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海上漂泊数月,这两个海盗最大的痛苦,就是他们每一天在船上的日子从睁眼到闭眼,都只有无穷无尽的鱼肉。
在炭火边烤的鱼,在水里煮熟的鱼,切了生吃的鱼……既没有调料调味,也没有种类丰富的配菜。这船上物资有限,来来回回就是这样单调至极的做法。
虽说在海上当天捕捞的鱼肉新鲜,但总是不能摆脱那一种难以忍受的腥味。两个不爱吃鱼的人日积月累的吃下来,每一次吃饭都是一场折磨,到现在见到鱼肉就想哭,只觉得每天睁开眼后,简直这日子没有任何期待。
可是今天,他们就站在这个昏暗的小厨房里,人生第一次吃到了这种即使是在梦里,他们都梦不出来的味道。
“这是什么?”其中一人大口吞嚼着,激动得满脸发红,“为什么这鱼肉,吃起来完全不像鱼?没有一点鱼肉的鲜腥,反而……反而吃起来像炸鸡!这么大块的肉咬起来,让人感觉心中好踏实!”
另一个人艰难的从碗中抬起头,否定了他的说法:“你这个蠢货,这个口感哪里像炸鸡?而是特别像……像我老妈还活着的时候,用奶酪和香草炖煮的鸡肉,这是她的拿手菜,邻居邻里尝过味道的,都没有不点头称赞的。”
这人说着说着红了眼,“每一口咬下去,都有满满的汁水从肉中溢出来,可以大口大口的咬下去,自从我老妈走了后,这些年我去了不少地方,都再没吃过这样的味道!这……我不是在吃鱼,我就是在吃肉!”
男人闷头吃着不再说话,可是他旁边的那个人,却激动着向郭锅发问道:“厨子兄弟,你刚刚……真的没有偷偷施什么巫术,将这里面的鱼肉变成什么其他的东西吧?”
郭锅听得笑了,“你们是全程看着我的,忘了吗?我哪有什么机会偷偷干点别的?这位兄弟你想象力很丰富啊。”
捧着碗的海盗想了想,觉得是这么个道理,但是对于这种吃起来完全不像鱼肉的鱼肉,他确实是充满了不解,“你到底是怎样做到的?为什么这鱼肉会产生这样……类似于‘肉’的味道的?”
刚刚在准备炸鱼的过程中,郭锅全程没有避着他们,此时见他问起来,也觉得没什么需要隐瞒的,便据实相告道:“其实这个的秘密,就在我刚刚做的炸鱼上。”
“正如你们船长所说。”郭锅瞄了眼门口站着的那个喜怒不定的变-态,继续道,“因为船上原料不足,我做不出来好吃的炸鱼块。在炸物中起到至关重要作用的面衣,制作时通常除了面粉外,还需要加入其他材料,而我这里只有这种……”
郭锅晃了晃小罐里的面粉,“完全不适合炸东西的面粉,鱼块勉强拍个粉粘住,就得立刻下锅炸。所以我从一开始就知道,如果只是这样做出来的炸鱼,是不可能好吃的。”
倚在门边的假船长,眼神懒散地停留郭锅的脸上、手上。
果然这些无法避免的缺陷,郭锅果然全都想到了。但他从始至终都毫不惊慌,以气定神闲的平和态度,向厨房里的众人阐述他的想法。
“这厨房里既没有淀粉,也没有鸡蛋。若是有鸡蛋,我倒是很想做个拍粉拖蛋糊,至少能挽救回一点炸鱼的口感……是以其实这些劣势,我是都一一考虑过,并且我有了解决方法。”
郭锅转向灶上温着的鱼汤锅,“所以我从开始选择做炸鱼时,其实看重的反而是它的劣势——因为在一些情况下,劣势若是加以妥善应用,未必不能变成优势。而这个转机,就是我炖的鱼汤。”
“我特意将鱼肉切大块,将炸得过于油腻的鱼块放入鱼汤,在炸鱼块与汤水碰撞的那一刻,热汤可以一瞬间穿透简陋的面衣,将鱼块外层吸入过多的油溶到汤中,同时具有增鲜作用的鱼汤,借此机会进入炸鱼块……”
说到这里,郭锅笑了一下,瞥了一眼门口那个似乎很享受为难他的变-态,有一点点隐秘的得意,“因为鱼肉的油腻并没有完全消退,在此时趁热咬下,这份恰到好处的油腻,就可以遮住鱼肉鱼汤本身的鱼味。你们两个都不喜欢吃鱼,我记着呢。”
一直被郭锅忽略的血钩子船长,突然插-进了他们的谈话:“你在切完鱼块后,放入的威士忌是去腥的,那么你放的胡椒粉又起了怎样的作用?”
郭锅解释道:“黑胡椒略带刺激感的香味,加入鱼块中搅拌均匀后,可以适当的削弱鱼肉本身的味道。所以它最大的作用,其实是用来轻微的麻痹味蕾的知觉,而高温油炸可以扩大它的这个功效。因此被这样处理过的大块鱼咬起来,可以像炖锅的鸡胸肉一样厚重多汁,吃出肉的口味。”
两个海盗只听得瞠目结舌,半晌才道:“我的天,你这是怎么才想出这样复杂的吃法?看着你年纪也不大,你到底是怎么长大的?”
感叹完了,两个人满心喜悦的继续埋头吃鱼,浑然忘记了半个小时前还愁眉苦脸的自己,在抱怨着鱼肉难吃。
正如郭锅所说的,他们吃的仍是鱼肉,但这份炸鱼泡汤,他通过厚切鱼块营造与鸡肉口感上的相似,再用适当的油腻感和胡椒的辛香味巧妙地欺骗了舌尖味蕾,使得这些泡在奶色鱼汤中的鱼块,真真实实吃出了肉的满足感。
郭锅露出笑容:“我们刚刚在外面吃的,是鱼汤底涮薄鱼片的火锅,主要是吃鲜味的,但现在这种做法也是火锅的一种,这个叫‘炸鱼火锅’,是吃油香的。这两种做法都是火锅,请你们记住这个了。”
等到这份特殊加餐做好后,海上的太阳已经完全落下,只剩下漫无边际的寂寞海浪,与寒风一同进入漫长黑夜。
这厨房中灶里的火和灯,撑起了整个厨房的光源。但此时这些微弱的光,却都及不上郭锅双眸的熠熠生辉。
门边的男人想,这个人真是有趣。
看上去无害又纯净,身上却意外的有一种包容的安稳,即使是被自己那样出言讽刺,也不会烦恼。
……就仿佛这个人,一刻都不曾把自己对他的死亡威胁,当成过真正的危险。
刚刚郭锅也是故意忽略自己那份特别炸鱼加餐的,这个举动,也是进一步的诠释——这个似乎从来都不会慌的人,根本就不把他放在心上过。
他站在门边,半边身子隐藏在黑暗里,双手十指交叉放在自己鼻下,为了压抑心中突如其来的剧烈欢愉,用力得指关节都微微泛出白色。
另一边,厨房里的两个海盗快乐的应道:“记住了记住了!火锅好吃,我们都愿意吃!”
可是他们的快乐还不过三秒,就看到一只手,搭在了郭锅的肩上。
血钩子的笑容标准得像经过机械测量过的弧度,他的手指隔着衣服接触身体,冰凉没有人气的温度,让郭锅头皮都发麻:“你跟我来一下。”
因为郭锅闻到了他身上有一丝极淡的血腥气,并不是因为他出血受伤了,那是别人的血,那丝血气已经凉了下来,还带着海风的咸凉。
刚刚他站得远时郭锅并没有察觉,此时两人离得近了,这种郭锅极不喜欢的味道便扑面而至,让他很不舒服。
郭锅想到早几个小时前,带头闹事挑战船长权-威的那几个海盗,自从晚饭起就再没看到过他们的身影。再结合刚刚这变-态吃完饭后就不见了的这段时间,和他身上带着的血腥气,郭锅不难猜出他在外面做了什么。
于是郭锅没多说,顺从的跟着血钩子离开了厨房,来到了他一直都不曾涉足的下一层船舱。
他们停在了一座正好位于厨房之下的房间前,血钩子解下了腰间的钥匙串。
昏黄的手提灯下,郭锅看着那串钥匙,却又想到白天时,那一滴溅在这串钥匙上的鲜血的画面,和那具不知下落的真船长的无脸尸首。
在这短短的一天中,这个变-态男人扮演着血钩子船长,像一个真正的海盗船船长那样发号施令、杀人立威……但更可怕的是,几乎没有任何人发现破绽。
那些与原来的血钩子朝夕相处的船员,均无人发觉异样。这个变态的心思细腻到什么程度,简直是让人细思极恐。
底层部分船舱是整个木舱钉实不透风的,不知道是不是别人都被假船长提前支开的缘故,此时此刻,附近没有一个人在。
海盗们交谈的声音,从木板之上的那层船舱隐隐约约的模糊传来,却没有人知道他郭锅现在在哪里。
郭锅感受着海水推动船身左□□斜的晃动,轻轻叹了一口气,迈入了眼前黑黝黝的房间。
这房间一走进去,凉意便扑面而至,让人手脚都僵硬冰冷。
而那变-态船长连灯都不用提,这漆黑的夜色仿佛丝毫不会影响他的目视能力,他即使在没有光的地方,也轻松如履平地。
黑暗阻碍了视野,人就会更加依赖听觉,郭锅清清楚楚听到了自己身后的门,“哒”的一声被上了锁。
郭锅猛然转头,却发现血钩子的身体早如暗夜鬼魅般从他的身边消失了。
他不断晃动着手中的这一盏小灯,试图看清自己周围更多的场景,但微弱的光线根本照不全房间的全貌,他更是无法分辨那房间深处若有若无的巨大黑物,到底是真实存在,还是他的臆想。
海浪的声音冲刷着船体,发出持续而安宁的声音,郭锅耳畔只听得到自己的呼吸声,直到过了很久,血钩子的声音才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他似乎是笑了一声,那笑声听起来空洞飘忽,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骤然想起,只让人浑身发麻,“我没想到,你居然真能完成我们之间的约定……而我也必须承认,我从来没有……让你活下来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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