人去。”
吕和韵沉思。
季寒川“他也会找到程娟,把她带回来。然后阻止不了兰婆、方婶给她收惊。嗯,也叫招魂。”
先前在山上,看似季寒川一句话,让村支书想到方婶、改变决定。
但季寒川认为,看刚才那场暴雨就知道了,本局游戏中,程娟不会离开山淮村。
所以季寒川上不上山,对眼下状况都不会有影响。
吕和韵“你是说,这是这局的固定剧情”
季寒川“我觉得是。”
吕和韵不再说话了。到这里,他已经能理解季寒川的意思。
他看着眼前树。石弘济已经开始在院子里找斧头,准备把柿子树被雷劈黑的地方砍下来,日后防身。
他和剩下两个玩家对口供,说“待会儿就是被雷劈断的。”
吕和韵和季寒川可有可无地答应。
吕和韵其实有两种猜测。他觉得雷击木有用,于是由此出发,衍生出两种用法。
要么,这棵树摆在这里,能庇护一方院落不受邪祟侵袭。
要么,把树劈开、分散给诸人,能抵挡一次两次鬼怪侵害。
石弘济显然选择后者。吕和韵思忖之后,觉得后者于自己而言的确不亏。恐怕只有方敏和龚良玉会倾向于前者,可惜她们此刻不在,没有选择权。
石弘济凝神静气,一斧头劈下去。
雨还在下,只是从暴雨转为普通雨水,淅淅沥沥,无穷无尽。
屋内,方婶抱着程娟,呜呜地哭。
谷老师看着这一幕,颇觉可笑听韩川说,先前村支书要上山找人,方婶漠不关心。现在倒表现得母女情深。
当然,这并非方婶的错,而是山淮村整体环境氛围的问题。
几人角度错开,谷老师看不到,程娟此刻虽被方婶抱着,但她小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只是看着墙壁。
片刻后,似乎听到什么,她微微笑了下。
斧头砍上柿子树树干,再被拔出,循环往复。最终,整棵树歪下来,倒在地上。
到此刻,其他玩家全部赶来。接下来的话题,就是瓜分树枝树干。
等谷老师和村支书出来,看到的就是一棵倒在院子里的树,每个学生手上都有树枝。
谷老师错愕,恍惚中想起了今天早上“梦里”见到的场景。他疑心,觉得学生们是不是揣着自己不知道的秘密。
那真的是梦吗
村支书也有点懵,问“这是在干什么”
所有玩家看向吕和韵和季寒川。他俩住在村支书家,应该和他关系最好。
吕和韵看向季寒川。季寒川早晨与村支书一起上山找人,村支书大概对他印象最佳。
季寒川被所有人注视,此刻说“这棵树被雷劈了。”
村支书一愣。
季寒川认认真真,拿出口袋里一截树枝,把上面焦黑的地方给村支书看。
村支书还是不太明白,“所以”
季寒川耐心地“劈成碎块,被我们捡起来。文德哥,你要吗”
村支书看着树枝上明显的斧头痕迹,狐疑地看向季寒川。
季寒川微笑。
村支书心力憔悴,叹口气,说“行,给我一块。”
季寒川应一声,又如法炮制,给谷老师分了一块。
谷老师和村支书收到碎树枝,都有些哭笑不得。村支书问“韩川,你是不是也”被刚刚兰婆收惊的场景折服
季寒川理解他的问题。但他回答“我女儿喜欢这种小东西。给她多带几种,就没话找我闹了。”
村支书“”
村支书“这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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