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退让

    南华老君是神界派来, 特驻仙界的执行官。

    他的殿中,各色奇珍异宝都有。

    林信在偏殿关禁闭,其实是偏殿一夜游。

    老君享祀六界,底下人供上来的祭品很多, 才过了年假, 底下人送上来几筐仙果, 林信很喜欢吃。

    那些果子全都堆在偏殿, 林信从竹筐里捡了两个, 递给顾渊一个。

    顾渊就着他的手, 咬了一口鲜红的果子。

    甜的。

    林信把果子塞给他“自己拿着。”

    顾渊顺从地接过果子,又啃了一口。

    酸的。

    林信走到榻边坐下, 随口道“关禁闭一般要关一天呢,不用着急。”

    顾渊却问“为何要我一起”

    林信笑着看他, 抿了抿唇,将唇角胭红的汁液抿去“我一个人无聊。”

    后来说起那只绿孔雀, 林信抱着半旧的绣枕,半靠在榻上, 道“我总觉得有些不对。”

    “如何”

    “那个孔雀看起来, 好像”

    林信没有再说,摸摸下巴, 抱着枕头坐了起来,对顾渊道“你怎么不生气”

    “什么”

    “他冒充你, 你怎么不生气”

    “我有生气。”

    顾渊面无表情地说出这句话。

    林信默默地点了点头“我可能、应该、大概看得出来你有生气。”

    生气确实是有生气的, 但不会在林信面前生气。

    他上回没忍住, 在林信面前变了眼睛颜色,把林信弄得很紧张。

    况且林信原本就生气,他再表现出来,岂不是惹得林信更生气了

    林信再吃了一个仙果,拍了拍手,朝四周看了看“长夜漫漫,找些消遣。”

    他跳下小榻,轻车熟路地打开木柜。

    “你会玩叶子牌么”

    “不会。”

    “那我们下棋好不好”

    “好。”

    于是林信抱着一个玉的棋盘回来了,他经常犯错,在这里关禁闭,对此处熟悉得很。

    他将棋盘放在榻上,与顾渊面对面坐着“我下的不好。”

    顾渊道“我下的也不好。”

    “光这么下也没意思,我们赌点东西好不好”

    “你想赌什么”

    “嗯”林信应该是设好了套儿等他的,却故作沉吟,最后道,“谁赢了谁几个子,谁就能提几个问题,要如实回答,不能说谎。”

    他就是设计好了,等着他的。

    说自己下棋下的不好,应该也是胡说的。他爱玩闹,棋牌应该是擅长的。

    明知他是有意的,顾渊仍旧应了“好。”

    林信笑着朝他伸出手“口说无凭,结契为证。”

    食指轻点的时候,其间有微弱的光芒闪现。

    林信收回手,笑着将盛着黑子的棋笥递给他“执黑先行。”

    只道林信说自己下棋下的不好,是随口胡说的,顾渊同样说了这话,也是顺着他的话说的。

    他二人的棋风相当,如出一辙,随和之下藏着锐利,暗流涌动。

    势均力敌,实在是难分胜负的时候,林信捏着手中两个黑子,下定决心,抬眼看看顾渊,朝他眨眨眼睛“顾渊,你能让让我吗”

    他这话太直接。

    顾渊却面不改色,垂眸看看棋局,最后闭上眼睛,做看不见的模样,随他摆布。

    他这行为也太直接。

    林信抿着唇,将棋盘上的一颗黑子拣走,换成白子。

    于是他就这么胜了。

    林信捏着三个黑子,对顾渊道“可以睁开眼睛了。”

    顾渊缓缓睁开双眼,再看看棋局,也朝他笑了笑。

    如果是对林信的话,可以步步退让。

    林信将胜了得来的三个黑子摆在案上,将第一个棋子推出去。

    他问了第一个问题“我上回问你,我在天池调戏你之后,你在哪里,你说你去斩仙台历雷劫。后来我又问你,雷劫厉不厉害,你说不厉害。我现在再问你一遍,其中情况,到底如何”

    顾渊才要说话,林信便伸出右手食指,戳了他一下,提醒道“结了契的,不要说谎。”

    “那时被你惹得动摇本心,确实是去历雷劫了。”

    “那你现在本心稳了吗”林信连忙又道,“这算是附加问题,不是第二个。”

    顾渊没有回答。

    不能说谎,所以他没有回答,而是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那时雷劫来得急,怕牵连你,把你放在天池里,就去了斩仙台。后来在斩仙台闭关,出来时,才听说你也被罚历劫。”他试图完全转移林信的注意力“我那时受伤了。”

    “伤在哪儿了”

    “碎了左腕上的一片鳞。”

    顾渊掀起衣袖,将腕上一片鳞片变幻出来给他看。仿佛伤得不重,只是从当中裂开了一小条缝隙。

    林信看看鳞片,再看看他。要不是碍于情面,他都怀疑这是一道划痕。

    他拍拍顾渊的手腕“痛痛飞走了。”

    “不过是被天雷缠住了,没能及时去寻你。”

    “不要紧。”林信将第二颗棋子推出去,“第二个问题”

    顾渊却把那颗棋子拿走了“你方才问我伤在哪里,是第二个问题。已经没有第二个问题了。”

    他与林信在一起久了,也学林信,像个小机灵鬼。

    他不愿意把埋藏得很深的心思,就这么轻易地挖出来给林信看。

    就好像在棋盘上一样,要旗鼓相当,势均力敌。直到最后,林信要他让让自己,他才会退让。

    “好嘛。”林信推出第三个棋子,“第三个问题,那时我在历情劫,其实我对一千世的事情,记得都不是很清楚了。那时你在斩仙台历劫,你是不是也忘记了我总觉得,那时历劫,你是不是就是”

    他的话没问完,老君便很不合时宜地在外边敲了敲门“信信”

    林信往门那边看了一眼,下了地,去给老君开门,却暗中将那颗棋子握在手心里。

    老君站在门前,道“孔疏还真把他表哥栖梧喊来了,现在就在正殿那边,你要不要去看看”

    林信扶额“他是真的拎不清,行吧,我过去看看。”

    他回头去看顾渊“你去吗”

    顾渊不慌不忙地将棋盘上的黑白子分拣好。

    那头儿,老君正与林信说话“你与栖梧认识才不久,交情够深吗他会站你这边吗”

    林信诚实回答“我觉得,只要是脑子清楚的人,应该都会站我这边。”

    “栖梧不太一样。他是凤凰一族的少主,凤凰天生仙骨,不多久便能浴火成神。他不一样,他在仙界待了好几千年了,不仅没能成神,在仙君当中,修为也不算是最好的。”

    这一点林信知道,从前栖梧同他坦白,说自己的修为并不高。上回在魔宫,也不是用武力解决了守卫,而是靠撒钱。

    “凤凰在仙界不多,栖梧小时候住在孔疏家里,他二人,不单是表兄弟,而且还订了亲。从前栖梧历劫败了,是孔疏把他救回来的。他二人关系不一般。”

    林信摸摸下巴“那确实是挺不一般的。”

    他想起上回栖梧与他一齐去魔界,栖梧也是去寻玄光镜的。

    孔疏就是假冒的“公鱼”,他骗了林信,让他去找玄光镜,又让栖梧去找玄光镜,究竟是有意设计还是其中还有什么隐情

    可是这个孔疏,看起来又很是拎不清的模样,分明就是个被宠坏的仙君,坏是挺坏的,但是心机嘛,好像没有什么心机。

    到底是不是他设的局,还是他背后另有其人,林信表示怀疑。

    老君看着他皱起的眉头“怎么了”

    顾渊分拣好了棋子,走上前,伸手抚平林信的眉头。

    林信回头看他,两人对视一眼,便互相明了。

    “先去看看栖梧吧。”林信想了想,“我觉着,他也不像是那种胡搅蛮缠的人。”

    正殿里,孔疏正抓着栖梧的衣袖,小声对他说着什么。栖梧站在一边,没有表情,也不知道是不是听进去了。

    林信敲了敲门扇“打扰了。”

    栖梧回身,朝他行了个礼。

    见过礼后,林信道“原本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结果牵扯的人越来越多了,实非我愿。”他瞥了一眼孔疏,问栖梧道“他怎么跟你说的”

    栖梧了然地笑了笑“大约是只捡着你欺负他的事情说了,具体缘由,还要请林仙君再说一遍。”

    他倒也不是一昧护短的人。

    林信放下心来,将事情从头到尾又与栖梧说了一遍。

    栖梧听后,面色一沉,看向孔疏“你们家是少了你穿的还是用的你也要用这种法子,向别人骗东西”

    其实那假冒的“公鱼”向林信要的东西,大多是有市无价的。

    就譬如说天山的雪莲,天山苦寒,居住的人本就不多,何皎是唯一一个在天山上种植药材的。他的雪莲,从来都只留着自己用,鬼市上从未有过。

    再譬如说魔界的玄光镜,这东西整个魔界就只有两面,一面在密林,密林凶险,千百年都没人进去过;另一面从前在魔尊手中,也没人敢去拿。

    他要的东西,都是寻常人得不到的。

    栖梧回过神来,轻笑一声,问道“你要这些东西,是为了成神吧”

    孔疏垂着头,也没敢说话,或许是微微地点了点头。

    栖梧苦笑,只说了四个字“心比天高。”

    他将自己的衣袖从孔疏手中抽出来“你素日里小打小闹,同别人闹些别扭,都没关系。只是这回,我帮不了你了。”

    “林仙君不是要你族中长辈,带着你上门道歉吗我现在去找你爹娘。”

    孔疏赶忙再抓住他的衣袖“不行,你不帮我就算了,别告诉爹娘,我认错还不行吗”

    这话题很明显就要来到家庭伦理方面了,有点跑偏。林信便拉着顾渊往后退了退。

    只听栖梧又道“那林仙君让族中长辈上门道歉,你预备让谁知道这件事”

    “怀怀虚叔父。”

    听闻此言,林信挑了挑眉。

    碧灵山上怀虚灵君,清修多年。林信与他不是朋友,只是见过几面。

    去年的道法大会上,林信带着三只小猫赴会,最小的那只小奴,还冲出去,抱着怀虚灵君的腿,喵喵喊“爹”。

    现在想想,那怀虚灵君的本体是一只黑蛟。龙凤不分家,想来孔雀与黑蛟,也是有些亲戚关系的。

    仙界里边的亲戚关系,还挺乱的。

    听闻怀虚的名号,栖梧也是微怔,随后问道“你有是如何与他混在一处的”

    “不不过是前几日偶遇,请教了他一些修行上的事情,怀虚叔父人还是很好的。”

    这话题愈发跑偏了。林信拉着顾渊,再往后退了退。

    外人不宜。

    栖梧叹了口气“罢了,回去再说。你先给林仙君赔个礼,等过几日,我沐浴斋戒,再与你一起,正式登门谢罪。”

    “你不帮我就算了,你还让我给他赔罪。我”孔疏一时口快,差点儿就把什么话给说出来了,“其实假冒公鱼那个人”

    他一甩衣袖便走了。

    栖梧向林信做了个深揖“对不住,他性子骄纵,所以改日我带他登门道歉。”

    林信摆了摆手“不用你,这是他的事情,况且还没完呢。”

    “不过我还有件事情想问。”林信走近几步,轻声问道,“前几日我们去魔界找玄光镜,是他要你去找的么”

    “不是。”栖梧摇头,很诚实地回答道,“说来惭愧,他从前救过我一回,但我一直糊糊涂涂的,所以想借玄光镜看看当时的情形。”

    “然后呢”

    “确实是他。”栖梧苦笑,“我原本还想着他只是性子不好,在大是大非上应该不会出错。这件事情给你添麻烦了。”

    “那你觉着,他拿玄光镜,要做什么用”

    栖梧仔细地想了想“我不知道。”

    林信若有所思地摸摸鼻尖。

    他原本以为,这位绿孔雀孔疏,有什么特殊的原因,一定要拿到玄光镜。甚至不惜设计,让林信与栖梧两个人一起去拿。

    可是现在看来,玄光镜于他,并没有什么用处。

    要这面镜子的,好像另有其人。

    顾渊把林信摸鼻尖的手捉住,只淡淡的交换了一个眼神,别无他话。

    林信看着栖梧走远了,才道“其实他这种情形,我一般是劝分不劝和的。但是我不敢说。”

    顾渊垂眸看他。

    “可是这世上,也没有哪种规矩说,一定要娶自己的恩人啊。”

    顾渊顿了顿,却道“可以嫁给恩人。”

    林信一脸疑惑“你在说什么”

    老君听不下去了,拍拍林信的肩“信信,你下午再来,老夫给你介绍几个人。”

    林信直觉不是什么好事,灵机一动“是相亲么是相亲我也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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