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份便当摆在方桌上。两个盒子里的摆盘差不多，但一份的主菜是炸虾，另一份是炸沙丁鱼。一只手在两份便当之间来回点了点，然后把盒盖盖上，又拿卷轴封印起来，撞在忍具包里。
推开门，秋日明净的蓝天就映入眼帘。清澈的阳光里，村子醒了过来。真奈伸了个懒腰，低头扫了一眼，在楼下的电线杆旁边发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斑正抱着手臂，靠在墙边，抬头朝她看来。见她出来，他就站直了身体。
嗯……还蛮帅的嘛。
真奈眼睛一眨，单手一撑栏杆，直接从二楼跳了下去。
唰——
转眼，她就落在斑的面前。
“早上好。”她笑眯眯地说，“怎么样，是不是吓了一跳？”
她落下的地点距离斑不超过半步，站起来后又抬着脸说话，活泼的笑容更是近在眼前；斑觉得自己稍一低头就能亲过去。他抱着的手臂动了动，最后还是克制地垂在身体两侧。
哼……结果这么多年过去，自己居然又找回了年轻时傻乎乎的忐忑心情吗。斑自嘲地想。
“想吓到我？你还差得远。”他说，“倒是再努力努力，勉强还有可能。”
话说得不客气，但他眼里却是不容错辨的笑意。他这个人就是这样，在亲近的人面前就会很放松，还会显出毒舌的天赋，仿佛一只趴在地上的猎豹，尾巴悠闲地摇来摇去，温驯中又透出桀骜不羁的野性来。
真奈挑高眉毛，不说话，只转过身，却又斜睨了他一眼，很有点意味深长的模样。
“吓不到吗？”她拖长了声音，眼睛更是弯得像月牙，“这可说不一定。”
族长大人愣了愣，觉得她似乎话里有话，但年轻的女忍没给他想明白的时间，顾自轻快地往前走去，高高扎起的头发开心地晃来晃去。斑立刻抛下心中那一丝模糊的闪念，三两步走到了真奈的身边。
“今天真是个好天气呢，是吧斑大哥？”
“啊，是不错。”
“咦，那家果子店开门了！要不要买点枫叶果子带上呢……”
“等着，我去买。”
“我可以现在就吃一个吗？”
“本来就是给你买的。”
“斑大哥要不要？”
“不要。”
“试试嘛！哎，是不是因为戴了手套不方便拿？我喂你好了，来~”
“喂等等真奈……”
柔软的指尖轻轻拂过，送进来一口甜香，也截断了他接下来的话。被烤得金黄的面皮裹着细腻的豆沙，甜蜜的滋味在舌尖泛开，甜到连灵魂都轻飘飘在发腻的地步。
真奈眨巴着眼睛，阳光穿过树林，在她白皙的额头上落下几个金色的光点。
斑咽下那口红枫果子。
“没怎么尝出味道，”他镇定地说，目光往她微笑的面孔上一掠，又望向一旁的枫树，“再来一个好了。”
斑自以为表现得十分自然，却听到真奈止也止不住的笑声。他挺直脊背绷了半天，还是带着三分不满瞪了过去，结果迎面又接到一个塞过来的红枫果子。
恼怒的小火苗还没蹿起来就熄灭了。宇智波的族长大人咬着红枫果子，脸颊一鼓一鼓的，一脸正色地想，自己果然拿真奈没办法。
“已经到了呢。”真奈愉快地说。
这是一处山腰，周围已经陆续有了不同品种的枫树，金黄和深红点染在翠绿中，很是好看。山下坐落有一个被群山环抱的湖泊，湖心映着天空的深蓝，周围镶嵌一圈山林五彩的倒影。对面山上枫树成林，深深浅浅的金红无边无际地蔓延开去，浓烈如醉。
“好漂亮。”
真奈跳上一旁的山石，深呼吸了一口湖面吹来的风，手搭凉棚远望。
“啊，还有水鸟！”她指着湖面说，对斑晃了晃手，“斑大哥，你看，那个是不是海鸥？”
“哪个？”斑落在她身边，随意地看了一眼，“啊，确实是海鸥没错。”
山石能够落脚的地方并不大，两个人的话不免挨得很近。真奈的侧脸就在他旁边，肌光细腻、线条柔和，眸光转动时，山色湖影都落在她眼里。
这片风景斑不是第一次见，却是第一次觉得，原来这景色是真的能美得令人心折。
“要过去看看吗？”他声音彻底柔和下去，不自觉带出心底的宠溺，“你可以拿些东西喂它们，胆子大的会飞到你手上来。”
他们曾经也一起来过。真奈总是喜欢喂小动物，每次都兴致勃勃。
“真的？”
真奈笑着回头。但他们离得实在太近，她又微微仰着头，淡粉色的唇瓣就不经意擦过他的嘴唇。
气氛突然安静下来。一时间，两人都维持着那个姿势没动。
她肌肤上的温度近在咫尺，柔润的唇瓣离他不超过一根头发丝的距离。斑很想就这样不管不顾地抱住她深深吻下去，然而一想到上次她避之不及的反应，他又只能勒紧心中的冲动。
“你……”
他刚刚说了一个字——不，一个音节，突然就听真奈笑了一声。
她吻过来。柔软芬芳的嘴唇，在他唇上轻轻一贴；斑甚至都没反应过来，而只来得及露出一个震惊的眼神，就见真奈已经转过头，轻盈地跳下岩石，落在下方另一块山石巅，仰脸对他微笑。
“那我们就过去看看吧。”她若无其事地说，还是那样笑眯眯的。
“真奈！等等，你刚刚……”
什么意思？
斑对她伸出手，但他的姑娘已经高高兴兴地往山下跑去了。忍者就是这点好，身手敏捷，连在崎岖的山路上也如履平地；真奈左跳一下，又跳一下，像只敏捷的松鼠，很快就跑远了。
“啧！”斑懊恼地收回手，急忙追着她的背影去了。
山不算高，他们很快就来到湖泊边上。一群海鸥浮在湖面上，随着风浪起起伏伏，还不时飞起来落在另一个浪头上，悠闲地享受着随波逐流的游戏。它们很少见到人类，看来了两个奇怪的生物，也不惊慌，就懒懒地斜睨他们一眼，爱搭不理地继续凫水去了。
真奈把红枫果子掰成小块，站在湖边，模仿海鸥的声音叫了几声，然后往空中撒出一小把果子碎。刚开始海鸥们还不知道这个奇怪的生物在干嘛，等果子落到水里，几只傻大胆的海鸥低头啄起来吞了，一群鸟这才精神起来。等“奇怪的生物”再抛出一把食物后，海鸥们纷纷振翅飞起，伸脖子开始抢食。
真奈试着摊开手掌不动，几只海鸥盘旋两圈，终究受不了食物的诱惑，俯冲下来，尖尖的嘴飞快一啄，立刻又飞走了。
“好可爱！”
喂完两个果子，真奈就转头看斑；宇智波的族长大人一直站在旁边看她，嘴角微微含着笑。
“斑大哥，你要不要试一下？”她问。
斑一愣，正想拒绝，却见真奈已经笑嘻嘻地把一块果子递过来。他犹豫了一下，瞟了一眼湖面盘旋的海鸥，终归还是硬着头皮接了过来。
“呐呐，要掰成小块，撒出去或者放在手掌上都可以。”
真奈大概以为他不知道怎么做，还在边上做指导。斑盯着湖面的海鸥看了半天，妥协地低下头，随意把果子扯碎，然后一把撒了出去。
呼——
果子碎块纷纷扬扬抛出去，在空中划出几道优美的抛物线，然后——直直地落在了水里。海鸥们该干嘛干嘛，谁都不理他，除了一只——那只鸥鸟特意飞近了点，甩给族长大人一个鄙视的眼神。
斑：“……”
他——就——知——道！
“噗！咳咳咳……”
斑面无表情地看过去；真奈赶紧捂住嘴，但是弯得像月牙的眼睛却满满全是笑意。
“咳咳，那个，要学海鸥的叫声才行。”她清清嗓子，强压着笑意，继续指导，“它们只是和斑大哥你不熟而已。”
跟你就熟了吗？斑愤愤地扭过头，怒视着湖面的鸟群，但自己其实也是不甘心的，瞪了它们一会儿，还是听从真奈的建议，对准湖面，气沉丹田，十分认真地大喝一声！
wo————
唰啦啦啦啦啦！！！
振翅声大起！陡然间，漫天都是洁白的鸟羽，并且朝着湖对面争先恐后地飞远了。那惊恐的背影，就像唯恐落后一步就要鸟命呜呼了。
斑：“……”
威风凛凛的族长大人站在湖边，脊背挺直，眼角抽搐，脑后挂着一排黑线，那身影居然看着很是凄凉。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真奈再也忍不住，弯腰就是一阵狂笑。
等她好不容易笑够了，揉着肚子站起身，就直直迎上族长大人瞪视的目光。
一群傻鸟！斑愤怒地想。
“算了算了，”真奈轻轻拍拍他的背，权作安慰，“只是斑大哥你太有威严了而已。”
她话说得很诚恳，语气更是十分真诚，如果不是笑得连眼睛都眯起来的话，想必看上去会更有诚意。斑瞪了她好几秒，最后到底忍不住，眼神一松，勾起唇角，自己也笑起来。
“真奈。”
“什么？”
斑低低地笑出来，“没什么，”他看着她的眼睛，“叫你一声。”
天高云淡，湖面波光粼粼。真奈别过头，唇边的笑意变得恬静起来。她又往湖边走了几步，蹲下来洗了洗手。湖水清澈见底，大小不一的石头挤挤挨挨铺在一起，连棱角都被磨得圆润可爱。
“快来洗手。”她侧过头，托腮看着他，也不管水珠顺着手臂流下去湿了衣袖，“吃午饭了。”
秋季的湖边山林，随便一个角度都是色彩饱满的风景画。真奈坐在一棵枫树下，拿出卷轴解开封印，递了一个便当给斑。斑在她身边坐下，打开便当盒后，一眼就看到了那两条金黄的炸沙丁鱼。
他盯了它们三秒钟。
然后手里的筷子坚决地伸向了边上的豆皮寿司。
可是吃到最后，饭盒里两条孤零零的沙丁鱼躺在红色的便当盒里，变得异常显眼。
“哎？”
就在斑纠结的时候，真奈探过头来，大眼睛一眨一眨的。
“斑大哥不吃沙丁鱼吗？”她问，“记得上次斑大哥很喜欢吃，所以这次才特地做的。”真奈笑着，很是期盼地看着他，“不知道和上次相比，有没有进步呢？”
那样充满期待的目光，笑意盈盈，一直望进他心底。
斑果断地一筷子下去，眼也不眨地咬掉了半条沙丁鱼，咽下去后，点点头，决然道：“好吃！”
真奈看着他。
正当斑要继续戳剩下半截的沙丁鱼时，另一双筷子挡住了他。族长大人一怔之下，抬头看去，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瞬也不瞬地看过去，在秋日明净的天光下，竟显得清澈又单纯。
真奈抿抿唇，垂眸浅笑。“嘛，真是的，其实并不喜欢吧。”她说着，把他便当盒里的沙丁鱼挟过来，再把自己便当盒里的豆皮寿司放过去，“喜欢的明明是这个才对。”
斑握着筷子的手倏然一紧。他顾不上吃饭，眼睛紧紧盯住她，看她脸上没有了少女的活泼和无忧无虑，眼角眉梢却有沉静的笑意，似乎是谁经过多年时光的沉淀，被现实滤去了一切轻盈无知的欢乐，却仍选择温柔和宽容。
自己都说不清为什么，但那一瞬间他陡然激动起来；内心深处某种期待急促地膨胀，转眼填满了整个心脏。他喉咙发紧，眼睛发亮，心脏怦怦跳着，有一句问话马上就要脱口而出——
真奈，你是不是想起来了？！
但真奈已经转过头，指着湖对面，“啊，那边的枫叶更红呢！斑大哥，我们一会儿去那边看看吧！”
声音又成了那样不知世事的欢快。
心里膨胀的期待就慢慢地瘪下去，像一个力松劲泄的气球；还没吹到最满，就怏怏地被放了气。斑快要伸出去的手一点点握紧，捏着便当盒边缘，对着那个豆皮寿司翘了下嘴角，嘲笑自己，果然如她所言，总是想要太多。
不能去奢求。奢求太过的教训，还没有吸取够吗？
压下心底泛起的苦涩，斑把豆皮寿司一口塞进嘴里，又看着真奈把餐具收好。他支着下颔看她，纵然心中仍有酸涩徘徊，却也有一股不容错辨的甜意沁出来；情绪如此复杂难明，让他一时不想说话，只想任自己沉浸在说不清道不明的思绪里，安静地注视着她。
注视着她，看她收好卷轴，看她站起身抻了个懒腰，看她眺望湖对岸，看她往目的地蹦跳着跑过去，然后一个趔趄摔了一跤……
？？？
幸好斑两辈子都是忍者中的佼佼者，反应敏捷到能在她真正摔倒前把她捞起来。
“怎么回事！”他皱眉问，低沉的声音把关心的话也说得像斥责，“没事吧？怎么平地也会摔跤！”
“不是，”真奈靠着斑的胸膛，低头看着脚边，皱眉道，“不小心踢到一块石头，正好踢到棱角上，嘶……”
斑跟着看过去。忍者的鞋子都是特制的，结实耐用，脚趾的部分露出透气。真奈恰好踢到一块尖锐的石片，此时右脚的大拇指上划了一道口子，血一点点地往外冒。
伤口不很深，流的血也不多，却鲜艳到刺目。斑的瞳孔猛缩了一下。
他想起久远前的那个夜晚，她哭着朝他跑来，赤着脚被划出伤口，鲜血滴出蜿蜒扭曲的痕迹。
“算了，这点小伤，很快就……”
“我抱你。”斑低声说，“我带你回去上药。”
“哎？不用了，我体质很好的，马上就会……”
“我抱你。”斑不肯看她，只低头一直盯着那点血痕，固执地说，“我们回去。”
——我跟你回去。真的……跟你回去。
“……”
真奈抓住他的衣襟，认真地说：“要背。”
斑这才微微抬眼，看向她，然后抿紧嘴唇，点了下头。
他的身体很稳，哪怕是把她托起来的一刹那，他也没有露出半分吃力感。他沉默着，往木叶的方向走回去。真奈回头看了一眼湖泊，湖光山色也安详地回望她；那层层枫叶美得热烈，却又静悄悄的，不动声色。
她收回目光，轻轻揽住斑的脖子，低头贴上他的长发。他的头发漆黑，发梢总是乱翘，显得很扎手，但摸一摸才知道，每一个看似桀骜的棱角其实都很柔软，会在她蹭的时候温驯地贴住她的脸颊。
“斑大哥。”
“嗯。”
真奈轻轻笑起来。她抱紧他的脖子，使劲蹭了一下他的头发。“最后一个机会。”她看着清淡高远的蓝天，唇边有笑，眼中却有一点晶莹闪烁，“这一次，要对我好一点啊。”
斑的步子一下顿住了。
他豁然睁大眼睛，望着前方，嘴唇轻轻颤抖，却半晌不敢回头。风卷着树叶从头面前飞过，鸟雀惊动枝条，湖浪拍打岸边；世界很吵，却又很静，显得无比遥远。
“……好。”
仿佛过了很久，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用干涩的喉咙说出那句，日日夜夜，只能在心中对着过去一遍遍痛哭着承诺的话。
“这一次，一定会好好守护你的。”
这一生，再也不会失约。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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