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面对这种状况, 特案组已经积累了丰厚经验。他们有一套专门话术,来面对未成年人对此并不信任的监护人。
在这过程中, 欧阳杰电话响了起来。他对眼前夫妻说了句“抱歉”, 而面前两人正处于世界观被击碎、重组的将信将疑,怔怔地看了眼欧阳杰,什么都没说。
欧阳杰和罗辑对视一眼。
眼中含义是给点时间。
之后, 欧阳杰走了出去。
他之前存了小邵总电话号码。此刻看了,就知道是邵佑有事找他。欧阳杰原先心中纳罕, 觉得莫非短短几天,小邵总又一次撞鬼这未免过于倒霉。
不过等接了电话,他听着对面邵佑的话,陷入沉默。
邵佑当然不会和之前季寒川对他说事那样黏黏糊糊、长篇大论, 讲完一段, 先聊聊天, 再亲一亲安慰。
他很言简意赅,总结重点。欧阳杰听了半分钟,神情渐渐严肃,不自觉地在口袋里摸了烟。之后,又想起来打火机被放在办公室抽屉里。
他摩挲一下手指, 站在窗子边上,看外面一片空地。梧桐树叶开始枯萎, 再过几个月, 又是冬天。冬天啊, 这可不好。之前有一个案例, 一样是从公安部门转来的,却是某个广场附近接二连三有人报失踪。之后才发现,是一个被周围居民堆起来的雪人,半夜总会“活过来”,把路过的人拖进自己身体里。
等到第二天,路过的人死去了,广场上就会出现一个新的雪人。
邵佑察觉到欧阳杰不同寻常的沉默。
他停顿一下,知道对方这是在思索。
所以邵佑心里默数了三下,果不其然,欧阳杰问“你这些想法很大胆。但你有没有想过,具体让谁去实施呢”
这的确是一个可以讨论的主意。
在更早之前,专案组也有人提出类似观点,但被其他人驳回专案组的命,一样是命。他们来到这里的时候,是做好了为人民牺牲的心理准备。问题是,得分清楚“有价值的牺牲”和“无谓的牺牲”。
就拿广澄路十字来说,如果有人不小心进去了,那专案组会尝试着跟随进入、把人救出来,然后迅速撤离。这是建立在他们对广澄路十字状况有所了解,知道具体什么时间会出现鬼怪地情况下。
但他们不会闲着没事儿干,直接进去。
邵佑回答“我和寒川。”
欧阳杰听到这里,笑了,说“小邵总,你不要开这种玩笑。要是你真的没了,邵总会生气的。到时候,海城的商场一定震荡,这也不是小事。”
而是会引起一系列连锁反应,令很多人丢工作的大事儿。
邵佑听了,意外。他和季寒川对视一眼,季寒川点头。邵佑心中一定,反问“为什么你那么悲观”
欧阳杰一怔。
他又想要抽烟了。恰好罗辑从刚刚的房子里出来,按照“流程”,余下的时间就属于那对父母。罗辑看到欧阳杰,走过来,两人并肩站着。罗辑摸出一盒烟,欧阳杰看了,一乐。
片刻后,烟雾缭缭,欧阳杰一样听邵佑讲话。
邵佑说“其实我挺意外的,毕竟按照你们的说法,儿童阅览室那边就算了,受害者都是小孩儿,但游泳馆那边,一共三个受害者,你们竟然都没有总结出一点闯关规律”
欧阳杰皱眉,说“小邵总,我刚刚说过了,这不是玩笑。”
“闯关”两个字,像是把一切危险都消解。欧阳杰甚至觉得非常匪夷所思,邵佑可是刚刚九死一生地回来啊,他怎么能这么说
邵佑跟着一愣。
他后知后觉对,因为寒川说的时候,总是显得轻松虽然邵佑能看出来,这种“轻松”本身,就是小猫的一种调节方式所以不知不觉中,邵佑也有了一样的用词。
不过他仔细想一想,不觉得这是一件多糟糕的事情。拿先前病房浴室里的状况来说,寒川对他最重要的一个提示就是,不要害怕。
至少不要表现出自己很害怕。
邵佑此刻还不知道,这种心理上的“碾压”,会给实际情况带来怎样不同。但此刻,他从容地说“解决恐惧的最好方式,是面对。”
欧阳杰沉默。
季寒川笑了下,邵佑看他眼神,直觉小猫好像又想亲自己了。他有点奇怪的苦恼,带着点炫耀似的,想小猫真是粘人啊。
这种“炫耀”,可能是面对过去的自己,也可能是面对将来,那个知道一切,偏偏与小猫分离的自己。
他捏一捏季寒川的手。季寒川笑眯眯地,做了一个给嘴巴上缝拉链的手势,之后就不动了。邵佑倒是没放开他,而是一边与欧阳杰讲话,一边慢慢地揉着季寒川手指。从指肚开始,一点点摸一摸、捏一捏,像是在玩弄真正小猫的肉垫。从指尖,到掌心,最后与小猫十指相扣。
欧阳杰因为邵佑的话,想了很久。
但他还是反对,说“我们不能让普通公民涉险。”
邵佑看一眼季寒川。
他说“也许只有拿出一份答卷,你们才会正式地看待这些。”
欧阳杰听着,心中一紧。
邵佑笑了下,轻飘飘说“没事,我会等到养好伤的。”
欧阳杰“”
邵佑礼貌地问“欧阳先生,还有什么事情吗”
他倒是反客为主。
欧阳杰皱眉,神色冷下来。这通电话之后,他对邵佑的印象有了一百八十度转弯,从让特案组最放心的受害者,变成熊孩子,没有分寸,不知轻重。
所以此刻,听邵佑这么问,欧阳杰的语气也不好,硬邦邦地说“没有了。”
邵佑挂了电话。
欧阳杰烦躁,抓一把自己的头发,对旁边的搭档说“这他妈算什么事儿”
罗辑从中途开始听,见欧阳杰这样态度,他倒是想到了更多。
罗辑低声说“你记不记得,邵安远一开始就不对劲。”
欧阳杰一愣。
罗辑“我怀疑”安静一下,也说不准自己心里那股预感究竟代表什么。他深呼吸,最终说“这样吧,咱们去找邵安远谈谈。”
欧阳杰深呼吸,“嗯,是该谈谈。”
邵安远总能管教自己儿子吧。
不过他话音刚刚落下,自己手机就传来震动。欧阳杰臭着脸,拿起手机看,消息果然来自邵佑。
邵佑写欧阳先生,罗先生,也许你们现在打算去找我父亲聊聊。他的确可以告诉你们一些讯息,不过,希望你们是在考虑清楚这次谈话后果的情况下,谨慎选择对我父亲提出的问题。
欧阳杰冷冷地扯了扯嘴角,“哟,还威胁咱们呢”
罗辑安静一会儿,说“我再翻一下那天的报告吧,不对劲。”
欧阳杰皱眉,不可思议地看一眼罗辑。罗辑却说“你记不记得当时那个司机的话邵佑先不见了,他在路边惊慌失措,然后见到季寒川过来。季寒川直接让他去一个地方,他去了,季寒川果然消失”
欧阳杰眼睛微睁。
他眉尖还是拧起的,这一回,却多了十足困惑。
“对,很奇怪。但是那会儿不是说,是因为邵佑给季寒川发了消息之后一直不回复,他觉得不对劲,所以出去找”欧阳杰说。
“你记得那天季寒川的状态吗”罗辑问,“他根本没看咱们两眼,就一直看着邵佑。”
欧阳杰迟疑。
他不太确定罗辑的意思,于是猜测“你是说,他是个跟踪狂因为邵佑几分钟没有回消息,就直接追了出去”
罗辑“”
他原先想说的不是这个。
不过听欧阳杰这么一讲,罗辑反倒开始迟疑了。
两人面面相觑,各自抽完一根烟。
而后,方才闭合的会客室门打开了,那对夫妇脸色苍白,走了出来,似乎是接受现实。
他们今天过来的时候,把女儿放在姥姥姥爷家。此刻,他们询问,是否只要避开那些手册里提到的地方,孩子就会安然无恙。
欧阳杰和罗辑还陷在方才的对话里,花了点时间,才想起话术。答案当然是否定的,但是一般来说,孩子去的地方越熟悉,危害就越小。到了陌生地方,才更有可能中招。此外,特案组也强调,最好不要带着孩子乘坐什么大型交通工具,某个在海城被吓破胆的受害者试图离开此地,结果接连遇到了鬼大巴、鬼飞机,这会儿人已经在医院里躺了很久了。
夫妻两人听着,神色严肃。孩子父亲低声说“以后咱们得去接囡囡上学放学,不能让她自己坐车了。”
母亲也说“对,那些补习班,也得停一停吧”
脸上都露出忧虑。
罗辑又宽慰他们,说国家不会放弃努力,总会找办法,将大家从这样的担惊受怕中解救出来。
说到最后,不免再想到邵佑前面那个提议。
等把这夫妻送走,罗辑进入办公室,说“开会。”
他们给那对夫妻说,孩子以后尽量都在熟悉的地方活动时,并没有想到,邵佑第二天就送来一个“好消息”。
他这次是真的又撞鬼了。
撞鬼地点,就是天诚大楼。
认真说来,这其实算一次“碰瓷”。
季寒川回忆邵佑和他讲过,那一天,天诚电梯坏了。而他要下楼,送一份文件。
他这会儿被人叫“小邵总”,但玩笑意味更多一些,并非真的有什么权力。邵安远让他听董事会,但同时,也让他从基层做起,一个一个部门轮转,熟悉所有工作内容。
如果没有后面的意外,这些步骤会进行很久,直到小邵总成为真的邵总。
不过一切都改变了。
他下楼,出了楼梯间,然后发现眼前是一片黑乎乎的办公室。邵佑意外,用手电筒照明,发觉所有地方都落满了灰。
这让邵佑毛骨悚然。
天诚大楼是邵安远的私人资产,邵佑再清楚不过,这里根本不可能眼前落满灰的办公室。他第一时间想要离开,但回头,却听到了楼梯间里传出低低的、乒乓球一点一点弹下来的声音。
那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借着手电筒惨白的光,邵佑看到一颗乒乓球朝自己滚了过来。他终于忍耐不住,拔腿就跑
而背后,有一道幽幽的嗓音,问“哥哥,你可不可以把球扔给我”
季寒川“不可以。”
四周寂静。
唯有他的声音,回荡在空气中。
季寒川冷漠地“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多大的人了,连这点小事情都不动手”
楼道里有什么东西扭曲了一下,但季寒川不以为意。
他轻轻“啧”了声,满脸都是“怎么到处都是熊孩子”的厌烦,左右看了看,便拉着邵佑,往办公间深处走去。
背后起先还是安静的,但他们走到一半儿的时候,乒乓球又滚了过来这一回,直接滚到两个人面前。
邵佑心里记得寒川之前的话不要害怕。
你表现出来怯懦了,就输了。
那些东西会随棍而上,要你的命。
果然,这时候,小猫叹了口气,说“要不然怎么说熊孩子呢,这么调皮。”
然后面不改色,朝前走去,只当没有看到地上的乒乓球。
乒乓球再滚,季寒川都不动,不接触,不答应小鬼任何事情。
至于邵佑,他找到一个很好的缓解恐惧方式。如果是寒川的消解之术是用冷笑话逗乐他自己,那到邵佑这边,要稍微曲折一些他想着小猫,觉得如果他们两个真的遇到那个不听话的、爱折腾的小孩,寒川应该也是类似态度。
所以邵佑开口,说“小孩子的教育还是很重要的。”
季寒川立刻笑了,用着带一点旖旎的嗓音,问“宝贝,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邵佑一怔,有点意外于话题的跳跃。
甚至更早的时候,约莫二十分钟之前,他被安排了个“下楼送文件”的任务,寒川却突然说,他要一起过来的时候,邵佑也很意外,不知道寒川要做什么。
现在看,寒川与自己一起下楼,是因为他担心自己的安全,大抵是知道此处会出又一个“里世界”。这么说来,此刻的话题,也
邵佑谨慎地“性别不重要。”
季寒川逗他“那什么重要”
邵佑考虑一下“我们要有孩子的话,很可能会没有血缘关系。”或者邵先生老当益壮,给邵佑造一个弟弟妹妹,被他当自己的孩子养他由此深思,一方面,觉得自己是否真的这样“大方”。另一方面,也在想,如果自己真的不打算继承天诚,而是和小猫去各处经历一场场恐怖,很有可能会丧命在哪个地方那邵先生提前做些准备,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季寒川“嗯哼”
邵佑想得更多了,“我喜欢乖巧一些的孩子,要聪明,懂事。我们可能没有很多时间照顾她,之后整个世界都会渐渐变化。这么说来,讲这些可能有些没必要了。如果没有血缘的话,那相互陪伴的时间就是很重要的缘分。小孩不是商品,不可能一开始就知道是什么性格,更不可能在太淘气的时候退货”
季寒川“嗯”了声,“然后”
邵佑却安静下来。
他说“寒川,我想象不到,要在什么情况下,我们才会有一个孩子。但是,如果真的有了,我可能只希望那个孩子可以平安、健康地长大吧虽然这可能是最奢求的状况了。”
季寒川听着,心中微动。
他想邵佑果然是这样。
甚至他自己,也有一样态度。
只要平安就好。
可现在,他连宁宁是否平安都不知道。
出乎意料的是,在邵佑话音落下之后,两人背后传来了低低哭声。
还是刚刚那个询问可否将乒乓球递回去的声音,这会儿,却显得很难过。邵佑略觉惊讶,猜想刚刚寒川的话,是否是某种策略。季寒川倒是诧异,暗暗嘀咕这可真是误打误撞。
这是一个少见的、他知道正确“过关方式”的灵异场地此处的鬼,是一个事业上郁郁不得志的中年人,在妻子出轨离家之后,就拖着儿子一起自杀。而在现实世界之中,邵佑找到种种线索,拼凑出真相,短暂地激怒了鬼魂,让它带着儿子一起追杀这反倒让楼梯间里再无鬼魂。所以在放了一圈风筝之后,邵佑艰难地回到人间。
这回,有季寒川在,一切更加顺利。
他们在下午两点进入灵异场地,四点出来。同一时间,罗辑正在和邵安远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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