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看五官, 是不会觉得宁宁与季寒川面容相似的。但两人露出无辜表情时, 眨动的眼睛、扇起的睫毛, 嘴巴微微抿起的弧度
程娟冷漠地想一模一样。
她有挣扎,最后还是决定遵从直觉行事。而宁宁在发觉程娟身上也有美味之后,她摸摸下巴,袖子拢下来, 露出一截白皙的小臂。
程娟坚强地看向宁宁。
宁宁端详她。
这种眼神, 让程娟觉得, 自己仿佛又回到几天前的山上。自己与同龄伙伴,加上负责接送的程斌一起,成为某个躲在暗处恐怖事物的腹中餐。眼下, 程娟已经记起, 这并非自己第一次经历此类“迷路”。但因后面经历不同, 前几天那次“迷路”, 仍然让此刻的程娟记忆犹新。
她觉得自己是宁宁的猎物。
而宁宁眼神放空一瞬。是邵佑把小姑娘揪回去,说“怎么那么馋”
宁宁其实并不懂得什么是“饥饿”、什么是“饱腹”。
但邵佑看她长大, 把出现在宁宁身上的类似感官知觉这么教授给她。
在爸爸面前,宁宁有点不好意思, 低着头看脚尖。
邵佑看了看女儿,笑了下,说“别把小朋友吓到了。”
宁宁鼓起勇气“嗯”
邵佑重新整理一下女儿的辫子,说“之后还要小朋友一起帮忙做事。”
宁宁揉揉脸, 调整一下表情, 眼巴巴看邵佑, 眼神问这样可以吗
邵佑失笑,弹一下女儿脑门。宁宁身体一晕,再睁眼,就看到眼前程娟。
而在程娟看来,只是短短一瞬间,宁宁身上的所有审视端详都被收敛回去,又变成一个带着点憨甜的小姑娘。她笑眯眯看程娟,说“不过你是我的朋友呀,就不吃你了。”
程娟一言难尽。
宁宁想了想,补充“如果你饿得受不了的话,”放在程娟身上,就是她被玩家攻击、伤害,濒临死亡,“我可以让你吃我一口。”
对于宁宁小朋友来说,这是非常大度的承诺。
她话出口,又抬手比划,拇指和食指之间留出一点空隙,认认真真“这么小一口哦,不能吃太多,否则我就不能和爸爸讲话了。”
程娟哭笑不得。
这样情境中,她诡异地觉得,心头一股暖流滑过。
转眼又到晚间。
村民们起先还有避讳,到后面,面对昔日乡党的身体,重复着剥皮、剁碎的工作,完全麻木。超出常理的现状刺激着他们的神经,老年人默契提起的过去、连绵不断的阴雨这一切,都像是一把又一把锯子,在山淮村中人紧绷的心弦上划来划去。
等到夜幕降临,他们围坐在玩家身边,有意无意,视线总落在西城大学师生身上。
建树说了,如果今晚的祭品还不足够让山神感受到大伙儿的诚意,就采用活祭。
这话一提,就像是潘朵拉的魔盒被打开。起先,有人犹犹豫豫,问了句“真的没问题吗他们那么多人,还是外面来的。如果外面有人看他们不回去,报警”
“不会有事”村长斩钉截铁,面容阴郁。在西城大学师生表示不愿意住在自家之后,程建树心里有鬼,第一时间想到了箱子里的老娘。尤其是,他拿着钥匙开锁,惊恐地发觉,老娘的动作竟然变了。不再是蜷缩着,而是抬起手,像是在敲箱壁。这个发现,让程建树大惊失色。
他老婆已经死了,按说不会再有人知道自家婆娘杀了老太太的事儿。甚至程建树心知肚明,箱子只有一把钥匙,就在自己手里。
但他没法解释,为什么老太太的姿势会变化。
最后,只能头脑昏昏,归咎于一定有人打开过箱子。
会是谁
只能是西城大学那群人。
所以在村长看来,眼下唯一不让自己“不孝”之名传出去的方式,就是把西城大学的人全部拦在山里,让他们永远闭嘴。
外面的雨、村民的疯狂,全部是上天给自己的机会。
等解决这次事,让山淮村重回正常,那往后,自己还是受人尊敬的村长。
至于这群人失踪了,会不会有人来查,村长也不担心。
往虚里说,山神只要收了祭品,就一定能感受到村民诚心,会帮忙遮掩。
从实处讲,连天暴雨,要说痕迹被冲散,再正常不过。
村长找好了警察盘问时会得到的理由谎话里面掺着几分真话,才令人信服,所以这个故事依然要从娃娃们回村路上走失讲起,只是其中会加入热心助人的师生,还有不期而至的意外。整个村的人众口一词,这里又没监控,警察能查出什么
村长自信满满。
他泼洒着手中碎肉,盘算待会儿要不要有意破坏今晚祭祀。万一山神胃口小,提前吃饱了呢那可不好。
碎肉落在青石板上,雨落下来,带走一点血。
村民们看着这一幕,眼里带着浓重期待,希望山神可以息怒,原谅他们先前许多年都敷衍祭祀,没有准备山神最爱的人肉。
祠堂门口照例一堆柴火。季寒川站在玩家群中,打了个呵欠。
他睡得不太够。但能撑住。
除去村民们手中捧着的东西不同外,这一切,都是昨日重演。
要说哪里不一样,就是玩家们涨了记性,哪怕谷老师,都在村民们开始唱歌、被吸引进兰婆队伍时别开头。
他两股战战,几欲先行,可又顾念周围人盯梢。
谷老师做好准备,等村民们全部失去意识,自己就跑。
方敏和吕和韵很紧张,看着眼前逐渐盘成的圆圈。方敏小声问“韩哥,你待会儿会不会瞄不准”等再晚一点,被山鬼附身的人会站起来。到时候,一圈圈混在村民之中,干扰项太多,这块儿又实在说不上亮堂,方敏颇为担心。
季寒川觉得她的担心有道理。
所以他说“嗯,我换个地方。”
玩家们眼睁睁看季寒川溜走。不久后,吕和韵在方敏胳膊上拍了一把。她抬头再看,季寒川已经坐在祠堂房檐上。
他大约觉得蓑衣斗笠太累赘,所以这会儿身上只有一件冲锋衣。雨水不住地淋,浇湿了季寒川的头发,让他头发贴上脸颊。乌发白脸,被挂在祠堂房檐的红灯笼微光一照。离得远,实在看不出原本俊秀面孔,方敏只觉得又多了个鬼。
她战战兢兢看了半天,终于发觉,原来那是韩川。
而季寒川掂量着手里十几二十块骰子大小的雷击木,口袋里还揣了把刚刚捡到的石子儿。他低头,抿着嘴,看那一圈圈宛若失去神智的村民。
下午那会儿,程娟回来,告诉他,按程斌的话来说,被山鬼附身那会儿整个人的迷迷瞪瞪的,只觉得手脚都不归自己,做出什么事了,自己也搞不清楚。按这种说法,季寒川其实觉得,眼下这一圈圈转着的人,也有类似倾向。
季寒川想到温泉酒店局中那一个个组成巨人身体的普通nc。
他见兰婆推开篝火。昨夜离得远,此刻倒是看清了,兰婆小小的身体,也不知哪里来的那么大力气。今天程娟说起时,也觉得兰婆状态奇怪,但话里话外,并不觉得奶奶被什么妖魔鬼怪附身。
兰婆走上幽绿色的炭火路。
季寒川轻轻“啧”了声,手腕一翻,几颗沾着泥浆的石子直直砸向山鬼嘴巴。
方敏始终留意季寒川的动作,这会儿忍不住拉住吕和韵手臂,惊呼“韩哥开始了哎,怎么回事”
吕和韵个子高,有优势,能看清更多。他观察片刻,总结归纳“韩川是先用什么东西砸开山鬼嘴巴。嚯,好像直接把牙砸掉了”吕和韵砸吧砸吧嘴,有点跟着疼,“他应该没那么浪费吧”
两人嘀嘀咕咕,旁边其他几个玩家慢慢凑上来,一起揪着心讨论。谷老师看学生们凑成一堆,心中挣扎片刻,转身就走。
他“放弃”龚良玉尸体的那一刻,就在心里划出一条界限。说到底,活着更重要。其他人都不算什么。
“那个nc走了。”柯昙冷不丁道。
其他人都没在意。
只有吕和韵回答了句“我看啊,现在是不能指望他来缓冲一下村长了。没准他能直接把咱们推给程建树。”
“别说了,看韩川”
季寒川观察着下面几个嘴巴豁牙的男人。宁宁就站在男人旁边,努力举起手中的灯笼。
程娟原本也不知不觉间进入人群。可此刻,她走过宁宁身边,灯笼的光一晃,程娟骤然回神。
她讶然打量四周,不明所以“这是”
想到一半,忽然觉得,心里浮出一个迟来的声音。
对方在和她诉说什么。
那并非寻常言语,更类似于一种意识传递。程娟脚步不停,随着人群一起前进。雨落在身上,她浑身冰凉,想山淮村到底算什么
不知几百年前,这里已经是众人皆知的“鬼村”,旁边那些村落都会叮嘱自家小孩,说此处危险,不能前来。
可鬼怪传说,到底敌不过时日消磨,最重要的,饥荒与贫穷。
终于有逃难的人来山淮村定居,将几十年前传下的破旧房屋稍微修葺。有旁边村落的人旁观,也来劝谏,最后却劝不住想多出两口气的穷人。而在鬼村定居的人越来越多时,他们也开始忌讳这个名字。看着周围郁郁葱葱树木,有人说“还是叫槐村吧。”
这也不是一个好字眼。所以又过了几十年,变为“山淮村”,延续至今。
谁记得这里死过多少人呢
那些死掉的、被“山”敲骨吸髓的人,他们的怨气,又要由谁来消除
他们想要活在人群中。
所以“山”与他们签订协议,可以去活人身体。当然有代价,他们要为饥饿的“山”找回足够多的食物。
程娟在此刻甚至意识到,之前躺在自己体内的,就是那个几年前失踪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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