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寒川笑了下, 嗓音温柔,带着点说不出的愉快意思。图鉴们听在耳中,或多或少, 都察觉到,此刻韩先生的“愉快”, 似乎与那些吓人、看其他普通非玩家角色惊恐莫名时的“愉快”有所不同。
阳台上,梁先生和鹿先生对视。两人之间的棋盘是从郑鑫柜子里找出的象棋盘,还没摆好车马炮,上面楚河汉界分明,光投在上面落下一排浅影。
另一边餐厅,鹿太太与梁太太也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一样的意思。
怎么觉得
韩先生此刻面对的,是能让他真正心情温柔下来, 而非平日散漫随意姿态的“家人”呢
季寒川说“我不想去判处其他人。”
宁宁客观地“你刚刚和刘倩说话的时候, 其实有点这种感觉。”
季寒川饶有兴致地看她。
宁宁坦然回视。
季寒川唇角弯了弯, 觉得女儿真的长大, 开始交流一些“思想”上的东西。面对这种情形, 作为家长的自己要慎重, 谨慎选择要传递给女儿的东西,不能让宁宁跑偏当然, 季寒川知道,自家小丫头可能本来就不在“正轨”上。就连自己, 也离“正轨”越来越远。
他说“我刚刚是在阐述她做了什么, 但我不会给出一个裁决。”
宁宁问“为什么你有这个能力呀。”
她很自然地想到好朋友小娟。
山中世界, 人情比法律更加有用。而成为“山”的程娟, 更是说一不二的存在。
她可翻云覆雨,让崇山峻岭交叠,再也不让山中人看到外面世界。
她依然是方婶的女儿、兰婆的孙女,可在这同时,她也是山淮村至高的存在。村中有人发生矛盾,无法解决时,都会找小娟来评判,再遵循村子里古旧的传统,给予有错的一方惩罚。
宁宁以此举例。
季寒川说“不太一样。”
宁宁好奇,问“为什么”
季寒川说“她是山,我是人。”
随着他这句话,玛丽从窗子上浮出,探出身体,去看远方崇山峻岭。
她心想难道里面也有未来同事没听说啊。
有人从楼下匆匆路过。
暴雨天中,匆忙往家里赶去。
无意中抬头,见到一个从窗口探出半边身体的貌美少女。
她看着远方,雨水浇下,却似不能落在少女身上。
男人嘴巴微微张开,雨水顺着脸颊流了进来。
这是在做什么
正困惑间,忽然感觉到嘴里一阵铁锈味,像是血。
来人这才发觉,原来不知不觉间,从天上瓢泼而下的“雨”变了一种颜色。
他一凛,脑海中泛起许多杂乱猜想,最终又归于沉寂。
楼上的少女消失了,雨水又恢复了之前的颜色。
仿佛刚刚的一切,仅仅是一场梦。
只有嘴巴里残存的铁锈味,证明了刚刚那一幕存在。
玛丽消失在房间里。
阳台上,鹿先生意外“这是”怎么回事
玛丽怎么说走就走
所有图鉴一起看季寒川。
季寒川镇定自若,继续对女儿说“程娟就是山淮村的法,但在其他地方,法没有那么具象化。”
宁宁困惑。
季寒川说“我可以说郑鑫错了,需要被惩罚。但这只是我基于道德的评价,而不是我要自己惩罚他。”
宁宁瞄一眼郑鑫。
郑鑫还晕着,陷入噩梦,所有惊叫都被梁笑的头发堵在喉咙里。
宁宁什么都没说,但季寒川已经想到她的意思。
他失笑,说“这是让他去自首的必要措施。”一顿,“好吧,你看,作为人,我虽然勉强算是有一个底线,觉得不能由自己去评判所有对错、给出裁决,但我也会给自己一点缓冲余地。”
宁宁思索。
季寒川说“宁宁,我和你邵佑爸爸之前想过,如果这一切结束了,世界重新回到以前的样子,那我们还能回到从前的生活吗”
经历了这么多痛苦之后,人们的底线被一再打破,过往的社会秩序不可能继续成立。
季寒川期待一切终结,但在想到终结之后的状况时,总有些迟疑。
他很肯定,自己不会因此放弃。
问题在于,季寒川的确没想好,自己与邵佑将用什么样的态度来面对届时的世界。
在那之前,他觉得,至少不要让自己改变太多。他可以站在邵佑与宁宁的立场看游戏世界,但正如邵佑不会杀死任何一个玩家,季寒川也不会让自己凌驾于所有玩家之上,高高在上地给出“裁决”。
这是一个很危险的口子。季寒川不愿打破。
宁宁双手十指扣在一起。
她五六岁那么大的时候,很爱绞着自己手指。到现在,小时候的习惯像是再度复苏。可宁宁还陷在先前一个问题中,问“爸爸,你是人,小娟是山,那我是什么”
邵佑在另一个世界里听他们说话。
在宁宁问出这个问题时,他眼皮跳了跳,去看季寒川。
见寒川微微一怔,很快回答“你是我和邵佑的孩子。”
宁宁问“在那之前呢”
她认真说“你也不止是我的爸爸、邵佑爸爸的伴侣呀人这个身份,在这些关系带来的定义之前。”
邵佑听到这里,眉尖轻轻拧起。
他见寒川安静片刻,又笑了下,说“嗯,在那之前,你是其他人的宝宝。”
宁宁嘴巴微微长大一点,不太明白“其他人”
但她迅速记起来了。
“啊,对,但那不是其他人。”
季寒川挑眉。
宁宁说“那是,”她环顾四周,视线落在梁笑、梁先生这所有鬼怪图鉴身上,最终说,“她不在。”
季寒川“你说玛丽嗯,她去做其他事了。”
就在刚刚,玛丽突然听到一声来自另一个地方的呼唤。
她在挑战卡里告诉季寒川。
季寒川心想,多半是画师终于迈出第一步。无论是简单的好奇、无所谓,还是他遇到什么。但不管怎么说,有这一声呼唤,玛丽就能穿过钢铁森林、重重人海,出现在画师面前。
画师将无所遁形。
所以他让玛丽去看看。
按说这些事逃不过宁宁的眼睛。但宁宁刚刚有事在想,就没有留意。
她告诉季寒川“我和妈妈,都和玛丽一样。”
季寒川微微一怔。
这个消息出乎意料。
此前已经知道,在“游戏”降临,整个世界被拖入各人的“第一场游戏”时,死了九成人类。而剩下一成,成为真正的玩家,开始在各个游戏里经历磋磨苦难。
而在这同时,“游戏”也颇有进取心,开始不断发展。
根据邵佑的观察,只有玩家们始终能产出极高负面情绪的游戏场次能得到保留,而那些轻松些、让玩家安稳度过的场次,可能在迎来一两批玩家之后就被关闭。
“游戏”积极地搜集着这些信息,关闭旧场次的同时,不断产生新的场次。
玩家们的时间线永远向前,可那些停留在第一场游戏、成为日后nc或游戏生物的人,他们的过去与未来被一同劫掠。
这些人生命中的每分每秒,都被“游戏”收入囊中。
邵佑更是如此。他甚至在一切开始之前就已经经历了这份劫掠,在普通人眼中的“第一场游戏”里,就作为游戏生物,控着,催化玩家们的恐惧与绝望。
十八岁的邵佑与二十五岁的邵佑在不同世界、不同游戏之内,或充当关底boss,或只是寻常小怪。再或者,只是一个普普通通、浑浑噩噩的nc。
大部分游戏里的nc都是这样由来。包括安平轮上那些曾让季寒川觉得困惑、不知道为什么他们的背景来历那么清晰的船员。
属于那艘轮船的时代与地理背景由“游戏”捏造,所以季寒川在船上时总有些许不真实感。但船员们、乘客们却是其中真实的一部分。在“游戏”降临时,这批已经耄耋之年的老人多半不能撑过第一轮。之后,他们重新回到从前的海面。
也有一部分游戏生物,譬如玛丽,出身于传说,来自中世纪欧洲。显然,这样背景中,她的出生、死亡,都不由“游戏”掌控。
所以她其实是一个完完全全“虚假”的角色,身上不含一丝一毫属于“人类”的部分,如果日后“游戏”真的离开地球,放人类自由,玛丽也会一起消失。
而现在宁宁告诉季寒川,她和玛丽一样。
医院里的鬼婴、疯产妇,这两个元素太平常,所以季寒川此前一直默认,作为鬼婴的宁宁会有一个前身。
她的前身可能真的在医院里死掉了,但也可能会在未来长大。
只是属于“宁宁”的意识不仅仅包含了鬼婴的身体,还有季寒川在一切最初时带出海城的那份属于邵佑的力量与爱意。两者相加,才是他与邵佑的女儿。
这好像是一棵树,上面分出两个枝丫。
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打破了季寒川以往的认知,让季寒川喉咙有些发涩。
他先问邵佑“你知道吗”
而后迅速自答“你不知道。如果你知道了,会告诉我。”
邵佑的确不知道。
当时他的力量远远不及现在,加上那会儿刚刚和季寒川重新联络上,无暇关注其他。
到后面,邵佑的确觉得宁宁似乎有点过于“游戏化”了,但介于她生命的来源之一就是“游戏”带给邵佑的一部分力量,所以宁宁的状态,也不让邵佑觉得奇怪。
两边父亲的态度,让宁宁后知后觉。
她问“你们不想知道这件事吗”
“不,”季寒川说,“我只是有点不知道要怎么消化这个消息。”
邵佑也在另一个世界里说“知不知道,这都是切实存在的。”
宁宁修改“但这件事让你们不高兴了。你们不喜欢游戏,所以也不喜欢”
不喜欢我吗
她没有说出口,可情绪依然波动。
郑鑫的噩梦坠入更深的深渊,屋里其他图鉴大多警惕地朝季寒川看来。
这一刻,他们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季寒川面前。
并不属于这场游戏,而是来自其他地方。遥远,又危险。
宁宁此前情绪很少。
这不是说她没有情绪波动,只是此类波动很单调,简简单单被划分成见到爸爸了好开心,爸爸给我扎头发了更开心
如此种种。
她出身于邵佑对季寒川的爱,而季寒川又回馈了同样的爱给邵佑。所以宁宁也继承了两人的感情,看重父母。
在那之后,花了很长很长时间,宁宁的感情终于向外延伸,学会“交朋友”。
到当下,她心中闷塞,很想把之前发生的对话清除掉,更想要直接离开这个地方。
宁宁花了点时间,明白自己这是在“难过”。
她不喜欢这种新情绪,她想做点什么。
在季寒川视线里,宁宁的脸颊轮廓像是再度发生变化,又一次长大。这样的变化很不明显,因他的眼神一直落在宁宁身上,所以才能发现。
他叫了声“宁宁。”
宁宁抬头看他。
季寒川说“我和你邵佑爸爸喜欢你,不是因为你是什么你看,你也不是因为我是人,所以才喜欢我。”
宁宁抽了抽鼻子,茫然,又想好像我们之前的确在说这个。
季寒川说“我们喜欢你,是因为你承载了我们在很久之前就有的,对孩子的一点幻想很少,但这是基础。你出现了,是我们的女儿,我们因此喜欢你、在乎你。除此之外,你是我和邵佑之间的桥梁,你陪我们度过了这么长时间。这一切都不会因为你是什么,而有任何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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