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河畔八号窗口。
小孟君正往灶中添柴, 炉子上温着最后一碗孟婆汤。
地府里的白灯笼明明灭灭, 远处传来一声“我历劫回来啦。”
小孟君循着声音,转头去看。只见林信一身粗布白衣,披发跣足,心口还插着一把匕首,伤口正汩汩地往外流着血, 染红半幅衣裳。
这是他在第九百九十九世情劫死时的模样。
小孟君见他这副模样, 连忙上前扶他。
“这是怎么了”
林信的一只手臂搭在小孟君的肩上, 半靠在他身边。
小孟君把他扶到窗口前的长凳上坐下,林信摸摸身上的刀伤, 然后拔出匕首。
鲜血滋了他一脸。
小孟君帮他抹去脸上血迹“你这回情劫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林信笃定道“这回的剧本肯定不是江月郎写的。”
暗处拿着情劫簿与玉笔的月老心中暗喜, 想不到信信还挺机灵的。
林信继续道“应该是他师父写的。”
月老低头偷笑, 真是个小机灵鬼。
林信也没忍住, “噗嗤”一声笑了“月老这个老头实在是太有意思了,我历了九百多世情劫,没有哪一世比这个更好笑了。”
林信拍桌狂笑。
月老气得要拿笔丢他,他今天就要打死这个小机灵鬼
老君连忙拦住他“大哥大哥,算了算了。”
其实这也不是月老写的, 他只是把人物添了上去。具体内容与情节,这两世比较特殊,大多时候,是情劫当中的顾渊掌控的。
小孟君有些好奇, 问林信道“到底是怎么样的”
“这一世我是个亡国之君, 对面那个”林信努力忍住笑, “对面那个是个国师,然后我出去递降书,还没等我站稳,那个国师那个国师他非要我”
林信忽然爆笑不止。
小孟君扯扯他的衣袖“哎呀,你别笑了,快跟我说,他要你做什么来着。”
林信捂着脸,笑得一抖一抖的“他非要我抱他。”
“啥”把小孟君吓得口音都变了。
“就是非要我抱他,用我的小美人儿威胁我,要我抱他。抱完之后,非要我亲他。”
小孟君错愕道“啥玩意儿”
“要我亲他。”林信笑得从长凳摔到地上,他坐在地上蹬了蹬腿,“我此生没见过这么热情奔放的要求。”
暗处,向他提出狂放要求的顾渊也沉下脸色,月老与老君连忙拦住他“神君神君,算了算了。”
林信继续道“不过还是月老比较知道我的喜好的,国师长得确实是我喜欢的那种。虽然我记不清他长什么模样了。”
每回情劫都是这样,因为是轮回镜中的幻象,那里边的人物长什么模样,林信过一会儿就忘记了,只记得一些故事情节和感觉。
小孟君指了指他丢在地上、还带血的匕首,问道“那最后呢你怎么这样出来了”
“我才亲完的时候,他身边有个人,大喝一声狐媚祸水,惑我主上,然后一匕首把我给扎死了。”
小孟君懵懵的“就这样”
林信点点头“就这样。”
他拍拍心口“除了当时有点疼,其他都还好。我怀疑月老是不是在给我放水,想让我早点回去,陪他喝酒。”
他二人再聊了一会儿天,林信便准备去历最后一次情劫。
他饮过最后一碗孟婆汤,跨过奈何桥,扯了扯衣襟,深吸一口气,跨入轮回镜中。
月老与老君对视一眼,他二人想起第九百九十九世情劫,林信递降书的那些情形,也很想笑。
但当着顾渊的面,他们还是忍住了。
月老宽慰顾渊道“神君久居天池,不晓世情,也是寻常,日后便懂得了。”
顾渊思忖了一会儿,却道“是本君的疏忽。”
两个老神仙有些欣慰,还会反思,挺好挺好。
只听顾渊继续道“本君不知林信这个人竟是这样脆弱,一个小钢钉,就那样把他给刺死了。”
老神仙们扶额,那不是小钢钉,那是淬了毒的匕首
再说你一个生抗雷劫的神仙,有什么资格说那时还是凡人的林信
顾渊在心中暗暗记下一条林信很脆弱,需要小心保护。
他偏头看向月老“再来一遍。”
他的意思是说,方才的情劫,再来一遍。
月老问道“神君还没验证好么”
顾渊正正经经“再验证一遍。”
验证了一遍又一遍。
散仙林信的第一千世情劫
仍旧是小越国的亡国之君,林信一身白衣素袍,不束冠,不着履,双手捧着降书,平举眉前,率领朝中文武百官,缓缓步出城门。
对面受降的,还是敌国国师顾渊。
顾渊翻身下马,见林信低眉垂首、乖乖巧巧地朝自己走来,又高兴了。回想起上一世,抬手摸了摸唇角。
回味一下,可甜。
林信低着头,看不见他的动作表情。只觉得面前一阵风拂过,手中降书便被人打落在地。
他抬头去看,未及看清,就被人握住手腕,往前一带。
他一脑袋栽进顾渊怀里,抬眼便望入他眸中。
林信歪了歪脑袋,眨眨眼睛,懵懵地看着他。
双手相扣,四目相对,呼吸相递。
同样还是扮作副将,陪同照应的南华老君默默地别过头。
还是没眼看。
忽然,顾渊身后的一个人,大怒跳起,从袖中抽出匕首,大喝一声“狐媚祸水,惑我”
上一世情劫,林信就是这么死的。
历劫之前,林信饮了孟婆汤,记不清了,但是顾渊记得清楚。
没等那人把话说完,顾渊一揽林信的腰,就把人护在怀里,自己倒被划破了半面衣袖。
躲过了这一回,身边的亲卫动作很快,就把那人给按住了。
吃一堑,长一智。
上一世情劫之后,顾渊认真地反省过了。
上一世他不该在大庭广众之下试探林信,现在知道林信是甜的了,应当把他带回去,关起来,慢慢验证。
他揽着林信,就要进城。
不经意间低头,却看见林信赤着脚。
他是出来递降书的,照着规矩,应当披发跣足,一路走来,脚上沾了不少灰尘,还被地上碎石划了几道。
顾渊更加确信,林信真的很脆弱。
他把林信扶到马上,把牵马的小卒赶走,自己帮林信牵马。
途中他帮林信挡开一道冷箭、一把匕首。
到现在为止,顾渊对自己的表现十分满意。
他给自己打满分
这一世林信比较单纯,他只是趴在马背上,抱着马脖子,瑟瑟发抖。余下一点清明的神智,便开始认真思考我是谁我在哪他对我在做什么
我是狐媚祸水,不,我不是,我是亡国之君。
来人呐,救命呐,光天化日之下,有人强抢亡国之君啦
在最后一世情劫里,可怜兮兮的林信,不仅被灭了国,还被敌国领兵的国师给掳走了。
还没有班师回朝,顾渊带着林信,暂时住在林信还是国君时居住的宫殿里。
殿中华灯如昼,轻纱帷幔,顾渊从身后抱着林信,坐在榻上,时不时低头亲亲他。
期间,顾渊被军中将领喊出去处理军务,他不情不愿地出去,还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回来了。
林信靠在他怀里,一条死鱼似的,偶尔复活,毫无形象地挠挠脚,然后继续瘫倒。
他怀疑顾渊根本就不是喜欢他,而只是喜欢亲他。
大半天了,顾渊就这么抱着他,时不时说一句很简短的话,然后又归于沉寂。要有动作,要不就是低头亲他,要不就是林信被他抱着累了,要换个姿势。
趁着空闲的时候,林信认真地将自己的人生历程梳理了一遍,他不记得自己曾经见过这位国师,所以排除国师很早之前就喜欢他的可能。
那就是一见钟情。
如果是这样,那还挺汹涌澎湃的。
这也只是猜测,林信也没有被人这样对待过,实在是不明白他要做什么。
再一次被啄了一口,林信鼓起勇气,回过头,假装随口问道“你做什么总是亲我”
顾渊低头,又吻了他一下“你很甜。”
林信试图推开他的脸“别亲了,破皮了都。”
顾渊不高兴了,仿佛连带着殿中烛焰都跳了一下。
林信忽然想起,自己是个亡国之君,亡国之君莫得脸面。
他摆正顾渊的脸“行吧,你亲吧,你尽管亲吧。”
顾渊心情变好,便扶住他的脸,用拇指按了按他的唇角,向他解释了两句“原本以为是错觉,但是验证之后,你真的是甜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林信死鱼似的,连眼睛也不抬一下,分明是不信他的话,只应了一声“哦。”
知道他此时不记得仙界的事情,顾渊也不在乎,仍旧抱着他,碰碰他的鬓角。
或许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看低头林信时,眼底有一点儿温存的笑意。
又过了一会儿,林信忍无可忍,捏住他的下巴“你别亲了,我们说说话吧。”
“好。”顾渊偏头,又吻了吻他捏住自己下巴的指尖。
一个亡国之君,和一个敌国国师,有什么话可说
默了半晌,顾渊问他“你住这儿”
“嗯。”林信点头,“你住哪儿”
还真是有意思的对话。
假冒的国师顾渊调动仙君的想象力,向他粗略地描述了一下国师府。
顾渊又道“墙上的美人图挺好看的。”
他说的是对面墙上挂着的几幅画儿,画上男子年轻俊美,身着官服,玉带金冠。
林信顿时有了精神,笑了笑,一个一个指给他看“最左边那个是这一届的探花郎,再往右边,那是新来的御史大人,还有丞相府的大公子,真人比画上的好看”
顾渊打断他的话“丑。”
林信一下子就被点着了,猛地推开他站起来“你给我睁大眼睛,看着这些美人儿,再给我说一遍。”
顾渊咬着字眼,再说了一遍“每一个都丑。”
林信撸起衣袖,凶狠叉腰,誓死捍卫自己的小美人们“你再胡说八道,我就要跟你打架了。”
殿中烛焰一暗,顾渊握住他的手腕,把他放倒在榻上。
林信无力地挥动双手,推不开顾渊,他只能用力捶床。
榻前帷幔落下,掩去外头灯火,帐中昏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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