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好一会儿,苏青霓才平复了心情,但脸色仍旧不太好看,碧棠见状,以为她是为着楚洵不肯过来用膳,心里不好受,便小心翼翼道:“娘娘,皇上说不定是眼下没空,等晚间再派人去养心殿问一问。”
苏青霓心里确实是不好受,她很可惜自己的那一盒蜜糖柿脯,若不是想让楚洵过来一趟,她是绝不会送出去的。
可她万万没想到,那个男人竟然如此厚颜。
这一遭宛如肉包子打了狗,简直是令人发指。
不能多想,苏青霓如此告诫自己,深吸一口气才缓过神来,看向施月,道:“施尚宫在宫里多久了?”
施月垂首,答道:“回娘娘的话,奴婢是靖元十三年入宫的。”
苏青霓点点头,又问道:“施尚宫可知道张太妃?”
闻言,施月一怔,很快便答道:“奴婢听说过一二,但知道的不多,张太妃离宫去玉泉寺之时,奴婢才入宫不久,不甚清楚。”
苏青霓往后靠了靠,碧棠连忙替她整了整靠枕,苏青霓若有所思地道:“那你可知道张太妃是因何事才离宫的?”
施月摇了摇头,道:“奴婢不知。”
她说着,犹豫了一下,才道:“奴婢想,整个皇宫都没有几个人知道了。”
苏青霓眉头微蹙,道:“这是为何?”
施月答道:“奴婢接掌尚宫之后,发现当年宫里处置过一部分宫人,譬如张太妃从前住的景阳宫,几乎全部都被发出宫去了。”
闻言,苏青霓沉默片刻,道:“本宫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
等施月走了,晴幽才端了热茶来,道:“娘娘想打听张太妃的事情?”
苏青霓颔首,若有所思地道:“太后娘娘今日说起这事,不知为何,本宫总觉得有些不对。”
晴幽道:“娘娘觉得哪里不对?”
苏青霓摇摇头,道:“总要查一查,才会心安。”
碧棠迟疑道:“可方才施尚宫说,知道当年内情的人都没在了,这该如何查?”
苏青霓笑了,淡淡道:“施月在撒谎。”
碧棠一惊:“她怎么敢?”
苏青霓喝了一口茶,柳眉微挑,笑道:“傻碧棠,她为何不敢?”
碧棠有些生气,道:“娘娘是后宫之主,她不过是一介小小尚宫,怎敢欺瞒于您?”
苏青霓将茶盏放下,轻轻道:“后宫之主又如何?这后宫里,不是还有一位么?”
晴幽反应过来,道:“娘娘的意思是……施尚宫是太后娘娘的人?”
苏青霓平静地道:“不止是一个施月,还包括整个六尚局,太后能执掌凤印多年,可不是单单靠的运气。”
碧棠担忧道:“那娘娘今日为何还要向施尚宫打听?不是叫太后娘娘知道了么?”
苏青霓扑哧一笑,道:“本宫就是要让慈宁宫知道啊。”
她说完,转头看向窗外,细细的雪花打着旋儿落下来,窗下有一树寒梅灼灼盛开,凌霜傲雪,风姿卓然。
……
养心殿。
傍晚时候,外头天色暗沉,殿内早早就点了烛火,光影幢幢,窗口敞开着,能看见外头漫天的细雪随风翻飞,毫无章法。
靠窗的软榻上,楚洵正盘腿坐在那里,阖着双目,像是陷入了冥想之中,他左腕上的那一副紫檀珠串被取了下来,握在手中慢慢地拨弄着,一下,一下……
窗边疯狂翻飞的雪花仿佛都在这珠串的拨动中,变得迟钝而缓慢,天地静若死寂,没有一丝声音。
外间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在屏风旁停下了,李程这次没敢出声,就这么躬身候着,摇晃的烛光将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投落在地上,被风吹得扭曲不定。
不知过了多久,楚洵才开口道:“什么事?”
他的声音很冷,像是被冰水洗濯过似的,透着与窗外雪花一般无二的寒意,李程低声道:“皇上,坤宁宫派了人来,问皇上要不要过去用晚膳。”
楚洵睁开了眼,凤目狭长,幽黑的瞳仁里闪过几分疑惑之意,像是对某些事情十分不解。
他没立刻作答复,李程心里也不禁捏了一把汗,这些日子以来,坤宁宫几乎每日都要派人来问这一句,皇上没有一次答应过去的,但是坤宁宫的那位不屈不挠,到了饭点前仍旧会来问,李程都有些不忍心了。
在好几次得了楚洵的答复之后,他就派小太监去回复坤宁宫的人,久而久之,就连转达的小太监都不情愿去回了。
养心殿的太监们私下聚在一处闲聊时,都说皇后娘娘对他们主子真是一往情深,百折不挠,令人肃然起敬。
换成别个人,怕是隔着三里路就被他们主子给冻死了,也就皇后娘娘能这么有耐心。
李程心里叹了一口气,真希望他们主子能动动凡心,有点儿人气,对皇后娘娘好点儿,移驾坤宁宫一回。
大约是楚洵这回沉默得有点久,李程心里不由升起几分希冀来,莫不是庙里的菩萨真动了心?
下一刻,他的希冀就被打破了,楚洵淡声道:“不去。”
他说完这句,再次阖上了眼,拨起手指的紫檀木珠串来,李程砸吧了一下嘴,在心里重重地叹气,恭敬地答应一声,这才退了出去。
到了门口,他拢着袖子叫值守的小太监,道:“你去回坤宁宫的人,皇上今儿不过去用晚膳了。”
说着,李程又顿了顿,补充道:“就说皇上在忙,没有空暇。”
他仰头看了看天色,心里默念,嗯……打坐念经,姑且也算是在忙吧。
几个小太监你推我搡,最后总算是把一个人挤出来,赶着他往养心殿的大门口去回话了。
坤宁宫那边很快就收到了回复,苏青霓毫不意外,碧棠十分担忧地看着她,晴幽欲言又止。
苏青霓宛如没事人一般,道:“摆膳吧。”
碧棠眼圈儿都红了,低头替她布菜,苏青霓拿起筷子开始用饭,心里想着事儿,她吃着吃着,却听旁边传来了一声压低的哽咽,把她给吓了一跳,抬头去看,却见碧棠满眼泪花儿。
苏青霓惊道:“这是怎么了?”
碧棠抽了抽鼻子,撇着嘴摇摇头,道:“没事,奴婢就是……吹……迷了眼……”
苏青霓讶异道:“窗都关着的,哪儿来的妖风还能吹迷了你的眼?”
碧棠哽咽着,不说话了,苏青霓心里回过味儿来,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嗔道:“你又多想了什么?”
碧棠眼泪直往下掉,道:“奴婢就是……就是替娘娘委屈……呜呜呜……”
苏青霓顿时哭笑不得,取了帕子来替她擦泪,道:“委屈什么?快不要哭了,本宫还没委屈,你倒哭上了。”
虽然擦了眼泪,但是碧棠眼圈儿还是通红,宛如一只兔子,苏青霓叹了一口气,忍俊不禁道:“还是个小孩儿。”
“没、没有,”碧棠吸了吸鼻子,拭了泪,道:“奴婢不是。”
苏青霓看她那副可怜兮兮的小模样,心里有些暖,又有些好笑,冲其余的宫人使了一个眼色,众人都立即会意,躬身退了出去,又将门合上了。
大殿内只剩下主仆二人,苏青霓这才伸手揽住碧棠的肩,温声道:“你不要多想,我并不觉得委屈。”
碧棠抬起头来往她,眼睛红通通的,道:“娘娘日日盼着皇上来,可是皇上从未来过,娘娘怎么会不委屈?”
她一副你快不要骗我了的表情,苏青霓忍不住笑,道:“我怎么就日日盼着他来了?”
碧棠迷惑了,像是听不懂她话里的意思,苏青霓耐心道:“你觉得我派人去养心殿请皇上过来用饭,就是盼着他来?”
碧棠犹豫道:“难道不是?”
苏青霓摸了摸她的头,笑道:“傻碧棠,我是中宫之主,他是我的夫君,即便是感情不深厚,但表面功夫还是要做一做的,人我是派去了,至于他来不来,我并不在乎。”
她声音轻,却很认真地道:“他若答应来,我便与他一道用饭,他若不来,我也不觉得失望,怎么就委屈了呢?”
归根结底,苏青霓对楚洵并没有任何感情,那个人来或不来,与她半点关系都没有。
但正如她之前所说,她是中宫之主,还有一个慈宁宫压在上头,一举一动都被人看在眼里,无论如何,苏青霓都要把场面做得漂亮了,才不会招来口舌,只是派个人去传话罢了,于她而言,并没有什么损失。
明白了这一点之后,碧棠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头,揉着眼角道:“奴婢只是怕娘娘心里难过,一时失态罢了……”
苏青霓笑了笑,想起一事,道:“不过我今日派人去养心殿请皇上来用膳,倒确实是有事情想找他,既然他不肯来,我少不得要用别的法子了。”
碧棠愣了愣:“什么法子?”
苏青霓神秘一笑:“山人自有妙计。”
……
次日一早,天还黑着,卯时一刻,楚洵下了朝,帝王仪驾自太和门出来,往内左门的方向走,几个大臣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龙辇旁,还要一边奏事:“山阳一带今冬连降一个月的大雪,压垮了好些房屋,不少灾民正在南下,是否即刻派山阳知州开仓放粮?”
龙辇内的声音冷冷地道:“灾民走了七八日,又叫他们徒步走回山阳吗?即刻令怀北州府守军火速赶派车马,接引灾民到附近州县暂时安顿。”
他话音才落,仪驾便已入了内左门,几个宦官上前一步,将大臣们拦下,恭敬却不失强硬地道:“诸位大人留步。”
几个大臣只好叹了一口气,望着那帝王仪驾远去,消失在沉沉夜色之中。
一众随侍宫人打着灯笼往前走,只听前头有人哎哟一声,随后传来砰的闷响,几个人滑倒在地,横七竖八摔成一团。
李程立即摆手,示意所有人停下,随后才惊疑不定地道:“怎么了?”
有人道:“李总管,这地上结了好厚的冰,走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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