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馆里, 林信一行人才吃完东西的时候,驿馆主人游方拿着抄写好的书信,递给开面馆的婆婆。
婆婆眯着眼睛, 仔仔细细地将薄薄两页信纸上的几行字看了几遍。
最后她将信纸放在桌上, 接过游方递过来的笔,用手指按着, 在信的末尾签上自己的名字。
婆婆姓吴,单名慧字。
林信看见书信, 连忙道“阿嬷, 我今天带了玄光镜过来。”
他连忙打开乾坤袋, 从里边取出玄光镜“这个,可以看到从前的事情的, 要是能看清楚模样的话,找人会比较容易的。”
吴婆婆看了看,笑着点点头“麻烦信信了,还记挂着我的事情。”
她将写好了名字的书信交还给游方。
游方将信纸折了两折, 收进书箱里。暗中清了清嗓子,用大概能听清楚的声音对林信道“上回给仙君的两尾鱼,仙君、吃着还好吗”
他不常说话, 因为声音沙哑,说了也没人听得懂。
林信看向他,不知他此时问起这个做什么, 便如实答道“都给家里那三只小猫吃了, 我尝了一点, 挺好吃的。”
游方点了点头,又道“家中还有两尾,我回去拿来给仙君。”
“不用麻烦了。”
看不见游方的表情,林信也不知道自己这话,他听进去了没有。
可巧此时,自无名山山脚下的宅院里,蛮娘给他传了音。
“仙君,怀郎今日来家里商议婚事,问你何时有空。”
蛮娘声音轻快,分明是见到情郎的愉悦模样。
林信心中了然,却回她说“我今日或许不得闲,你替我招待他。”
他笑了笑,对众人解释道“家里阿姐要嫁人了。”
众人便道“恭喜”,唯独游方背上书箱,就要回去一趟“我去给仙君取鱼。”
“其实不用麻烦”
林信话还没完,他就已经推门出去了。
吴婆婆看了看林信手中的玄光镜“仙君,这宝物要怎么用啊”
“啊,这东西”林信道,“你老若是不想让太多人看见,我们把面馆关了,进房间去看”
“好。”吴婆婆捂脸,“年轻时候那些事情,还真不能给你们这些小孩子看,容易学坏。”
最后是吴婆婆恩准林信陪同大约是不怕林信学坏,可能是林信已经够坏了。
他朝扶归和鹤亭抱了抱拳,不好意思道“对不住,我就不陪你们俩了,要不你们俩一起出去玩玩儿”
鹤亭鹤小公子,坐在长凳上翘脚“殿下,外面都下雨了,有什么好玩儿的”
他要不说,林信还没有注意。
魔界的雨又凉又急,打在身上很不好受,魔界中人在下雨的日子,都不喜欢出去。
他又想起方才出去的游方,他总不会不知道外边下雨,就这么回去了,也不知道那两条鱼到底有什么值得他宝贝的。
扶归朝他摆了摆手“你去吧,我们就在外边聊聊天。要是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我回去帮你看看。”
林信提着自己一早就预备好的乾坤袋,然后扶着吴婆婆进了房间。
那头儿,林信扶着吴婆婆进了房间。
他整理出一张条案,用绒布将玄光镜擦得锃亮,将玄光镜放在正中,捧出一早就预备下的香炉与蜡烛。
他点起蜡烛,用香草浸过的清水濯手,对玄光镜拜了三拜。
“阿嬷,要抹一点鲜血上去,我能不能用银针扎一下你老的手指”
吴婆婆坐在他身边,看着他忙上忙下,不敢插手。听见他说话,才伸出手来。
林信握住老人家苍老的双手,一手捻起银针。
吴婆婆轻声道“信信,你慢一点扎哦。”
“好哦。”林信笑着哄她,“我给自己扎过的,不疼的,闭一下眼睛就”
林信松开她的手,用帕子将她的手指缠了两圈“好了”
他用银针挑了一滴血珠,涂抹在玄光镜的镜心上。
林信问道“阿嬷,你还记得具体的日子是哪一天吗”
吴婆婆眯着眼睛,看了看镜中闪过的画面,问道“信信,这东西能一直动吗”
“能呀,从拨转到的时间开始,一直到那个人不在了的时候。”
“那就再往前转一点,阿嬷准你看一下阿嬷更年轻时候的事情。”
林信笑着应道“好呀。”
他将拨转到吴家慧娘才出世的时候,坐在案前,撑着头,认真地看向镜中。
从前的事情,吴婆婆与他说过一些,但都不如此时镜中来的真切。
吴家慧娘生在早春,梨花开放的一个南方小镇里。
后来吴婆婆对林信说“早知梨花同离,寓意不好,她就不选在这个时候了。”
慧娘的前半生坎坷。
吴娘子在她出世时便去世了。她的父亲是个秀才,吴秀才连试多年不中,最后熬坏了身子,由慧娘在绣园做刺绣养家。
吴秀才很快也过世了,慧娘家的叔伯占了她家中的田地,将她带回家中,想要替她寻摸一个婆家。
但是很快,她的叔伯家中也都出了一些事情,相继有亲人亡故。
将慧娘与她的父母之死,还有叔伯家中的事情联系起来。再加上镇上瞎眼的算命先生推波助澜,便将慧娘断做了天煞孤星的命格。
慧娘搬到绣园去住,也不愿意出门。
后来绣园失火,化作一片废墟。
也算作是她命中带煞的一种表现。
根据瞎眼的算命先生建议,镇上人在绣园的废墟上重建了一座尼姑庵。
慧娘将这些年卖绣品的钱拿出来,捐了尼姑庵的佛像,不过这佛像后来也在一场大火里被烧毁了。
再经历了几次失火与强盗的劫难,慧娘的命格就算是被人认定了。
她没法子,自己又在火中被烧坏了眼睛,没办法再刺绣。
只好在某个夜里,雇了辆马车,自行北上。
姑娘家的一个人出行,也不知道要走多久,要去哪里,慧娘怕自己再留下来,迟早会被他们看做妖孽,推出去焚烧祭天。
吴婆婆抹了抹眼睛,对林信道“其实有几次,有个小尼姑忘了睡着了,打翻了烛台,还有个更夫眼花。是他们害怕,就推到我身上了。”
吴婆婆轻声道“他们说人老了就会忘记,我不一直怨恨,但是我不忘记,我永远也不原谅。”
林信也没想过要劝她大度,只是递给她一块干净帕子。
北上之后,吴慧娘在较北边的一个山里找到了落脚处,还是一个尼姑庵。
慧娘来了之后,这个尼姑庵失火过一次,所幸此后再无灾祸。
日子慢慢地过下去,但是随着姑娘家渐渐长成,庵中一个带发修行的小尼姑还俗出嫁,慧娘的心也很缓慢地动了一下。
她头一回听见一个魔君的声音,是在她晚间诵经的时候,那个魔君大概是路过这儿,见她漂亮,剃了头发也漂亮,逗了她两句。
慧娘以为是自己的心魔,专心诵经,并没有理会魔君。
过了几个月,那个游荡的魔君又经过这儿,又调笑了两句,说她是这些个尼姑里,最漂亮的那个。
戳中了姑娘家隐秘的心思,慧娘敲着木鱼,轻轻地笑了一下。
那魔君便说她笑起来也好看。
慧娘持守本心,继续日夜诵经。
直到家乡人偶尔经过此处,将她所谓命中带煞的判词都带了出来。
尼姑庵未作决断,但是想起慧娘才来时的一场大火,再将一些细碎的小事牵连到她身上,庵中人看她的目光也越来越戒备。
某个晚上,慧娘仍旧在庵堂诵经。
那魔君劝她与自己同去,慧娘思量一番,咬了咬牙,将手递给了他。
目光坚定,又有些稚气。
那魔君一愣,便笑着拉过她的手。
魔君是个将军。
在这时的镜中,林信还看见了年轻时候的扶归,还有扶珩的父亲。年少时候意气风发,开疆拓土。
魔君一意孤行,与从人界带回来的慧娘成了婚。
婚礼当日,府中失火,经历过无数次这样灾祸的慧娘下意识救火。
魔君却将慧娘拉入怀中“这时候冲得这么快做什么你我既为夫妻,应当同行同命。”
竟有这样傻的一个人,肯要她带煞的命。
外边只剩下三个人。
顾渊原本与林信坐在一边,林信走后,他就独自面对坐在对面的鹤亭与扶归。
聊天开始
鹤亭率先发言“顾仙君,你和殿下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顾渊如实回答“在天池的时候,他调戏我。”
“喔嚯”扶归惊叹道,“看不出来,林信还挺狂野的。”
扶归接过话头“你喜欢林信什么”
顾渊道“好看。”
鹤亭撑着头“不要说这种显而易见的事情,殿下可是越国第一美人,这种话还用你来讲”
顾渊想了想,道“可爱。”
鹤亭换了一只手撑头“他还是越国第一小可爱。”
“等等,这些东西,第一美人、第一可爱什么的”扶归看他,“是你自己给林信封的吧”
“是殿下的大臣们一起选的,殿下全票当选。”
扶归嫌弃地看了他一眼,转眼看向顾渊“诶,说真的,你也适当地说点实话吧,你到底喜欢林信什么”
顾渊思考了一会儿,正色道“善良,温柔”
扶归抹了把脸“林信现在没在这儿,你要讨他开心,也稍微注意一下时机吧。善良和温柔这种词,明显和林信一点都不搭啊。”
于是顾渊继续思考。
鹤亭饶有兴趣地看向顾渊“你快点说啊,殿下说我对他不是真的喜欢,我想知道真的喜欢是怎么样的。”
扶归对鹤亭道“想着想着就笑了。我大概知道了,可能是一种奇妙的爱情蒙蔽了他的双眼。你不要忍了,我看到你笑了,果然是想起林信就笑了吧”
顾渊微微勾起唇角,垂眸掩去眼中笑意,承认道“是,只要想起林信就很高兴。”
鹤亭问道“所以你到底喜欢殿下什么”
顾渊认真道“闪闪发光。”
其余两人惊叹一声,闪闪发光的爱情。
鹤亭道“我终于知道我的为什么不是真的喜欢了。”
“为何”
“因为殿下在我眼里,顶多是莹莹发光。闪闪发光,那已经超出鹤的眼睛的承受能力了。”
最后顾渊道“你们不要告诉他。”
“这又是为何”
顾渊忍住笑意“挺傻的。”
那两人道“原来你也知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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