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看来, 韩皎回归了“无主势力”的最初状态。
端王党使出的离间计,没有成功,但这件事只有燕王和韩皎两个人知道,否则李阁老也不可能亲自出面拉拢。
朝廷派系党争, 存在四种状态
第一种是明确站队, 譬如二皇子是铁杆端王党, 听命于李阁老, 三皇子是铁杆燕王党,幕后军师则是徐阁老。
第二种是秘密站队, 这类人普遍隐匿与六部九卿之中,靠山并不明确, 只能凭感觉判断彼此是敌是友,很可能会被误伤。
第三种是打入己方内部的奸细, 譬如埋伏燕王身边的大皇子。这类人最为难缠, 非但会泄露己方情报,有时候还会起哄闹事, 煽动情绪, 带着己方没脑子的猪队友跳进沟里。
最后一种,就是无主势力, 其中包括中立派, 也包括不敢站队或是攀不上关系的一类人,这种人基本上没有升迁机会, 只能熬资历, 受牵连时也找不到靠山救命, 譬如韩皎他爹。
此外,还有墙头草见风使舵的一类人,这种人可以忽略不计,因为跳阵营是官场大忌,他们多数都是短命鬼。
韩皎表面上回归了无主势力,实际上,秘密站队燕王。
这种状态很难维持,韩皎已经因为“代写策论”和“杀良冒功案”两件事崭露头角,在官场中利用价值极大,是各个势力眼中必须拉拢的人才,拉拢不成,则是危险的敌人。
韩皎一旦无主,就会不断遭受多方势力反复试探,根本站不住脚。
以目前局势判断,只有大boss是韩皎的救命稻草。
必须让各方势力以为他是谢夺的人,才能保证这个阶段的平稳周全。
大boss今天亲自登门一对一辅导,八成也是为了让韩皎明白自己的处境有多危险。
面对大boss主动伸过来给抱的大腿,韩皎当然很心动。
如果大boss未来不会黑化,始终保持支持燕王上位的心态,那韩皎早就饿虎扑食,抱紧谢夺大腿不松手了。
可是大boss会黑化,还原因不明。
若是韩皎抱几年谢夺的大腿,等谢夺黑化了,就突然撒手离开,那仇恨值,绝对会让韩皎荣登“boss预备猎杀名单”第一名。
官场的水比他想象中更深。
尤其在见识过李阁老和大boss的实力后,心中甚至萌发了辞官保命的出路。
毕竟燕王给了他二百两银子,用来经商足够了。
可是,目前局势下,他还能全身而退吗
更重要的是,他真的甘心就这么退出官场吗
这个想法冒出来的瞬间,韩皎感觉心里隐藏的小兽开始愤怒地咆哮。
他当然不甘心
骑慢吞吞的毛驴,住寒酸的小狗窝,吃韭菜馅的煎饼,都没能让韩皎感到特别的失落。
乘坐燕王府的豪华马车,住王府旁的豪宅,吃宫廷御厨亲手做的大餐,都没能让韩皎感到特别的快乐。
韩皎的快乐,是从林翁对他的知遇之恩开始的,是从皇帝当众赞赏他的策论开始的,是从侦破杀良冒功案开始的。
从上辈子至今,短短二十年人生,韩皎最振奋骄傲的时刻,是侦破杀良冒功案当日,燕王对他躬身行大礼的那一瞬间。
住在燕王别宅那短短半个多月里,每日傍晚与燕王畅谈利民强国之策,让韩皎感觉自己真切的活着。
他想成为造福万民的宰辅栋梁,他有这个能力。
如果因为担心前路安危,就放弃仕途,转而经商,他的灵魂会提前死去,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李阁老有句话可能说对了,韩皎很像年轻时的李阁老。
他二人都是年少成名,都是十多岁高中进士,都有着名垂千古的野心。
韩皎的政治经验虽然远不及李阁老,但他有超越时代的理论知识,能够辅佐燕王,拉开改变黑暗时代的序幕。
心里还藏着另一个隐秘的想法
如果未来辅佐的君主是大boss,似乎也挺不错。
只要大boss保持现状,不要忽然变态。
但这个想法经不起深思。
谢夺虽然在政治和军事天赋上更胜一筹,但他对韩皎的定位,和燕王似乎不一样。
燕王把韩皎当成谋士,他们之间有着明确君臣情谊。
而谢夺
谢夺在智商上的天然优势,导致他并不太重视韩皎在治国方面的才干,所以他对韩皎的情谊,更偏向于玩伴。
不仅谢夺没把他当成谋士,韩皎对谢夺的感觉也跟对燕王不一样。
说来古怪,每次面对谢夺,韩皎都很难保持警惕的状态。
谢夺身上有种强悍的气势,加上天赋洞察力,会让人在他面前自暴自弃地放弃一切伪装。
这样的人看似很危险,韩皎却并不排斥。
跟谢夺在一起时,反而比在燕王身边更放松。
这很奇怪,究竟是哪根筋出了问题
脑中忽然浮现被大boss圈在怀里的瞬间。
当时韩皎鼻梁蹭到谢夺的下巴,痒痒的,鼻间气息闻起来,像雪后森林的气息。
怎么忽然又想起这事
韩皎回过神,低头看向胸前,那只荷包挂在他的脖子上。
可恶。
解下来丢去一边。
想起这事,心里就有些别扭。
都怪大boss有失分寸的举止。
堂堂皇子,怎么能在众目睽睽下,跟臣子抱成一团
一定是韩皎前些时日在蹴鞠场上小鸭子挥手的平衡动作,让谢夺对他失去了应有的尊重。
这不行,往后一定要维持好身为朝廷大臣的形象,严肃一些。
谢夺是个很自恋的人,韩皎主动接近他,他觉得是讨好攀附,韩皎故意疏远他,他觉得是胆小害羞。
简直找不到比他更臭屁的咸鱼了。
想起大boss平日冷酷又臭屁的表情,韩皎噗嗤笑出声,思绪渐渐放松下来。
这日上午,韩皎正在直庐誊抄文书,有太监进门传话,徐阁老召几位翰林院官员,去文华殿议事。
第一次被内阁大臣召见,满屋子同僚都很期待。
太监只报了三个名字,其中包括韩皎,另外两位是翰林院编修。
在同僚们艳羡的目光中走出门,韩皎很忐忑。
预料中的试探,这么快就来了,只是没想到,徐阁老也会亲自出面。
不知这位内阁首辅是怎样的行事作风,如果跟李阁老一样,采取潜移默化的洗脑手段,那还算安全。
怕就怕徐阁老已经信了端王党的挑拨,并没有拉拢韩皎的意思,只想快刀斩乱麻,使绊子铲除他。
走进文华殿正堂,正北书案后端坐的老头须发皆白,圆脸微胖,慈眉善目,全然没有李阁老身上那股仙风道骨的气势。
听见脚步声,徐阁老抬起头,笑盈盈地做了个手势,请来人在正堂东边三张书案前落坐。
徐阁老简单说了召见他们的意图
是关于近期突然涌入京城的流民事件。
名义上请三人一起探讨,实际上,徐阁老似乎是想突击考察这三人的实干能力。
两个翰林院编修受宠若惊,唯独韩皎面无表情。
说完地方官员上奏的流民原因,徐阁老让三人各抒己见。
韩皎担心这老头是借朝政大事给自己挖坑,所以表现不如另外两人积极,沉默低调,偶尔应和两声。
两个编修提出的观点并不一致
一名编修先发表见解,把重点放在赈灾款的问题上,他初生牛犊不怕虎,直指户部当初拨款数额,是按照受灾县的需求算好的,如今流民逃荒,必然是因为当地官员贪墨,应该秉明圣上,派遣钦差前往调查当地官员。
另一人的看法更深远一些,他认为之所以产生流民,并非灾款不到位,而是因为该县去年水灾,导致今年颗粒无收,需要再拨一笔灾款,并应当积极筹划修建当地的防汛工程。
两人为此起了争执,你一言我一语,当着徐阁老的面辩论起来。
徐阁老十分耐心,等他们渐渐平息怒火,才笑着给出一个和事佬的结论“二位大人的看法,皆有道理。”
继而他转头看向韩皎,微笑道“韩大人有何高见”
两位翰林院编修皆是一愣,齐齐转头看向韩皎。
翰林院编修比不入流的庶吉士高出一等,他们并不认为韩皎能提出什么高见,只期待韩皎出言赞同自己的提议。
韩皎很紧张。
他很担心自己提出的建议会捅娄子,也想从两个编修的建议中,随便挑一个赞同。
但这俩菜鸡的提议,实在是菜得抠脚,赞同哪一个都会被带沟里去。
于是,厅堂里陷入尴尬的寂静。
其中一个编修看着年少的韩皎空茫的神色,以为他想不出办法,忍不住轻笑一声,低声提醒“若是一时想不出对策,韩大人可以参考我二人的提议。”
韩皎抿嘴对他笑了笑,表示感谢。
另一个编修也被他这一脸无能的样子逗乐了,转头对徐阁老露出个无奈的笑,仿佛在说您老就别难为这小子了,神童之名那都是虚的,涉世未深的孩子,能提出什么好办法
徐阁老打破尴尬,把提问变成选择题,给韩皎台阶下“韩大人认为,该调查当地官员,还是该修建堤坝”
韩皎答不上来,脸上依旧是礼貌的微笑。
身旁的编修不耐烦了,小声提醒“随便选一个就成,不用多想。”
依旧是沉默。
已经把事情在脑子里过了几十遍的韩皎,忽然开口道“卑职以为,当务之急,在于如何安抚流民。”
两个编修“”
徐阁老目光一变,顿了顿,轻声道“韩大人有何应急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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