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寒川推开一扇门。
他只推开一点缝隙, 而后侧身进去,关上门,环顾四周
一门之隔,“他”被留在外面。
虽然刚才那会儿,季寒川始终是“睁眼瞎”,但他毕竟看到了那个夜半来客真容。
“他”佝偻着身体,像是一只虾米。甲虫在“他”身上爬来爬去,被他毫不在意地捏起来, 还往季寒川眼前、身上递。前者, 季寒川无视。后者,咳, 衣服太厚,他虽然有感觉, 但要当做“没感觉”,也一样说得过去。
就这样,他暂时脱身。不过季寒川也知道,自己恐怕已经消耗完了怪物的耐心。接下来, 不出意外的话, 他很快会迎来一波狂化。
所以这回,季寒川把视线转向窗户。
同时,他也在心里勾勒着方才自己看到的东西。
那绝对、绝对不是“人类”该有的样子。一张五官扭在一块儿的面孔, 身体像是由肉块拼成, 上面挂着宽宽大大的衣服。往好处考虑, 这是一个畸形儿, 很适合成为麻布上所写的“怪物”。往糟糕地方想,这就是“复活”之后的后遗症。像是灰姑娘,到十二点,身上裙子、水晶鞋,加上南瓜马车,都会恢复原状。而外面的那个家伙也一样,每到太阳落下
季寒川往前走动。
保险起见,他最终还是来到了自己和欧文上课的房间。这里的布置、摆设,他都很熟悉。这不仅仅是一个短暂的喘息,也是季寒川接下来行为的跳板。
他走到桌边坐下,给自己挑一个合适的角度,不把后背留给窗子,一样不能留给门口。这之后,季寒川十指交叉、放在腿上。他在心里默数,同时,又看着窗外。
他瞳孔轻轻一缩。
竟然
有人,在从配楼里出来。
天气太闷热了,云层那么厚重,像是下一刻就有雨水落下来。但这时候,云层又仅仅起到遮蔽月色的作用。
季寒川虽然眼力不错,但也要从各个方面综合推断,才分辨出外面走动的影子是谁。
维拉裹着一个披肩,左顾右盼,往古堡方向走。她大约完全不知道,自己要找寻的对象,此刻正在二层,窗边,注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她的脚步偶尔有踟躇,但很快,又重回坚定。
季寒川想到与自己一门之隔的怪物,有些迟疑。他权衡,自己如果此时下去,和维拉聊一聊,是否会再出现安娜当时的情况。不过现在看来,维拉来找自己,这似乎在向玩家说明,其实安娜之外的所有女佣,都仍然是“正常”的。
季寒川撇一撇嘴,疑心病又起。他客观地判断,别人不说,莫妮卡的面色、状态,绝对谈不上“正常”。
但是
他心中一动。
这是否说明其他东西
比如,莫妮卡对庄园的隐秘,其实有一些了解
她为了自保,于是做出一些将自己融入其中的改变。
季寒川抿着唇,思索片刻,觉得很有可能。
他正要继续看楼下动静,忽然听到了自己期待已久的声响。
“笃笃笃”
有人在敲门。
“笃笃笃”
正像是欧文噩梦中描述的一样,那敲门声很快、急促,像是一种无声的催命符。季寒川勾起唇角笑了下,看着门下往进爬的小东西,又收敛表情,露出一点紧张、害怕。
他“慌乱”地想要逃走。动作之中,难免不小心碰到旁边的东西欧文放在桌上的文具、书本,以及其他零碎摆设。这让家庭教师更加难受了,他几乎是手忙脚乱,想要将一切收拢,偏偏难以做到,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切越来越乱。这让家庭教师露出了难受、仓皇的表情,最终,他咬咬牙,不再考虑所有东西原先是如何布置、摆设,而是粗略地将它们捧起来、放在桌上。
离得最近的一只甲虫已经爬到了季寒川脚边,同时,外面的敲击声越来越大,季寒川毫不怀疑,此时此刻,恐怕整个古堡都回荡着这样的响动。但在窗外,维拉依然对一切一无所知。
季寒川考虑不过,如果我就这么走了,那个女佣去猝不及防,撞到了那个追着我的怪物,她岂不是要落到和安娜一个下场
他微微拧眉,近乎无奈,嘀咕,大约是早晨过于顺利,拿到了太多东西,所以“游戏”想要从其他地方得到平衡。
季寒川做出决定。
“砰砰砰”
敲门声变了,应该称为“砸门声”。季寒川翻身到窗上,一心赶路的维拉并未留意上方的影子。而季寒川左右看一看,左侧,是昨夜去过的、属于莫尔顿夫人的书房。右边,则是他今晚原本的目的地所在。
“砰砰砰”
季寒川叹了口气。
算了。
明天、后天
总是有时间的。
“砰砰砰”
“咔嚓。”
他背后传来了木板碎裂的声音。
这时候,维拉也走到离古堡很近的地方,近乎是季寒川窗边。离开房子时,季寒川仍然把被褥摆成昨天那样乍看上去躺了一个人、实则不过普通凌乱的样子。加上天色太暗,所以维拉并未察觉不对。她踮一踮脚尖,眯起眼睛,想要叫醒床上的人。同时,她又被什么东西吸引了视线,往桌子方向看去。
“咔嚓”
门上的裂痕显然更大。
危险近在咫尺
季寒川不再犹豫。
他向下跳去
两层距离,几乎只在眨眼间,他就落在地上。高度平平,他甚至不用滚一下卸力。落在地上的动作很轻,像是一只猫。维拉听到一点风声,浑身一抖,以为遇到险情。但她紧接着又察觉到,不对,这似乎是
“咔嚓”
书房房门碎裂
一道黑色的影子冲入其中,冲到窗边
“他”往下看,俯视着整个花园。这时候,一直被浓云遮住的月亮终于露出了一点影子。风不知道从何处刮来,无数甲虫从泥土中爬出,一起往古堡方向爬去。月光之下,这些甲虫的背部反射光线,远远看去,像是一片涌动的湖泊,上面有粼粼波光。
而“他”背后,同样有这样多甲虫。虫子一只接一只地从袖口掉出,像是没有尽头。“他”身体重新打开,宛若郁金香在月色下绽放,原本虽然丑陋、畸形,但毕竟还算人类形态的样貌彻底消失不见。
“嘘。”
季寒川安抚瑟瑟发抖的维拉。
他知道自己在冒险。
红头发的女佣脸上露出惊慌神情,死死咬着牙,不开口讲话。
“他”的身影从二楼窗口折下来,可以被称为“脚”的部位稳稳地停留在书房地板上,身体却越拉越长。最后,从上往下,从家庭教师的窗子往里看。
“他”看到了一个熟睡的男人。
那双眼睛转动一下,环顾四周。地面上的皮箱、男人手边的羊皮本、干干净净的桌子。这样无声地注视,持续了很久、很久。维拉在发抖,季寒川哭笑不得,还要花一点心思,想不知道邵佑会不会干预啊。
季寒川将心比心。
如果邵佑和其他人这样亲密,哪怕是出于绝对合理的缘故,季寒川想,自己或许、可能,都会有些在意。
这的确超过“绅士风度”的范围了。
维拉身材瘦削,他却算得上高大,这会儿,又是背朝窗口。而维拉,就在他身前,整个身体,包括头发都埋在被中。
她被完全掩盖住。两人嗯,姑且当维拉是“人”吧身体不可避免地有所触碰,为了让维拉不发抖,季寒川把一只手放在她肩上。维拉安静下来,有些过于寂静,季寒川又走神,想,自己这样子,其实很像是把冻僵的蛇放在胸口的农夫。
他又在想笑了。
另一个世界之中,宁宁屏息静气,看着这一幕。她不懂得人类的“吃醋”那么复杂的情绪,事实上,这种关头,邵佑也的确没心思想这些。他借着宁宁的眼睛,看向窗外。如果一定要给外面的东西下一个定义,只能说,那是一堆膨胀的、扭曲的肉块,像是实验室里被催熟的癌细胞集合,有着粗糙的、像是树上瘤子一样的硬壳,上面欢快地爬动着甲虫。
唯一还能与“生命”挂钩的,则是那玩意儿的眼睛。可和庞大的身躯相比,那两颗与正常人无异的眼睛,反倒成了最令人恶心的存在。
宁宁给季寒川设定了十个危险等级,当下状况,已经达到“七级”。而在此前,只有安平轮那一场,寒川爸爸因为和“祂”交战,而被冻伤、落在水上,与冰蓝色晶体血液一同漂流的时候,出现过更高的情况。
那条虚无的、没有边境的长河之中,两个世界轻轻触碰,即将交融。
那双眼睛看了很久、很久,想要找到被褥之下的异动。
宁宁低声说“它需要找到爸爸不对劲的地方。”
邵佑不言。
宁宁也开始觉得,自己此刻讲话,更像是一种应对机制。她近乎难以置信,想原来我也会紧张,原来我竟然在紧张
也就是这一刻,宁宁忽然有些明白过来。
寒川爸爸
也不是真的不“害怕”吧
他毕竟还是一个人类,虽然经历了很多、近乎对所有恐怖场面脱敏。虽然他背后有邵佑和女儿,出于对家人的信任,他知道他们不会让自己出事。但说到底,只要是人类,在面对死亡威胁时,总会有最本能的反应。
而季寒川对此的应对就是用另一种思考方式,将这样的恐怖消解。
他会去想那些让自己开心、愉快的事。
譬如此刻。
“农夫与蛇”的比喻,让季寒川在稍稍轻松的同时,又记起什么。被子轻轻浮动,但并未达到怪物的攻击判定。季寒川是人,需要呼吸,于是胸膛起伏,这再正常不过。
但他借着这动作,将那顶绣痕斑斑的花冠,戴在维拉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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