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信与顾渊深夜出行。
夜晚的枕水村,安静宁和。村头柳树下一盏小灯,与天上银河遥相呼应。
林信拢着手,与顾渊一同,踏过河岸边的软泥。
他不说话,顾渊很难得地先开了口:“那日沈家办喜事,你其实看见老道士洒在宋娘子裙角上的符水冒鬼气了。我想上前,你为什么拦我?
“那天下午,你拉着我在沈家待了一天,也是为了看着她,为什么不直接动手?还为了宋娘子,不惜现出真身,与老道士打赌。
“你为什么那么信她?”
“我……”林信偏过头,思考了一会儿,“大概是因为,我们枕水村的男人,眼光都很好吧。”
原是说玩笑话,他自己先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
林信再想了想,正色道:“不是我信她,是她夫君信她。明知道她是鬼,还是要娶她过门。生怕什么东西冲撞了她,道长来的时候,还把人护在身后。
“再加上,那时候宋娘子说:‘一日夫妻,已然足够’。我这颗破石头心,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些感触。
“我虽然是个石头心,但还是很相信人间有真情的。”
顾渊转头看去,林信还披着村子里老人家送他的那件大氅。
这件大氅,用的是兔毛镶边,林信穿回去时,把何皎气得半死。他却忽然觉得,有点好看。
这时他们正巧经过沈家门前,林信转头看了一眼,大红的灯笼挂在宅门前,光影流转,浓淡深浅,照在他面上。
他随口道:“就是老道长的事情有点儿麻烦。”
“如何?”
“老道长阳寿将尽。他只差一份功德就能飞升,但是他忽然又不愿意成仙了。”林信顿了顿,“我是不是不应该跟他打赌?应该换一种法子的?”
顾渊却道:“他太固执。”
“是啊。我估摸着,人间不宁,他不成仙;地狱不空,他也不成仙。”
林信继续道:“他原本还想着找个地方躲起来,剩下这些日子,就给被他误会的宋娘子供长生牌位了。他与柴全,师徒二人久别重逢。柴全大概不懂得人的寿数不长,道长要是在他面前去了,他得多难受啊。”
“各有天数,倘若强行让他成仙长生,他心中也不愿意。他要寻死,也很容易。”
“也对。”林信点头,“要是道长真不愿意,我也没法子。”
他二人踏过石桥,又回到了水南边。
林信在一户人家的墙角停下,捡起一粒小小的山楂丹。
“还有十来日,这山楂丹就没用了。我们在这儿过了年节再回去吧?”
“好。”
林信忽然想起什么,问道:“你有朋友一起过年吗?”
“没有。”顾渊摇头,“我没有别的朋友。”
“噢。”
顾渊定定道:“只有你一个。”
林信显然会错了意,抬手摸摸他的脑袋:“小可怜。”
*
接下来几日,老道士给宋娘子做了块长生牌位,早晚都在长生牌位前敬香念经,希望能给她积攒一些功德作为弥补。
除了这块长生牌位,宋娘子好像也给林仙君做了一块,早晚供奉。
于是林信早晚都被烟云缭绕,有的时候发着呆,天上还会掉下来一捧鲜花,这也是宋娘子奉在他牌位前的。
林信重新过上地租公的日子,但他最近看一个人很不对劲。
——秦苍。
他在天山被打下山崖,后来失忆了,整天黏着何皎喊“爹”。
但林信是心思何等缜密的一个仙君啊,他觉得秦苍最近有点不对。
他不喊何皎“爹爹”了,直接喊他“皎皎”,最最重要的是——
他最近也不喊林信“爷爷”了。
所以林信合理怀疑,秦苍已经全好了,出于不可告人的龌龊心思,他假装失忆。
这日阳光正好,林信与顾渊在桃花树下学打毛衣;秦苍光着膀子,举着斧头,在院子里劈柴;何皎在厨房煎药。
岁月静好。
秦苍劈好柴,放下斧头,匆匆套上衣裳。整头狼都热烘烘的,就凑到厨房何皎那边去。
桃花树下,林信放下打了拆、拆了打的毛衣,眯起眼睛:“啧啧啧。”
顾渊坐在他面前,问道:“怎么了?”
林信一把按住他的肩:“你别回头,不要打草惊蛇。掩护我观察一下。”
“嗯。”
顾渊应了一声,坐得端正。
透过厨房的小窗户,正好能看见里边的情形。林信皱着眉,看得很认真,原本按在顾渊肩上的双手,不自觉就攀到了他的脖子上。
林信的破石头心反应迟钝,顾渊不曾经历过情爱的“少男鱼心”倒很是敏感。
树下起风,吹起林信没有束起的头发,一个劲儿地往顾渊的脖子上飞,拨弦似的撩拨他。
顾渊转头看他,他倒是没什么反应,还是专心地看厨房里边。
“啧,他那个狼爪都抓住何皎的脖子了,何皎怎么没点安全意识?”
“嗨呀,那个脸都贴过去了,安全距离,安全距离啊!”
林信气得拍了他一下:“气死我了。”
打我做什么?也气死我了。顾渊看看他的手,再看看他的脸。
默默地转开了脑袋。
一别开脸,正对上的是林信的衣襟。
他今日穿了件青竹颜色的旧衣裳,洗得发白,还起了点毛边儿。
顺着衣襟向上,便看见他说话时,上下滑动的喉结。
顾渊磨了磨后槽牙。冬日里,忽然有些口干舌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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