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庭觉得陈恒月和田长峰也差不多快暗暗赶到潼关了,打算在京城脚下再打一个秋风便走, 结果黄昏时到了城下, 发现今天态势明显不对——
宇文家族是武将世家, 到了宇文庭这一代,由于弟弟宇文载光更不好管教,小小年纪就将宇文载光扔进了京城军营叔伯一辈中间, 将还算是听话的宇文庭留在家中打理生意。
可惜,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热爱在战场上驰骋是宇文家族打进骨子里的印记,宇文庭当年在贺兰山碰到了凌安之,就入伍了安西军了。
而今造成了世间奇景——兄弟二人,各有门庭,哥哥宇文庭为翼亲王许康轶举起了反帜,弟弟宇文载光报效许康乾捍卫京城。
宇文载光看到京城节节败退的样子,气都不打一百出来,他也顾不得哥哥身份对自己的影响, 要求出城应敌。
朝堂暗流涌动, 兵部尚书佛平即顾虑宇文载光的身份,还担心将门之后抢了他的功劳,当即委婉的表示:“宇文将军,京畿中事关皇宫大内的安危,您肩上任务太重,切不必杀鸡用宰牛刀。”
宇文载光心中明镜一样, 暗骂道京城外的安西飞骑是鸡吗?那是来自西北的狼群,宰牛刀都不够用呢,他强憋着一口火请命:“陛下,强敌在门外,不可小觑,臣愿意身穿孝服缟素应敌,如果有失误愿意提头来见,愿与京城共存亡!”
——所以就有了宇文庭发现情况不对头:这北大营和御林军出城应敌的士兵怎么换服装了?半夜三更反常的换成了白色衣服?
楚玉丰看到白晃晃的一片,打马哈哈大笑:“宇文将军,你说他们是傻了不成?担心咱们晚上看不清楚,索性穿上白衣服给咱们当靶子的?”
宇文庭不知道出城应战的白衣军队中有自己的亲弟弟宇文载光,只是深思熟虑觉得不这么简单,他往来逡巡了几圈,皱着眉头得出一个结论:“这披麻戴孝的一万人是来拼命的,带着的武器专克骑兵,骑兵珍贵不能轻易折损,我们没必要硬碰硬,反正目的已经达到,风紧扯呼才是硬道理。”
楚玉丰突然反躬自省,自己骄兵必败,阵前轻敌是兵家大忌,宇文庭在谨慎上确实胜过自己,当即不再多言,面色严肃的拎着鞭子调转了马头,和宇文庭互相默契的点了点头,打起旗语,骑兵摆出伴攻的撤退阵型,喊杀震天的跑了。
太原军和京兆尹宇文载光还以为西北社稷军又依仗着战马的腿脚快,去骚扰临近城池了,等到他们反应过,已经是隔了两天的事了。
*
裴星元最近这三天过的极苦,在河南省自北向南行军,不敢走大路,毕竟他是疲惫之师,而且人数不多,可小路上确实没什么粮食。
加上夏日天热,阳光又晒,三军将士个个均饿的无精打采,蔫头耷拉脑袋的勉强支撑。
他的副手是贺彦洲,也是山东人,已经跟在他身边多年了,贺彦洲知道裴星元心大着呢,对主子一时心软放了凌安之有些喋喋不休。
贺彦洲骑在马上跟在裴星元身边,晒的一张脸又黑又红,抬头看了看火球一样的日头抱怨道:“将军,我知道您有时候爱才,一时救了那个凌安之,可是他也不老实,还跟着翼王谋反。这回好,直接连累了咱们,两万山东子弟,全都有家难回了。”
裴星元知道如果贺彦洲已经这么说,估计三军将士不满的情绪已经高涨,他心下忐忑,倘若三军将士不满主帅,顷刻就可以将他的头颅送到京城去。
只能小声提醒贺彦洲:“彦洲,事已至此,不可抱怨,军中断粮已经三日,防止哗变。”
贺彦洲看了看自家将军唇上全已经干裂出血,面有菜色,嘟囔道:“我也不是抱怨,只是那个凌安之太不是东西,幸亏这回将军是出京剿匪,这要是在京城,还不被千刀万剐了。”
裴星元倒是什么时候俱能平静,毕竟路是自己选的,言谈风轻云淡:
“彦洲,泽亲王死的时候,没有人敢说话;凌安之被构陷的时候,满朝全在推波助澜;翼王有大功与社稷,亲王之尊,却在天牢大狱里被上了大刑,也是满朝噤若寒蝉;你以为我们就算是一口大气也不出就能苟且偷生吗?其实是早晚杀到我们,时间或快或慢罢了。”
贺彦洲倒是不信,他了解裴星元的本事:“将军,于别人定是如此,可我知道将军,什么时候俱不缺自保的本事,何必走这一条险路?”
两人一路小声一个争执一个解释,正说的口干舌燥,却突然见到前方汗湿了衣服贴在身上的小传令兵跑过来了,跑步间好像都能听到鞋里灌满了汗水呱唧呱唧的摩擦声:“将军,前方来了一小队人马,赶着五十辆马车,穿的是太原军的服装,不过说是给您送军粮来的。”
有粮?贺彦洲当即两眼冒出绿光:“真的?说没说是什么人?”
小传令兵小旗一指:“说是太原的余家,还有一个姓元的。”
裴星元一下子精神了不少,应该是余情和元捷来了,他们倒是机灵,知道在小路上等他。
贺彦洲喜出望外,啪的一巴掌排在了裴星元的肩膀上:“将军,是你未过门的妻子送粮来了。”
未过门的妻子?裴星元有些笑不出来了,当即传下命令:“我先去接应确认一下,一会听我的号令,兄弟们找隐蔽处暂时安营扎寨,全军准备生火造饭。”
见了余情,裴星元又解燃眉之急又高兴,他见三军懈怠,将探哨分为十队,放出去三十余里,终于吃上了一顿饱饭。
他屏退了左右,只在帐中留下了余情,端着饭碗问道:“情儿,你是怎么偷偷出关来找到我的?”
余情没有消息网,却又是怎么知道他断粮了还会走小路的呢?
余情也已经一年多未见裴星元,见他虽然看起来狼狈,但是还是那副处变不惊温柔和气的样子:“我经常出入潼关,出来的时候战事没这么紧,混出来还是挺容易的。是我出发之前,凌安之告诉我你应该是断粮了,并且让我带着十日的口粮沿小路接应你的。”
“凌安之放心你出来见我吗?”
知道裴星元是试探她,余情讪然一笑,有点脸红:“他让我听从翼王的命令。”
裴星元猜到凌安之和余情应该已经和好,不过猜是一回事,亲耳听到又是一回事,他看了看余情娇媚粉嫩的脸颊,纵使再拿得起放得下,也觉得心中略微不是滋味。
估计全天下男人没有能在心爱姑娘身上大度的,想说一句什么新人笑旧人哭的话,可又觉得泛酸还于事无补,只能不咸不淡的问了一句:“你晚上不吃饭吗?也累了,陪我一起吃一口吧。”
余情累的有些吃不下,刚想说不饿。
裴星元目光低敛,声音发冷:“怎么,吃饭这种小事也要拒绝吗?”
元捷和胡梦生两个人在远处对瞅,胡梦生最怕凌安之,坦白说他都有些不理解少主为什么喜欢那个性格神出鬼没的,一会一个主意,上一句话和下一句话一个意思的时候都少。
他此刻战战兢兢的摸着脖子问元捷:“元捷,大帅吩咐过你没有,说不许离开少主一步?”
元捷左顾右盼,也觉得尴尬,小声说道:“这是人家山东军的地盘,三军将士全知道余情是裴将军的未过门妻子,咱们难道还敢不让人家单独说话不成?”
胡梦生四顾一看,果然中军帐百米之内都没有其他帐篷,偶尔有端着饭碗的兵士路过,也全是贼眉鼠眼嬉皮笑脸的往中军帐这边看。
胡梦生急得跳脚:“你还好,翼王还护得住你,这要是少主在裴星元这吃了什么亏,回去大帅非扒了我的皮不可!”
元捷两眼望天:“不是,大帅也会扒我的皮。”
胡梦生急问:“那怎么办?”
元捷久在七灾八难的翼王身边,早就学到了笑对生死的做派,木然道:“凉拌,强龙也压不了地头蛇,何况咱们两个本来就是泥鳅。”
真让人气急,胡梦生终于知道了什么是各为其主:“反正就算是少主出了什么事,那也不是你主子。”
元捷久在许康轶身边,嘴也挺黑:“你主子东食西宿还有理了似的。”
“你!”胡梦生瞬间语塞,他有时候看余情也觉得荒唐,大家闺秀,竟然敢屋子里藏男人:“行行行,就你主子正派,行了吧?再说没我主子勾/引来的这些男人,你主子靠谁打仗?”
元捷心想我主子更荒唐,许康轶和花折干的那叫什么事啊?不过此事不足为外人道也,索性不搭话看起夕阳逐流来。
*
裴星元可能是饿过了头,端着饭碗不知道先吃哪一个,余情去年在昆仑山下陪着凌安之基本吃了一年的饭,一看他这个样子,猜到他可能是想喝汤,轻轻勺了一碗汤端给了他。
看她那小心翼翼低眉顺眼的样,裴星元觉得她确实被男人逼得有些可怜。
——翼王许康轶是她哥哥割舍不下,西北那位凌祸害得罪不起,好像又欠他这个山东的名将不少人情:“怎么?西北那位知道了我们的事,收拾你了?”
“…”余情点点头,可想想凌安之的在意也不是毫无道理,毕竟心爱的姑娘挂在别人名下了,搁哪个男人都得记挂着,又摇摇头。
看她的样子,裴星元特别想猜猜西北狼和她和好的过程,他不想脑补那个画面,将汤一口饮尽,和余情随便吃了几口。
心想要是再把余情扣在帐中不放出去,估计她那两个小跟班的要开始哭了,一伸手将余情拉起来:“走吧,外边太阳落山了,温度下去了,陪我出去走走。”
扎营的地方选的不错,虽然是野外,不过小溪潺潺,树林茂密,即适合做饭,又适合隐蔽。
裴星元这些天不仅是天热、而且也心焦,看到溪水忍不住挽起裤脚,直接下到了溪流中,捧起清水洗了把脸和脖子,觉得整个人舒服了不少。
余情蹲在岸边笑的似春光烂漫。
裴星元倒是挺长时间没看到余情笑这么开心了,一边洗脸一边问他:“你笑什么?很好笑吗?”
余情刚才是笑自己想歪了:“裴将军,我在想男人洗脸和女人洗脸的区别,你刚才洗了把脸呢,整个人精神了不少;可要是我们女人洗脸,洗完了你可能都不认识了,你说好笑吗?”
裴星元抬头看太阳落了下去,天色已然大黑了:“余情,凌安之什么时候开始打潼关,他说过吗?”
余情挠了挠脑袋,四顾无人小声说道:“他说和你里应外合,你自潼关县从里往外打,他自潼关外栈道从外往里,说可能会死不少人。”
裴星元本意也是如此,只不过他和凌安之所带之兵和作战的战略战术差了一截,而且潼关内的守军更多,刘玉满极其难缠,他和两万山东子弟,恐怕不是刘玉满的对手,说是里应外合,实为引战,一个不慎,便是要在潼关外马革裹尸了。
他趟水上岸,坐在了余情身边的石头上:“我判断只要翼王能出潼关,就一定可以问鼎中原,届时大楚中兴,天下黎民百姓便有望了。”
余情听他说的颇为感慨,不过也顾不上仔细琢磨:“嗯,凌安之也是这么说的,他说只要出得去潼关,翼王便成功了一半了;到时候裴将军至少可以封一个从一品,也有一个施展拳脚的地方。”
裴星元听余情这么多年来,还一口一个裴将军,忍不住纠正她:“你也叫我一声哥哥吧,叫裴将军总是生疏了些。”
余情也有些不好意思,上一次确实认裴星元当一个哥哥来着,揪着发梢问他:“叫星元哥哥行吗?”
裴星元潇洒点头,表示受用,他还有重要的事情问她:“情儿,翼王殿下和凌安之有什么战略部署吗?”
余情左顾右盼,轻声说道:“裴…星元哥哥,此处说话不方便,我们回中军帐去说吧?”
夜色中二人进到了中军帐,裴星元屏退了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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