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上而下俯视山淮村, 会觉得整个村落宛若树中年轮。因这样独特布局,加上村中人烟稀少,村支书、吕和韵等人留在老中医家, 胆战心惊等天亮,并不知道外面的动乱。
后来天光乍破,老中医问他们要不要顺便吃个早饭。老中医兴许只是客气, 但村支书等人顺杆儿爬地应下, 又在人家家里拖延些许时间。
期间村支书慢慢和老中医说昨晚经历。老中医听得直摇头,也不知道信没信。
村支书叹气。他原本只是想倾诉,可说着说着, 昨晚的恐慌又浮上心头,喃喃说“我只怕外面已经开始不太平。”
老中医家,前院院门阖着,屋子门倒是打开。虽然天冷,可昨晚的事多多少少给了村支书一些心理阴影。所以他宁愿让寒风刮面, 自己坐在门边, 看雨听风。
老中医听了他这句话,说“这倒是。”
吕和韵察言观色,把自己存在感降到最低。比起村支书夫妇,他更多注意力放在老中医身上。吕和韵思忖之前已经知道, 村支书夫妇说到底都是外来客。一个大学生村官, 一个支教老师, 两人意外结缘。但看样子, 他们并不打算在此扎根, 总有一天要回山下。
平日里,他们是山淮村一份子。但说到底,有些事,或许只有村中老人才知道。
吕和韵想了想,问“德义叔,以前村子里有这种事儿吗”
村支书诧异地看他。
在他想来,昨晚自己一行人的经历已经是不可思议,宛若撞邪。这种事儿,怎么可能时时发生。
让他惊愕不已的是,听了吕和韵的话,老中医乜斜他一眼,敲一敲手上的烟袋,似乎陷入了什么久远回忆。
“是啊,有没有呢。”老人沙哑的嗓音道。
吕和韵吞了口唾沫。他联想起之前自己在村中打听的事儿,关于山神祭、关于“吃饱了”就不作乱的山神。
老人沉吟片刻,说“那是好多年前了吧。”
村支书意外。
几人正要听老中医继续说,忽然听到一声“吱呀”。他们一起往外看去,见一道熟悉的身影推开前院门,打着伞,走入院里。那人个子高挑,从雨幕里看去,身上仿佛湿淋淋的,也不知打伞有什么作用。
等见了村支书等人,对方脸上显露出一丝惊讶。
而村支书等人在短暂欣喜之后,立刻化作新一轮惊惧他怎么会突然出现
吕和韵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两步。在这之前,他默认韩川已经死亡。加上昨晚的事,此刻韩川忽然出现,给他一种不妙预感。
至于村支书,他瞬间联想到程文,还有仍然躺在自家床上的可怜喜鹊。他手臂上固定着木板,战力不足,但还是下意识往旁边侧了点,护住妻子。
季寒川颇有兴味,看着这一幕。
他走到屋檐下,收了伞,说“我没死。”一顿,“进了一个小副本。”
吕和韵眯了眯眼睛,原本紧绷的心弦松下一些。
韩川说了“副本”。
虽然此前也有玩家死亡、被游戏生物披皮冒充的情况,但在那些情况中,游戏生物对玩家身份的认知是随当场设定。换言之,如果此刻韩川已经被掉包,那他会觉得自己真的是西城大学研究生,来此进行评估任务。
村支书没听懂季寒川说了什么。
不过他看到吕和韵已经上前,拥抱季寒川一下。
这动作有点夸张,更类似于在nc面前作秀,也是帮季寒川证实身份。村支书仍有疑虑,只是眼前场景,到底冲散了点他的恐惧。
季寒川问“你们怎么在这里我刚刚上楼看了看,发现整个村子的人几乎都在祠堂那边。”
吕和韵一愣,意识到昨晚果然出了很大的事。
但他正要开口,季寒川又打断。
季寒川转头看老中医,语气里带上焦灼,“方婶、兰婆她们两个都受伤了,我简单给她们包扎了下,但也没办法做其他处理。能请您去看看吗”
这句话信息量太大,吕和韵、村支书反应片刻,记起这一切的开端,程娟,正是方婶女儿。他们抱着一肚子问题,听老中医神色严肃,问季寒川方婶、兰婆伤势究竟如何。季寒川说“血刺啦胡的,方婶肚子上好像被什么咬了,扯了一大块儿皮下来。我给她缝了下,不知道有没有用。”
老中医“缝你怎么缝的”
吕和韵也有点震惊,觉得韩川胆子太大了,这不是明晃晃地吸引nc仇恨万一方婶被他缝过之后死了呢
季寒川说“条件有限,不过棉线煮沸消毒过”
五分钟后,老中医锁上家门,拎上药箱,一行人在雨中往方婶家走。
道路上,季寒川才问起,村支书和吕和韵这边究竟发生什么。
而那边两人也想知道,季寒川昨天失踪,到底是去哪里。
季寒川给吕和韵打了个眼色。吕和韵明白有些话,可能不好给nc说。再说,即便说了,他们也不一定能听懂。
所以他很配合,先讲村支书家里的事儿。村支书听着,也不曾反对。
这一路不长不短,因地面泥泞,所以能说很多话。期间经过路口,看向祠堂方向,几人倒也发觉那边的确站了许多人。但季寒川说,“我怕方婶撑不住。”
所以权衡之后,他们还是继续赶往方婶家。
吕和韵讲完,又提到老中医被季寒川打断的话头。他直接问“德义叔,你说几十年前出过这事儿”他没有给老中医把话收回去的空间,直接定性,然后进一步追问,“当时是怎么解决的”
老中医抬眼看他,深深皱纹下,露出一双黑洞洞的眼睛。
吕和韵心里打了个突,但想到旁边还有两个nc、一个玩家。不管怎么说,自己至少能跑得过村支书老婆。而且这会儿是白天
雨水从耳边滑落。
老中医慢慢说“娃子,你好奇心怎么那么重”
吕和韵有种被恐怖生物盯上的感觉。
他清晰感受到,随着老中医这句话,自己胳膊上鸡皮疙瘩全部暴起,脸颊跟着发麻。
这一瞬间,吕和韵有种退缩的冲动。然而季寒川插话进来,语调带着股让人牙痒的散漫,说“德义叔,你就说说呗”
吕和韵转头看他。
此刻离得近了,他忽然发觉,韩川身上,好像有什么自己没有注意到的东西。
先前,他觉得季寒川身上大片暗色是雨水淋湿。可此刻,吕和韵缓缓眨眼,视线在季寒川衣服上缓缓滑过。
是血。
他蓦然意识到。
季寒川的衣服的确让雨淋透了,可他身上不止有雨水。
还有大片大片,已经凝固了的血渍。
这让吕和韵心里升起一股很不妙的预感。
韩川之前到底遭遇了什么
吕和韵扪心自问如果我陷入了和韩川一样的境地
我又没有能力逃脱升天
大抵是季寒川的语气太从容,冲散了先前僵硬的气氛。德义叔又转回脸去,成了那个带着点迷信,可平日热心为村里人看病、治头疼脑热的老中医。他慢吞吞地陷入回忆,说“那是多少年前来着”
季寒川问“德义叔,您今年多大啦那会儿您是小孩子呢,还是中年人”
老中医摇摇头,说“老头子我都七十五咯。”不过话说回来,村子里有的是比他年纪大的老头老太,兰婆的年纪更是没人记得。只是但凡数起岁数、论起排行,总要把兰婆放在第一位。
他回想,说“那会儿我还是个小娃娃。”
吕和韵猜测“难道是饥荒那几年”
之前被灌了一耳朵“山”吃得饱、吃不饱,所以眼下,他第一反应,还是和“吃”有关的年份。
季寒川却摇摇头。
他没有开口。
吕和韵起先疑惑,后面自发地理解那天,说是战乱年代,“山”总能吃饱。这么看来,饥荒时遍地饿殍,对“山”来说反倒是一顿又一顿美餐。
老中医想了半天,最终说“我不大记得。”
两个玩家“”
“但是,”老中医道,“我还记得啊,那年,村子里办山神祭”
说着说着,几人已经到了方婶家门口。
老中医咽下之后的话。村支书不明所以,仍然要追问。可接下来,就是老中医去东屋看方婶与兰婆的伤势,村支书有些尴尬,不好进门。他老婆主动提出,自己是女人,做事方便。于是老中医准许她加入,一起给兰婆、方婶看伤。
剩下三个大男人等在门口。片刻后,村支书老婆出来说“德义叔说,你缝得不错,但有的地方还得再处理。他那边有消炎药,给方婶、兰婆吃了,能好。”这么小声说了一会儿,又道,“去烧点水,有用。”
季寒川与吕和韵一起表示,自己不会干农活儿。
村支书狐疑,觉得这两人是有意支开自己,韩川之前不是还说他煮了棉线吗,怎么转眼又不会干农活儿了但他还没说什么,老婆就推了他一把,说“快去”
村支书只好离开。
这之后,季寒川和吕和韵终于有单独讲话空间。吕和韵说“韩川刚刚德义叔那话,是什么意思”
季寒川看了他片刻,笑了下,说“你真猜不出来”
吕和韵脸色难看。
他当然猜出来了。
甚至猜到很多背景故事。
显然,当下,“山”又饿了。
按照传统,村民们会为“山”牲畜血肉。但这是一场游戏,所以牲畜血肉不会有用,最后的落点,还是人肉。
现在已经是游戏第四天。但按照时间严格划分,其实还处于第三天之中。
他说“最迟第六天晚上,村里人会对我们动手。”
他们是外来者。当牲畜血肉不够用、之前死者的血肉亦不够用时,总会有人恍然大悟,领悟神意,知道程娟等人被山鬼附身下山,是为了什么。
为了给“山”捕猎。
村里人,一大半都是本家,祖宗排位放在一起。其他人,或多或少,也和程家有姻亲关系。
可来这边调研评估的西城大学师生不同。他们死了,村庄重回风调雨水。雨水会冲走所有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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