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开始是一片死亡般的黑暗。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一切的一切。无法分辨的黑暗,宛如世界诞生之前的混沌,或者末日降临后的虚无。
她静静地等待着。她知道接下来会出现什么。
这是一个已经持续了数年的梦境。
黑暗之中,一点火光突然爆开。由点到线,由线到面,流动的岩浆宛如有生命的巨龙,自黑暗中凭空生出,挣扎着、无声地咆哮着,最终画出一个巨大的五芒星。金橙色的岩浆沿着五芒星的轨道缓缓流淌,而其后是一片熊熊燃烧的火焰。
机械而冰冷的声音开始一遍又一遍地念诵:“世界之本,时空之力。可逆因果,可掌死生……”
“住嘴。够了。”她仰起头,朝着火焰五芒星的顶端说道,“这些话我听得都要吐了。所以告诉我,到底怎么样逆转生死啊!”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向着四周无尽的黑暗投射出去,直到消失在不可知的远方。
没有回声。
亦没有回应。
那个机械的、冰冷的,如同念咒一样的声音也停了下来。周围重归一片寂静,仅有火焰在无风的环境里飘摇着,却也没发出半点声音。
她觉得焦躁,又疲惫。绝望,却又拽着丝微弱的希望。
“求你……”她将深深的叹息压回心底,只从一声几近恳求的话语中泄露出来一缕。
求你……到底怎么样,才能挽回死去的人……
于是那个冰冷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古往今来谓之宙,四方上下谓之宇。”
她使劲仰着头,瞪大眼睛等着下一句话。
然而没有了。
没有了。就像过去每一夜的梦境中她所得到的回应一样,只有这句话,再没有更多。
焦躁和绝望点燃愤怒的火焰;她如同被逼入绝境的困兽,愤怒地吼道:“然后呢!”
“古往今来谓之宙,四方上下谓之宇。”
“我是问你——然后呢!”
“古往今来谓之宙,四方上下谓之宇。”
“……”
“古往今来……”
“啊啊啊啊混蛋你给我闭嘴闭嘴闭嘴闭嘴啊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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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猛地从梦境中惊醒。包围她的是噩梦特有的喘息、冷汗,还有短暂的恍惚。
窗外天色未亮,晨星在深蓝的天幕上闪着冷光。她走到镜子边上,盯着黯淡光线里的自己的倒影,伸手抚摸着锁骨那里火焰五芒星的图案,神情有一丝恍惚。
那一天过后,已经三年了。
从泉奈死去的那一天起算,到如今已经三年了。
宇智波真奈,二十岁。她曾经有一个同岁的青梅竹马,却被战火永远地留在了十七岁那一年。她始终无法忘记他在她眼前停止呼吸的那一刻,始终无法忘记当她从昏迷中醒过来后,在斑的眼睛里看到属于泉奈的万花筒写轮眼图案的心情。
也是从那之后,她觉醒了三勾玉的写轮眼,拿到了属于母亲久美子的眼睛,还有那一卷时空卷轴。卷轴开篇就写,她体内传承的血脉拥有掌握时空的力量,能倒转因果、颠倒生死。
真奈不想要时空的力量;她只想让泉奈活过来。然而那个持续了三年的梦境只是一遍遍重复着无意义的话语,别的再没有更多。
她其实已经死心了。三年……泉奈的尸骨早已腐朽在地下的棺木中了吧。活着的人所能做的,除了深夜将自己惊醒的痛哭之外,就只剩——
复仇。
今天是宇智波和千手决战的日子。
真奈深吸一口气,镜中的眼神倏然坚定起来;所有软弱的情绪蛰伏下去,寒冰般严酷的意志在她眼中凝结。她将头发高高绑起,最后抚了抚锁骨的位置——被掩盖在衣襟下的五芒星。那个术……
她盯着那个位置,眼中突然跳过一点奇异的亮光。
……假如,今天是他们宇智波一族战败……
那她一定不能死在斑大哥前面。
这样的话,他们就还有绝地反击的机会。
……为了泉奈,为了斑大哥,为了死去的族人……
“真奈大人,时间到了。”
门外的女声惊醒了她的思绪。真奈应了一声,推开门。门外是个四十岁上下的女人,穿着朴素的和服。她面容依然保留着少时的美丽,眉眼却因为常年忧虑而带上岁月的痕迹。
“早上好,静子阿姨。”真奈说。
宇智波静子不是忍者。在族里打仗的时候,就由他们这样的普通人负责为忍者们料理生活上的事情。
真奈接过静子准备好的兵粮丸放在腰间的包里。她低头又确认了一遍身上的装备,再抬头时却对上静子忧愁的目光。她疑惑地看着静子。
“真奈大人。”静子双眉紧皱,终于下定决心,小声问,“我们……之前千手一族送来的停战议和文书,其实我们可以……”
真奈动作顿住。她两边脸颊的线条肉眼可见地绷紧了,嘴唇也紧紧抿起来。她看着静子;那双素来温和的深棕色眼睛映出了静子焦虑的面容。
“静子阿姨……”
“真奈大人,我只有良平一个儿子了。”静子的眼里露出一丝悲哀,“良平的父亲早已战死,我的四个孩子到今天也只剩下良平……隔壁的美咲刚刚怀孕,可未来孩子的父亲——谦人,却要丢下她踏上战场,还有……”
“静子阿姨!”真奈微微提高声音打断了她。静子看着真奈;她看到年轻的女忍垂下眼帘。她不确定真奈——这个族中最接近族长的忍者,是否此刻亦在眼中含了凄凉和悲哀。只是当真奈再抬眼时,静子只看见一片冷静和坚定。
“静子阿姨,别说了。”真奈吐出一口气,向着门口的方向微微侧身,低声说,“这些话,别让族长听到。战前动摇军心,你知道这会有严重的后果。”
说完,真奈没再看静子,转身向外走去。天光亮了些许,却依旧幽凉;走廊边的石灯烛火未灭,支撑起一圈暖光。只是这暖意太薄,反而衬得院子更冷清。
“真奈大人,其实大家都理解你们的心情。”静子的声音也在她背后幽幽地,“可是,谁没有失去过重要的人呢。死去的人已经不在了……但活着的人呢,真奈大人……”
而真奈已经远去了。
古老的宅邸占地广阔。真奈转过最后一个弯,就看到族长的背影。他独自站在前庭中,身上盔甲齐整,背着宇智波族长代代流传的团扇。他手中巨大的镰刀和他一同伫立在原地,反射出一点肃杀的冷光。
斑。
宇智波斑,被称为宇智波一族有史以来最强大的族长。此时他正微微仰着头,仿佛在看头顶缓缓淡去的星空。
“斑大哥。”真奈走过去,“你在看什么?”
斑侧过身,露出被黑色长发掩住的右眼。
“没什么。”他简单地说,“既然来了,我们现在就出发吧。”
他声音低沉而平稳,听不出感情波动,恍若冬日里结冰的水面。而他的表情也是同样的冷凝;唯有一点奇异的亮光跳跃在他漆黑的眼中——奇异的、灼热的、迫不及待的亮光。
那是真奈曾在镜中看到过的自己的眼神。
——对复仇的渴望
只一眼,她就抛下了心中所有不合时宜的犹疑,重新变得坚定起来。毕竟,他们已经没有退路了。
“好。”她说。
毕竟,她已经没有退路了。
或许,从很多年前的那一天开始,从她决定用自己的生命保护身边这个人的时候,就注定她是要为他牺牲的。最坏的情况,不过是他们被千手一族置于死地。但是死亡……也是反击的开始。
真奈眯眼看了看天边亮起的晨光,唇边牵起一缕奇异的微笑。而斑注视着前方宇智波的军队,并没有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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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场上的杀人和被杀都是了无新意的事。
耳畔叮叮当当的兵器击打声不绝于耳,在双方呐喊、痛嚎与血肉破碎的声音中穿行。真奈一早就确定了她的目标,一如过去三年的每一场战斗中那样。
“宇智波真奈!”
真奈架住面前劈下的刀刃。两柄同样寒光闪闪的刀刃在她面前交织成十字形,在双方的角力中微微颤动。她透过这个锋利的十字看到扉间不善的目光。扉间的眼睛是鲜红色,像凝固的鲜血。真奈这么想的时候,又突然想起来她自己的写轮眼说不定还更像鲜血一点。
她扯扯嘴唇,作了个冷笑的表情。
“火遁·凤仙火之术。”
这个忍术的名字很漂亮,也很贴切。一团团金红的火焰在空中飘逸,正如火红的凤仙花在风中起舞。唯一的区别是,凤仙花是无害的,而凤仙火却是为了带来伤亡。
这么近的距离,常人躲不开。即便千手一族擅长水遁,这一刹那也来不及了。
但也只是对“常人”而言罢了。
千钧一发之际,扉间连眉毛都没皱一下。只见他手一扬,一抹寒光自他手中射向一旁;在火焰即将撩上他鼻尖的时候,他整个人忽然消失了。
真奈只觉手中乍然一轻,在惯性下整个人不由自主向前微微倾斜。也就是这一瞬,扉间的身影突然出现在她背后,携一道寒光刺向她的要害。
苦无的尖端几乎已经刺破了真奈的外衣。这一切都发生在瞬息,她甚至依旧往前倾去。然而在扉间看不到的地方,她再次勾出一个无甚感情的笑容。
噗嗤——
铛!
扉间勉强偏身躲过身后袭向他心脏的一击,回手防住真奈的攻击。饶是如此,他的肩上也被一记凶猛的苦无整个刺穿;鲜血汩汩往外流着。扉间瞪着面前宇智波猩红的三勾玉写轮眼,轻轻哼了一声。
“看来你的时空忍术又进步了,真奈。”他说,“你确实比泉奈谨慎得多。”
真奈盯着他,一双写轮眼比鲜血更加红艳。
“是啊。”她语调平平地说,“当年泉奈就是因为大意而死在你这招飞雷神之斩下的,不是吗。你现在提起来……想激怒我吗?真遗憾,你不会成功的。”
在他们对峙的时候,旁边又有许多他们各自的族人永远地倒下。此时已是傍晚,战场上又添一片沉沉的暮气。
忽然,两人的神色齐齐一动,不约而同地向后跳开,持刀看向一旁。在不远处,是打得难舍难分的两位族长。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斑的攻击突然变得更加激烈,堪称疯狂。
风送来了他们的声音。
真奈听到柱间大声喊“斑你应该知道怎样才是保护宇智波的最好方式”,然后她的族长怒吼着“住嘴”。伴随着斑的怒火,深蓝色的巨人骨骼层层拔起,在平地陡生的狂风中化为力量惊人的武士。
“——须佐能乎!”
紧随其后的是柱间的“木遁·花树界降临”——巨大的树木交缠攀升,向着巨人绞杀过去。那不是寻常忍者能够抵挡的力量;斑和柱间似乎都已经忘记他们身旁还有比他们弱小太多的族人,顾自释放了强力的忍术。
她听到族人的呼喊。真奈瞳孔微缩,顾不得面前的扉间,只冲过去迅速把太过靠近那场绝世之战的族人们全部拉开。她最后一个拉开的人剧烈地喘气,口中咳着鲜血,却还挣扎着想回到刚才的地方。
“谦人!”真奈怒道,把两颗止血药丸塞到谦人口中,“不要命了吗!那边的战斗不是我们能干涉的!想想怀孕的美咲!”
谦人动作僵住。他回头看真奈,露出一张僵硬又凄然的年轻的脸。
“真奈……”他声音里带着隐隐的哭腔,“良平……良平死了啊!”
真奈呆在原地。
良平……静子阿姨仅剩的孩子、最后的亲人……
谦人声音嘶哑,痛苦地说:“我不能……不能让静子阿姨连良平的尸体都看不到啊!”
她本来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战场,可是这一刻却再次觉得血的味道是如此浓稠沉重。
可战场不允许多愁善感。
“我知道了。”最后,她只是这么简单地说了一句。然后她转过身,握紧手上的刀,重新看向不远处的扉间。银发的敌人恰好也刚救出自己的族人;大概同样听闻了同伴牺牲的消息,他脸上还留有痛心的痕迹。
真奈用余光扫视了一圈战场。除了那边打得惊天动地的两个族长,这里还保有战斗力的就仅有她和扉间了。
这样也好……不,应该说这样最好。
她在心中吐出一口气,向着扉间横举起长刀。
“真奈。”扉间将对于同伴的痛心悉数化为对宇智波的憎恶,红色的眼睛传递出比先前冷冽无数倍的情绪,“胜负已分。”
“不,”真奈笑了笑——真心实意的那种,“只要我还活着,胜负便依旧未知。”
她一语双关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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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场在后世教科书上寥寥几笔的战斗,除了几个特定的场景外,在真奈的印象里其实也并未保留多少细节。多年的血与火麻木了灵魂对生死的感知;纵然战斗持续了一天一夜,她也只记得双手握住长刀时沉重又轻盈的感觉。
一整个黑夜,还有一整个白昼,都在无休止的战斗中过去了。须佐能乎已然溃散,花树界也早已消失。当如血的黄昏再次降临时,宇智波的族长终于倒在地上,彻底失去了战斗力。
彼时真奈也已经伤痕累累。当她余光看到斑倒下的时候,尽管心中早已有准备,却还是本能地心脏一缩。
“斑大哥!!!”
强者争斗,一瞬的分神就可要人命。她听到耳畔风声骤起,这才想起来自己是绝对不能死在斑的前面的。真奈扭身想避开这一击,却没料到那只是扉间虚晃的一招。下一刻她腹部骤然受力,整个人被踢得倒飞出去。
嘭!
沉闷的重击声里,真奈连视线都有几秒钟的模糊。五脏六腑好像都被震碎了,她却连声音都发不出,只勉强咳了两声。斑似乎在叫她,可他的声音亦很微弱,她没办法听得太清楚。
……还好,没死……
她模模糊糊地想。
柱间和扉间似乎发生了争执。真奈隐约知道他们在争她和斑的生死问题。温热的鲜血从头上流下,黏住了她的眼皮;她努力睁开眼,看向那边的斑。
……斑大哥,那个忍术……
她用口型说。
……你知道的……
她尽可能睁大眼睛,执拗地盯着斑的方向。尽管模糊的视野让她难以看清斑的表情,但她知道,凭着多年默契,斑一定能知道她的意思。
——以她锁骨上的火焰五芒星为凭证,当死亡降临在斑身上的那一刻,秘术就会发动。宇智波真奈将代替宇智波斑死去,而她的族长会得回巅峰状态的身体。
……巅峰时期的宇智波斑,杀掉筋疲力尽的千手柱间和千手扉间,绝对轻而易举。
“斑!停战吧。我们一起……”
……啊啊,不可能的。真奈几乎要笑出来了,想,只要她自己再坚持一下,马上斑大哥就能取得绝对的优势了。多划算啊,她一个人的命,能报了过去所有的仇,还能换来宇智波的复兴。毕竟没了柱间和扉间,千手一族根本比不过拥有斑的宇智波一族。
……泉奈,我终于可以……
……斑大哥,我们终于可以……
“好。”
……
……什么?
那一瞬间真奈以为自己受伤太重听错了。可是紧接着她听到柱间的大笑声、扉间恼怒的反对声。她呆呆地伏在冰冷的岩石地面上,看着斑的方向,却只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他好像也在看她,可是……
为什么?
为泉奈报仇,不是你的心愿吗……斑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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