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曼曼看到那句“我永远不会将这件事情说出去”,就情不自禁地挑起了唇角。
她大概都能预测后面的剧情了, 写日记的人是阿橘, 阿橘喜欢淮南,淮南喜欢小凤, 出于嫉妒,阿橘“无心”把小凤尾巴的事说了出去, 引发悲剧。
少女看好戏般地托腮,将日记往后翻, 之后的进展却和她猜的截然相反。
新的日记,日期是在一年后。
“xx年4月18日 多云
今天我去看了淮南的妈妈。
阿姨的病从去年秋天开始,到现在都没有治好,反而越来越严重了。村医说, 这病叫肺痨,治不了的, 只能慢慢养着,晚死几天是几天。
妈妈告诉我, 川贝炖梨能治咳嗽,让我摘了院子里的梨给阿姨送去,我拿着篮子到了村长家,看到了淮南。
阿姨咳嗽得很厉害, 一句话说不了几个字就开始咳,那么剧烈, 像是要把心都咳出来似的。淮南不停地给他妈妈顺气, 换新的帕子, 他接过帕子的时候,我们俩都看到了帕子上的血,红彤彤的一坨,像一朵大花。
淮南看着那血,又看着我,眼睛红了。
等到阿姨睡下,我和淮南坐在院子里聊天。
淮南说,他妈妈是这个世界上对他最好的人,她还这么年轻,就要死了,他怎么能接受。我心里咯噔一声,果然听到他说,想要去求小凤帮忙。
我张张口,想要劝他替小凤想想,如果这件事情暴露,小凤会被怎么对待。可是我看他那么难过的样子,又实在说不出口,如果是我的妈妈得了重病,我或许也会忍不住想要去求小凤吧。
我陪淮南找到了小凤,得知我们的来意,小凤一直沉默着,没有说话,也不表态。淮南跪在了她面前,给她磕头,一下,两下,就在他即将磕第三下的时候,小凤终于松了口,用刀从尾巴上割了一块肉给他。
她将血淋淋的肉块递给淮南的时候,抬起头望了他一眼,似乎是想要叮嘱什么,最终又什么都没有说。
离开小凤家后,我就和淮南告了别,回到了家。
现在这么晚了,我还是没有睡着,我总是会想起小凤最后的那个眼神,觉得心悸,好像不久之后,就会发生很可怕的事情。”
最后的眼神
陆曼曼捏着纸页的边角,将翻未翻。
小凤最后,应该是想叮嘱淮南,不要让其他人知道她的能力,不过她又清楚,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只要她这次出手,她早晚会被揪出来,到时候村民们会怎么对待她,可想而知。
但她还是帮助了淮南。
她给他的,可不仅仅是一块肉,而是她的命。
他请求的,也不仅仅是那一块肉,而是用她的命换他母亲的命。
这一点,当时在场的三人都心知肚明。
接下来的剧情,应该会黑暗许多了。
这么想着,陆曼曼翻到新的页,垂下眼眸,眼睛微微睁大。
空白的
之后的所有页居然都是空白的
本子上总共也没有几页纸,她理所当然地以为剩下的都是内容,看着眼前的白纸,陆曼曼总有一种自己的智慧被愚弄了的恼怒。她翻了个白眼,将本子丢回包里,走到湖边去收网。
这一次,撒网的时间应该够了。
网被收了回来,摊平在草地上,层层细丝缭绕间,缠着一只黑色的球,散发着阵阵浓郁的腥臭味。陆曼曼极其讨厌鱼腥味,她从地上捡了一根枯枝,捏着鼻子将上面的网拨开。
那是一条黑色的圆滚滚的鱼,体型和足球差不多,陆曼曼以为那是鼓起来的河豚,用树棍戳了戳,将黑鱼翻了个面儿。
一张深度腐烂的脸。
那张脸属于某个陌生的青年女性,在水里泡的太久,苍白肿胀而脆弱,像是熬的豆腐脑,软趴趴,又像是炖久了的白肉,稍有触碰就从骨头上脱落下来。
陆曼曼皱起眉,招呼学生兄妹在旁边看,手中树棍不停捣鼓,将黑鱼来回翻面。
这条黑鱼已经死了很久了,在水里泡了这么长时间,鱼身还是新鲜的,只有最前端生出来的人脸开始腐烂,在鱼身下生了两排短足,用于在陆地上行走。
陆曼曼立刻就想到了隔壁的胖姑娘。
摘菜的时候,她以脸着地的窥视,脸上龙虾般的须子,诡异的平移,和来开门时异常的脚步声
原来如此。
吃过小凤的肉的村民,可以起死回生、永葆青春,但会变成这样的黑鱼怪,有时是人,有时是鱼,他们的习性也相应改变,不再喜欢吃生牲畜和果蔬,而是如鱼一样,喜欢吃其他的水产。
小凤是八十年前死的,从没有吃过她的肉的人,将会以老人的姿态,存在于村庄里。
那个老婆婆,应该就是阿橘了。
那为什么村子里的人会越来越少呢
村民又为什么要祭祀死去的小凤
难道单单只是出于愧疚
又或者是恐惧
说到祭祀,陆曼曼很清楚地记得,神像前的祭祀品,是被开膛破肚了的小黑鱼,鱼的内脏还特意放到了旁边,作为祭品的重心。
祭品,又或者是供品,通常是信仰者的替代物,用代价少的东西代表代价高的东西,比如给逝者烧的纸钱元宝纸人,它们分别代表了钞票,金子和仆人。
那这些小黑鱼代表了
陆曼曼转头看向薛生汝“我给你的刀片你还拿着吗”
薛生汝点点头“曼曼姐,你是要剖开这条鱼的肚子吗,鱼太腥了,让我哥来吧。”
陆曼曼在这件事情上没和兄妹俩客气,站起身退开“我确实受不了鱼腥味儿,麻烦你们了,鱼的肚子里或许有什么东西,你们注意一下。”
薛生南撸起了袖子,从妹妹手里接过刀片,小心翼翼地划开了黑鱼的肚腹,又将裂口冲下,扒住裂口的两边往反方向扯,用力摇晃。
腐烂的鱼内脏和不知名的粘液落到草地上,散发着扑鼻的恶臭味,其中有一块银色的东西微微发着亮。薛生南皱了皱鼻子,也不嫌脏,直接就用手拿起了那块东西,接过薛生汝递来的矿泉水,把手和东西一并冲洗干净。
在游戏设定中,他们是来旅游的,背包里有保鲜袋,打算用来装松果石头小植物之类的东西。薛生南把那块东西装进袋子里,起身递给陆曼曼“曼曼姐,你要找的是这个吗”
陆曼曼接过袋子,袋子里装着一块拳头大小的“鱼肉刺身”,外层是银色的鳞片,鳞片块很大,内里则是红彤彤的生鱼肉,颜色鲜红,有白色纹理,有些像金枪鱼,鱼肉很鲜嫩,隔着一层塑料膜,都是极佳的手感。
村民们果然分食了小凤。
令陆曼曼觉得奇怪的是,这么大一块鱼肉,从嘴到胃必然会经历过咀嚼的过程,但如今,她又从胃里发现了完整的肉块。
细思极恐。
刚刚男生女生在做事的时候,陆曼曼就在旁边看着,因而对这对兄妹好感倍增。她把鱼肉放回了包里,一边往回走一边问道“你们今年多大了”
陆曼曼是个十足的大美人儿,被她突然注视,薛生南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我和我妹今年都十七,还在上高三。”
陆曼曼点点头“你们和其他玩家不同,你们算是死遁进来的,这么小,是因为什么原因选择了自杀,如果有冒犯,可以不回答。”
学生兄妹对视了一眼,最后由薛生汝开了口“如果是曼曼姐,也不是不能说,我们是单亲家庭,母亲死得早,父亲是个混账,酗酒赌博家暴,天天回来打我们,我和哥哥不仅要打工赚学费,还要留着点钱搪塞他,免得他对我们下死手,后来有一天我们终于忍不住了,合起来杀了他,又一起割腕自杀,醒来后,就来到这里了。”
薛生汝平静地说完,又问道“曼曼姐,我们来这里的意义是什么”
陆曼曼沉默了片刻,回答道“现实中活得快乐的人,死也死得平静,而那些不快乐的人,不甘催生愿望,便会来到危险游戏,用已经不快乐的人生为注,去豪赌,赢了就是海阔天空,输了就是万劫不复,从某种角度看,这对于两种人都是一种公平。”
这不过是她哄这两个孩子的说辞。
她原本的确是这么想的,但是现在她却不确定了。
她无法再相信自己的记忆。
陆曼曼在现实世界活了二十几年,时间不长,却跌宕起伏一波三折。她小的时候惨遭灭门,后来又被送进了不知道为什么到现在都没被查封的孤儿院,在那里度过了人生最黑暗的日子。
她的烟瘾就是在那时染上的。
孤儿院的院长是个不折不扣的变态,他为那群孩子制定了严格的规定,违反的人,就会被他带到办公室里折磨。
或许是因为一张好看的脸,她格外受院长青睐,男人每次打人或者杀人,都会让她在旁边看着,顺便欣赏她因为恐惧而发白的脸。
每次惩罚结束,男人都会点一支烟,惬意地抽到半根,再将剩下的半根送进她的嘴里,看着她抽完。
他养成了她的瘾,即便脱离了孤儿院多年,只要看到血、肉、器官、组织,她就不可抑制地想要抽烟,否则就会难受得快要窒息。
烟根本就不能止痛。
只是她自己变态而已。
后来,她又不知为什么被养父看中,从孤儿院中解救了出来。养父视她如己出,给了她富足优渥的生活,他包容了她敏感的情绪,也包容了她在孤儿院养成的种种坏毛病,他对她唯一的希望,就是她能像个普通的孩子一样生活下去。
可是就连这一点她都没有做到。
人生如戏,她的生活就如同精彩纷呈的小说剧情。几年过后,就在她已经习惯了这样平静的生活时,她忽然看到了当年杀害她家人的那个人。数不清的恶念在心里滋生,她悄悄监视着他,尾随他,下了杀手。
事后,她站在男人租的公寓里,看着满地的血,徐徐点了一根烟。
她穿着事先准备的外套,回了家。她根本就没想过要制造什么完美犯罪躲避制裁,于是当养父发觉不对问她时,她也只是平静地说了真相。
结果养父心脏病突发,死在了送去医院的路上。
这也是她来这里的原因。
她希望养父能活着,忘掉她这个白眼狼。
按理说,那些给她人生深重影响的人,她应该记得清清楚楚,可是自从她进入游戏后,回忆就变得越来越模糊,父母、妹妹、凶手、院长、养父她都记不清了。
那些过往之于她,就好像是在别人身上发生的事。
她,真的是她吗
这时,薛生汝又问“那曼曼姐的愿望是什么呢”
陆曼曼抿起唇,轻声开口道“我想找到我自己。”
说着她笑了笑,不再提“走吧,我们回去。”
玩家们分头行动,当陆曼曼带着学生兄妹去找坟墓的时候,白凌和齐修远也走向了村长家。
村长家就他自己住着,他并不在家,院门却没锁。两人嚣张地走进了院子,先逛了逛别屋,拿了扳手锤子,又走进主屋,目光锁定了红色的小门,叮铃哐啷一顿操作,将门物理解封。
两人钻进门后,打量着后面的空间,只见正前方立着一个红色的大衣柜,柜门的缝隙下有一滩水渍,一道浓郁的血痕从柜门底下拖出来,延伸到了他们的脚底。
“这血”
白凌挑起眉“周志刚的”
齐修远没有接话,他走到旁边,这个房间两侧的墙根处摆着许多大瓦罐,或者说是酒坛子,少年揭开了一个坛子上的红布,垂眸瞧了一眼里面的东西,直起身,对白凌勾了勾手指“扳手。”
白凌拿着扳手走过去,他单膝跪地,将扳手伸进坛口,感觉到扳手的头部碰到了什么圆咕隆咚的东西,他用扳手不断的戳着那个东西,忽然,扳手扎进了那东西的内部。
他顿了顿,把手收了回来。
在扳手的末端,连接着一颗被剥了皮的、不带一丝毛发的人头,冰冷的金属杆,正深深扎进人头的嘴,杵在了嗓子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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