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师开灯,看着镜子里的玛丽。
第一眼, 玛丽脸颊上鲜血蜿蜒而下, 滑过眼睛,最终滴落。
第二眼, 她的眼睛里含着无尽幽怨,直直看着镜外的男人。
画师有些恍惚。
而玛丽到这里, 才像是意识到什么,说“啊, 不好意思, 忘了收拾仪容仪表。”
她从自己衣袖上扯下一块布条, 简单粗暴地把头发扎起来, 金色的头发像是波浪一样晃在脑后。
然后伸出手
画师眼睁睁看着那双雪白, 又带了点雀斑的手从镜面中探出,很熟门熟路地拧开水龙头,接水、洗脸。
片刻后, 镜子里的玛丽干干净净、清清爽爽, 仿佛刚刚那个脸上带血的幽怨女鬼只是画师错觉。
她再四下环顾, 眼睛轻轻眯起,跃跃欲试“啊, 你撞鬼了吗”
虽然很轻微, 但玛丽依然感觉到, 这座房间里, 有“同类”的气息。
那同类甚至没有被深渊游戏收编, 游荡在外。
画师审视地看她。
玛丽大方地“你别害怕, 我最擅长对付那些小鬼,可以帮你吃了它”
而且老板不知道这个,也就是说,不用分给其他同事。
是只给自己一个人的加餐。
想到这里,玛丽的期待明晃晃表现出来。
画师察觉这点,瞳孔一缩。
他开始怀疑,自己今晚是否做了一个错误决定。
什么叫“吃了它”
自己召唤这女鬼的举动,是否会给姜林带来危险
如果答案是“是”,那画师绝对不愿意看到事情这样发展。
他不动声色,说“不用。”
玛丽轻轻“啊”了声。
她仿佛对这个答案感到很遗憾。方才的兴奋稍微冷却,她托着下巴,一缕头发从她脸颊边垂下,就这样看向画师。
画师只觉得,自己眨眼时,眼前少女又成了凄厉女鬼。她的眼睛不再是那片碧蓝色海洋,而是两个深深的血洞,宛若圣经故事中的炼狱。
有无数鬼怪在其中遭受折磨。
画师突然心跳。他想我好像在害怕
对,我怕小姜离开我。
二十多岁的时候,画师年轻气盛。他很清楚自己的天分,知道自己在互联网世界里无往不胜。他因一时意气,做了许多事,然后他遇到姜林。
到现在,快要四十岁的画师已经沉稳许多。他有爱人,有家庭。他绝对不希望自己的生活有任何改变。
可小姜遭逢不幸。
这种情况下,他找来这女鬼,然后听她说,她可以“吃了”姜林。
画师骤然懊恼。
如果他不召唤血腥玛丽,那横亘在他与小姜之间的问题短时间内不会有结果。可他也不会失去姜林。
现在,他想不行,不能让她伤害小姜
“真不用啊”玛丽小声问。
画师沉默,有些拿不准女鬼究竟想做什么。
他缓缓说“对,不用。”
女鬼叹气,看起来有些恹恹的。
她的所有表情都生动又丰富,这让画师在忧虑之余,也多了一点好奇。
“鬼”都会是这样的吗
看起来自由自在,甚至可以在镜子中来去。如果小姜也变成这样,是否就可以一直呆在自己身边
这么一想,画师忽然有些迫切,想要与那个叫韩川的男人联络。
所以在女鬼问他“那你想做什么”的时候,画师说“我要和韩川聊聊。”
“老板啊,”女鬼这么称呼韩川,“他现在可能不太方便。”
画师眉头微拧。
是因为自己之前许久不联系他,所以他开始拿乔吗
他说的那个侵入现实世界的“病毒”,和眼前女鬼有没有关系
画师一面思忖,一面耐着性子,问“那韩先生什么时候有时间”
听女鬼的意思,韩川的确有解决当下困境的方法。所以画师干脆利落地决定,把和姜林摊牌的时间推迟。等有了万全之策、确保小姜可以一直留在自己身边,再和他说起。
女鬼反问他“现在几点了”
画师一怔,低头看一眼手表,回答“十点五十六。”
女鬼说“等十分钟吧。”
画师不解。
这个答案,大大出乎他意料。
好像自己错怪韩川。
对方并非有意拿乔,而是确实有事要在当下解决。
郑鑫家中,季寒川看着眼前滚动的骰子,自言自语“今天不会再抽到退格吧”
他昨天之所以踩到挑战格,就是因为骰子滚到三个点停下,他从道具格三十一前进三步,结果正好踩到后退格。
而后骰子再转,出来的数字比先前还大一些,转到五停下。
季寒川因而后退,回到二十九,然后挑战箱在他面前打开。
在昨天棋盘上玩家们所处格变化之后,季寒川从原先的领先,已经掉到中游,在十三个玩家里排行第八。
只是前面的所有玩家都咬得很紧,要赶上去也不难。
季寒川这么想着,然后眼睁睁看骰子停下,上面是一个自己很熟悉的数字。
五。
他叹口气,有点郁闷。
一圈图鉴围上来,看韩先生今晚会踩中什么。
眼见季寒川再度回到三十四,然后大大的“退格”二字出现在屏幕上,图鉴们或多或少都有些惨不忍睹之感。
季寒川自我安慰“只要不转到六,那我好歹还算前进了。”
鹿先生说“台风、空白、道具今天很可能没有挑战,不错。”
如果是平常,也还罢了。
可窗外那天气,出门的话,不说交通问题。万一踩到水里,直接触电,那对于玩家而言,未免太憋屈。
季寒川说“不一定。”
骰子继续滚动。
他恹恹道“我就说啊,这游戏特别讨厌我嗯”
季寒川有些意外,看着骰子最终停留在三个点。
这一切宛若昨日重演,只是两个数字出现的时间相反。
头顶着“韩川”二字的塑料小人重新回到道具格,这一幕让颇多玩家十分羡慕。
魏洪生咂舌“他都抽到多少次道具了之前连着两次啊。现在又一次。”
张秋若有所思,“韩川得找个时间,和他聊聊。”
玩家们大都能想到,“结盟”是一件有利有弊的事。而利弊与否,最重要的决定因素,在于投骰子时的运气。
至少现在,玩家们眼里,韩川运气好得出奇。
哪怕是季寒川自己,也有点怀疑。
但他与其他玩家所想方向不太一样。
他考虑的是宁宁刚刚展现出的能力,有点超出预估了。
她能直接影响到这场游戏。
虽然只是简单地把一部手机的时间提前,但这说明,宁宁在并非邵佑主场的游戏中,受到的限制,好像要比邵佑少很多。
仿佛她已经不再需要邵佑供给力量。所以在调整了郑鑫手机的时间后,也不会像之前那样,浑身发冷。
所以季寒川想,自己连续多次抽中道具,是否也有这方面的因素
荧光闪烁后,一张金色卡片出现在季寒川手上。
他看着卡片上的内容。
图鉴们也一起看着。
鹿先生感慨,说“韩先生,我还真从来没见过你这种”
抽了多少次道具,却连一张作用于实战的道具卡都没,甚至连以往场次中最基础的医疗卡都与韩川无缘。
之前的“暖宝贴”能直接用在挑战上,勉强够格被夸一句“实用”。可那之后,“压缩饼干”是图鉴们公认的鸡肋,“人格化贴纸”目前来说最大的作用是给几个小姑娘解馋,“宝可梦球”就更不用说了,看此刻客厅就知道,季寒川只会发愁图鉴太多、分配不均,不会需要主动捕捉图鉴。
至于今晚的新道具卡,鹿先生提建议,说“其实这个算有用。韩先生,今晚之后,你就彻底落在下游了。”
季寒川“嗯”了声,随手把道具卡塞进自己的一堆卡里。
鹿先生说“哪怕自己不用,以后和其他人交换,也很不错,算是硬通货。”
鹿太太用手肘碰一碰丈夫,笑道“我觉得韩先生应该没这种需求韩先生在想什么”
季寒川道“没什么。”他一顿,好笑道,“就是觉得,我之前可能想太多。”
“游戏”依然讨厌他。
所以给他放这么多道具,用处却都颇为贫乏。
这会给其他玩家一种“韩川实力高深莫测”的感觉也很容易,让他成为其他所有人一起针对的对象。
只不过现在画师已经主动联系他,这意味着季寒川可以开始验证,深渊游戏桌游究竟是什么东西。
这是否真的是一个电子游戏如果是的话,能否能在玩家们踩中后面那些要命的格子之前,将整场游戏停下
十一点零六。
这已经是姜林最近到家的时间了,可今天,画师依然没有听到开门声。
他心中焦灼。
问镜中的玛丽,“十分钟到了吧我要怎么联系韩先生”
他其实可以直接通过电脑、手机,再像之前那样,强行与韩川视频通话。
当此刻想想,画师深觉,自己当时实在是不知天高地厚。在眼前的超自然力量面前,没有心怀敬畏也就罢了,竟然还不屑一顾,粗暴地把对方归结为“中二病”。
画师迅速想但韩川主动找我,一定是我身上有什么他可以用到的“价值”。对,我可以利用这点,和他交易。
玛丽原先正侧头,不知在看什么东西。
她与门外站着的、那个被开膛破肚的男鬼遥遥对视。
而画师暂时没有察觉。
玛丽弯了弯唇角,先去问老板。
季寒川今晚没有其他事做,郑鑫短时间内没有醒来的意思。他下午补过觉,此刻精神不错,干脆道“问问画师,他住哪里”
玛丽把老板的问题转述过来。
画师报了个地址,然后见镜子上浮现出一行血字。
那真的是鲜血凝成的字迹,一行行血水向镜面之下流淌,很快把字冲得一片模糊。
玛丽说“老板说,当面谈,你来这里。带一台电脑,你惯用的就行。”画师的住处离郑鑫公寓不远不近,暴雨天,季寒川有点懒得出门,“不用担心路上麻烦。”有水有光,玛丽就能出现,不至于让画师触电。
画师想到天气,但最重要的,还是姜林。
所以他快速做好打算,准备给小姜留一个条子,说自己有事。借口很好找,自己被“招安”了,的确会有一些公事,小姜不知具体情况,应该不会起疑。
他正要答应。
却听玛丽道“哦,老板还说,让门外那位先生一起。”
画师瞳孔一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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