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公鱼

    林信随手拣起两个酒坛, 拉着顾渊,从走廊前绕开。

    后院里一群人醉眼朦胧, 方才抢走林信折扇的那个朋友瞧见, 也觉着自己开的玩笑不好, 随手拣起花枝,朝林信丢过去。

    散了他二人一身的花瓣。

    林信也喝了点酒, 反应有些慢,肩上发上, 衣襟衣袖上都是花瓣的时候,他竟然打了个喷嚏。

    他停下脚步,回过头, 举起手, 做出要打的模样, 对一群人道“去。”

    众人顿了顿,各自说笑去了。

    而林信拉着顾渊, 回了房间。

    林信的房间不大,简单随意, 椅背上还挂着换下来的衣裳。

    仙界里才过了年节,天气尚冷。

    他便抱起榻上的红狐裘, 铺在案前地上, 对顾渊道“坐吧。”

    窗子还开着, 有风吹入, 将檐下挂着的辟邪铃铛吹动, 叮当作响。

    林信从木架子上取下一对四方玉杯, 在顾渊身边坐下,将案上插着花枝子的细颈瓷瓶放到一边,又将玉杯放在各自面前。

    他抱着酒坛,将酒水斟满。

    林信道“我有个朋友是琢玉的,他雕玉的时候,我在旁边看着,觉着还挺有意思的,就顺手做了两个杯子,应该不会扎嘴。”

    顾渊捏起玉杯,垂眸看了一阵。

    确实是很漂亮的玉色,上边还有一点红颜色。

    林信见他看见那点红色,又解释道“是我雕玉的时候扎破了手指,你要是嫌弃的话,我们换换”

    顾渊用拇指抹了抹,那点血色仿佛是浸润到玉质里边了。

    他捏着杯子,抿了一口酒水“不用。”

    林信笑了笑,再给他斟满,沉吟道“早知你不喜欢热闹,就不喊你过来了,平白还惹你生气,应该过几日单独请你的。”

    他不喜欢热闹,不喜欢你的朋友们,他只喜欢你。

    顾渊抿了抿唇“无妨。”

    林信抱着酒坛,歪了歪脑袋,看着他“你”

    “怎么”

    “只有我一个朋友么”

    “是。”顾渊大大方方地就认了,其实他也只想要这一个朋友。

    “那我们能一直是朋友么”

    很不愿意开口,忽然有些许酒劲上头,顾渊声色沙哑,犹豫着应了一声“能。”

    原本林信正经着神色,等他回答,听他这话,马上就高兴起来了,拍拍他的腰“小鱼小宝贝儿,我唱歌给你听。”

    他想找个东西,敲着杯沿,打作节拍。

    他一开始想拿顾渊送他的折扇来用,只是那折扇扇骨是用神木做的,坚硬如铁,林信只拿它敲了一下酒坛,酒坛就被他磕掉了一个角。

    顾渊看他遍寻不获,便道“不用唱了。”

    “要的要的。”林信抬眼看他,笑着道,“我方才和朋友们一起唱歌的时候,你的眼神又幽怨又哀愁,我不给你唱,你岂不是要生闷气”

    他仿佛是有些醉了。

    正巧林信转眼看他时,看见他头上束冠的玉簪。

    他确实是有些醉了,直起身子来,一抬手,便将顾渊头顶的簪子取下来了。

    林信自个儿平素不束发他是戴罪之身,从前在人间就不怎么束发。

    他捏着顾渊的簪子,敲了敲玉杯,问道“你想听什么”

    顾渊没有说话,他不知道林信会唱些什么。

    林信便道“那就唱一段走马灯,讲一个小公子小的时候被人贩子拐走,每天在一个大户人家点灯的故事。”

    我将这星河袖满,风月揽尽。

    顾渊单手撑着头,拨去他眼前散发。

    什么星河袖满,星辰尽在他眼中了。

    过了一阵子,天色渐晚,后院那一棵落霞树也变作暗暗的藏蓝颜色。

    江月郎在外边敲门“信信,我们先回了。后院都给你收拾好了,炉子上温着醒酒汤,你要是喝多了酒记得吃。”

    他几个朋友仍不放心,又道“那个深夜不要给大灰狼开门,更不要留宿大灰狼啊。”

    林信醉了,趴在案上,恹恹地应了一声“好。”

    他们说的“大灰狼”,应当是顾渊。

    外边各人道别,林信也不去送。都是许多年的好朋友,他们都是自由来去,也都不在乎这些虚礼。

    直到外边人都散去,再没有旁的人说话的声音。

    “大灰狼”顾渊站起身来“林信,我也回去了。”

    林信慢吞吞地转头看他,神色困倦,点了点头“好,路上小心。”

    顾渊又道“你去喝醒酒汤吧,喝了就早点睡。”

    林信再点点头“我知道了,等会儿就去。”

    也没有再多说话,顾渊再回头看看他,便离去了。

    他刻意把动作放轻了,但是林信还是能听见他推门关门的声音。

    又过了一会儿,顾渊大概走远了,林信也稍稍缓过神来,便站起身来。

    也没去喝醒酒汤,林信预备随便收拾收拾东西,就上床睡觉。

    他将从魔界回来、随身带着的那一个小包袱抖落开,里边装着的零食都被他吃完了,只有一些旧衣裳,还有一些小玩意儿。

    东西散落在榻上,林信随手翻了翻,却翻出那面玄光镜来。

    林信揉了揉脑袋,才想起来,他去魔界是为了这东西的。

    正好现在只有他一个人在,可以看看过去的事情。

    他捧起玄光镜,放在案上,焚香净手,最后跪坐在案前。

    他咬破了右手食指,挤出一滴血珠,涂抹在玄光镜后边的镜心上,然后拨转镜子后边的转盘。

    玄光镜中开始显现出云雾缭绕的西山天池。

    云雾弥散之间,林信还没看清楚谁的面容,他便往边上一倒,醉死过去。

    在梦里,他也走在云雾之中,看不清楚脚下,他慢慢地试探着往前走。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忽然脚下一滑,“扑通”一声,他摔进池子里。

    他下意识皱眉闭眼,却没有没过口鼻的水,有个人抱住了他的腰。

    在水里,贴得很近。

    那人对他,慎之又慎,不敢造次,只是扶着他的后脑,用唇碰了碰他的唇。随后用额头抵着他的额头。

    林信睁开眼睛。

    正巧这时梦醒,但是他看清楚了那人的模样。

    仿佛只做了一瞬的梦,就立刻醒来。林信从地上爬起来,连忙去看案上的玄光镜。

    镜中的“天池戏公鱼”也才刚刚开始,林信捧着镜子看了一会儿,只看清楚“公鱼”的脸,就将镜子倒扣在案上。

    虽然他只想看清楚“公鱼”到底是谁,但是,这画面还是有些刺激的。

    特别是主角还是他自己。

    他将镜子扣在案上,不敢再看,一抬眼,却看见顾渊就坐在他面前。

    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林信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

    顾渊跪坐在他面前,一动不动,不知道是真是假。

    忽然又有些脑袋疼,林信低头,拍了拍脑袋,再转眼一看,那位顾渊已经起身要走了。

    林信豁然站起,扫落案上香烛与铜镜。

    他试探着唤了一句“漂亮小鱼”

    这是林信天池调戏“公鱼”时喊的称呼。

    顾渊没有否认,在原地站定,回头看他。

    林信心想,顾渊应该已经走了,方才是他看着他出去的,他还把门给带上了,所以这应当还是做梦。

    既然是梦,那就没有那么多的顾忌了。

    他拢起衣摆,几步上前,伸手勾住顾渊的脖子,让他低下头。自己微微抬起头来,凑过去亲了他一下。

    顾渊身形一僵,低声问道“你在做什么”

    林信还如寻常一般,拍拍他的腰“上回在魔界,你趁我睡着了偷亲我”

    他说的就是前几日的事情,顾渊不敢放肆,只是轻轻地碰了碰。

    原来他没睡着。

    想来也是,那时林信才被他咬了一口,对他自然是心怀警惕。说不准,那时他一来,林信就醒了。

    顾渊有些庆幸,一则是林信那时没推开他,更没有抽他一巴掌;二则,所幸他那时候没有继续造次,而是忍住了。

    他哑着嗓子问道“你那时为什么不睁眼睛”

    因为喝了酒的缘故,林信的眼睛有些发红,他又揉了揉眼睛,就愈发显红。

    “我要是睁眼睛,揭穿你,那要是”林信轻声道,“连朋友都做不成了,该怎么办”

    顾渊心中顿顿的一沉。

    原来他想的和自己一样。

    他害怕给林信知道了心思,连朋友也做不成;林信也怕,怕戳破了他的心思,做不成朋友。

    所以这几日林信总是试探他,时不时说他是“最好的朋友”。

    他二人的心思,原本就是一样的。

    月光偏斜,透过窗纸,照在林信面上。

    林信却松开勾着他的脖子的手,往后退了半步“那还给你了,以后还做好朋友”

    他是试探的问话,顾渊便冷冷地答道“你的朋友太多,容不下我。况且,我看见你那群朋友,心里就起火。”

    他抱着林信的腰,反手把门推上,然后将他抵在门上。

    顾渊捏着他的下巴,用拇指使劲抹了抹他的唇角,想从他的唇上抹下来一些胭脂,但是林信今日没扮姑娘家,他唇上没抹胭脂。

    顾渊用拇指拨弄他的双唇,定定道“还不清了。”

    醉酒的林信还没来得及思考他那些话是什么意思,只听见他说“做不了朋友了”,急得要哭,还没来得及出口的话,却都被顾渊堵了回去。

    借着月光,顾渊看见他的颊上糊了一片眼泪。顾渊松开他,用手指抹了抹他的脸“你哭什么”

    方才被技巧不太娴熟的顾渊咬了一下舌尖,林信吸了吸鼻子,握住他的手,隔着衣襟,抵在自己心口。

    他带着哭腔道“顾渊,完了,我要死了,我的石头心跳得好快。”

    朋友之间,却糊涂得好像一场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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